第十五章 放縱
而當韓素梅收到殷小妙發來信息:“搞掂叔公!梅姐犀利!”
她已經在酒吧里的卡座坐了下來。
充滿東南亞風格的裝飾和音樂,讓身處於這快節奏的都市裏的人們,有一種暫時的解脫。
似乎在酒精和異國風情的酸辣湯里,便已逃離了繁忙得讓人窒息的城市。
“兜兜轉轉十年過去,我們依然在這裏,Dolores。”,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走進了卡座,坐在韓素梅的對面,微笑着解開手工西服的扣子,對韓素梅這麼說道。他雖然不算俊朗,但無論挺拔的身姿,還是得體的舉止,有一種成熟而不油膩的氣質,教人欣賞。
韓素梅沒有回應他的招呼,甚至沒有抬起頭望他一眼。
歲月總會剔除掉很多不必要的東西。
如果取了一個英文名,而又沒有人去使用它,那麼時間很快就把它漂白。
韓素梅仍保留在名片上寫下英文名,是因為在某個生活圈子裏,仍是有頻繁被用的機率。
“二十年前,我們在早稻田上學時,你並不如此沉默,我記得許多同學說你是林間的小鹿。”中年人要了一瓶威士忌,然後對韓素梅這麼說道,他並不因為她的沉默而氣餒。
早稻田,韓素梅有些恍惚,其實那不止二十年前的記憶了,應該更多幾年吧。
畢竟,她的兒子都已經去了未名湖畔。
威士忌這時被端上來,中年人示意服務員自己來,他給韓素梅倒了小半杯。
“我記得你不喜歡加冰。”他輕輕地晃着杯子裏琥珀色的酒液,說起她二十多年前的習慣。
如是昨日。
韓素梅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終於抬起眼望向他。
熟悉的不只是他的面孔,還有跟自己一樣,苦苦維持、抗爭着,不肯老去的容貌和身材。
以至於看起來,如她一般,仍很有些風韻。
儘管“風韻”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有些突兀。
但這是韓素梅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她不想去尋找替換的詞。
特別是在她伸手端起酒杯,淺嘗了一口之後。
酒液里有麝香和茉莉的香氣,滲在如茶的甜辛里,強硬和柔軟並存口感,是熟悉的味道。
她似乎一下子就從這東南亞風格的音樂里,回到二十年前的往昔。
那時走在神田川的沿岸,連綿兩公里的櫻花林蔭道,她歡笑跳躍,那麼的輕盈,任性。
韓素梅拿起酒瓶,籍着酒吧里閃爍的燈光打量着酒標。
不出所料,千禧年左右已倒閉的羽生(Hanyu)酒廠,90年的酒。
中年人看着她臉上的微熏,沒有說什麼。
他並不想告訴她,這是他專門存在這裏的;;
也不想說,90年的酒,還有兩瓶,存放在天河北的酒窖里之類的事。
甚至他也不想提近年復活之後的新羽生——秩父酒廠。
“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他只緩緩地這麼說道。
她仍然沒有說什麼,給自己加了些威士忌。
中年人笑了笑:“其實,我過來這裏,總希望能遇見你,但又不希望遇見你。”
這話對於韓素梅來講,沒什麼難懂:遇見了是重逢的驚喜;不遇,是她生活的如意。
按着流行的說法,他也許應該被稱之為“備胎”男;
如果他們求學時的年代,粵語區對這種角色,大約喚作“痴心情長劍”,又長情,又賤。
她又喝了一口酒,仍然沒說什麼。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不急不緩,但她一點也不打算,聽他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在她來之前,他坐了不到一小時,已有兩三位洋溢着青春光彩的女孩,籍故來添加他的微信了。哪怕不用“鈔能力”,他也仍有足夠的吸引力。但在她面前,他仍願意去充當這樣的一個角色,笨拙而青澀,如是當年的模樣。
直到把這瓶威士忌,喝了近三分之一,她向中年人伸出手。
他掏出香煙遞給她,並幫她點燃,自己再點上一根。
喝得差不多了,她便會找煙抽,和二十多年前一樣。
而沒喝酒時,韓素梅討厭煙味,所以他剛才一直沒抽煙。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他低聲這麼問道。
韓素梅用指尖掂着煙,帶着醉意,望了他一眼,無聲的笑了。
她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過來。
“Mack,你知道嗎?電影裏的商戰,陰謀詭計唇槍舌劍;現實中的商戰,投毒掄錘搶公章。”她這麼對他說道,張開嘴,略帶着酒氣的肆意。
被稱為Mack的中年人愣了一下,然後苦笑起來:
“我知道,如果剛才我坐下,直接提議去開房,也許你就答應了。”
他當然知道,二十多年裏商界縱橫起起落落,見識過多少人和事等等。
韓素梅也笑了起來,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吸了一口煙,然後扔掉手裏還有五分之四的香煙,用鞋尖把它揉熄。
他舔了舔嘴唇,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如果我現在放縱一次,提議你跟我走呢?”
“你想試試嗎?”她的眼裏,有着迷離的誘惑,是深藏着的野性氣息。
他很清楚,如果被拒絕,那以後朋友也做不成了,以她的個性來講。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殷小妙發來的微信:“梅姐,我惹左事,好大鍋!有個獅王,要同我做過一場,我搞唔掂啊!死啦死啦,你快點過來啊!”
除了這條信息,還有一個定位。
她笑了從他手裏抽出手來,給殷小妙回復了一個“OK”的表情。
然後站起來拎起包,拿上手機,伸手輕輕拍了拍Mack的臉說:“嗨,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好。”Mack笑着起身,伸手虛扶了一下,但她步伐從容,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相送。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提議去開房,當年他也許是因為缺乏這樣的勇氣;
而現在,那絕對不是他需要從她身上獲取的養分。
他坐下,端起酒杯,看着她離去。
然後吞下一大口酒,張開嘴,酒氣便瀰漫。
從她漸遠的搖曳的背影里,他看見了自己青澀的歲月。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找到的氣息。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酒吧的出口,Mack沒有任何猶豫或遲疑,拿起電話,拔通之後:“我在琶堤的酒吧遇見了Dolores,嗯,查一下她先生蔡家豪近來的投資項目,對,風投基金的負責人,好,我等你消息。”
他和蔡家豪是同行,如同敵國、你死我活的同行。
許多無意泄漏的信息,加以利有,就可以推斷出沒有確定的猜測和對手在商界的足跡。
他其實並不太關心她過得好與不好。
特別在已經看不到她背影的現在。
資本之間的吞噬和計算,是毫無溫情的輒斬瞬殺,不會放過每一個機會。
或者Mack所迷戀的,只是自己不能回溯的年青時代。
放下電話,Mack舉起杯,淺啜了一口。
在這現實的、骯髒而可恥的成年人世界裏,他風度翩翩,魅力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