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後事
翌日,破曉時分。
一隻尋食的小雀在程安頭頂上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離開了,沒有對他身上那些美味可口的油脂細胞組合體下手。
程安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此刻躺在一處村邊小路上,身上滿是惡臭的污泥。
略作猶豫后,他發現四下無人,便直接跳進路邊的溪水裏,把全身上下反反覆復搓洗了好幾遍,這才穿着濕噠噠的衣服,在還沒有升起的太陽底下晾自己。
現在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是,自己的身體不僅沒有殘疾,反而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小時候留下的疤痕都不見了,就連之前的稍許有些苗頭的小小頸椎病,都徹底痊癒了,全身上下充滿了力氣,精力無比旺盛。
壞消息是,程安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而且手機沒電了,看不了時間和地圖。
昨晚他最後暈過去了,怎麼下山的?
過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路上開始有了人氣。
程安趕緊攔下一位慈眉善目,騎着電瓶車去買菜的婦女:“阿姨你好,我想問下,這裏是哪兒?離白池山近嗎?”
“白池山?就是這兒吶,這兒是白池村,早些年就是白池山礦場,後來改成了村子嘛。”
“沒了?礦場?”
程安一頭霧水,抬頭看了眼這個繁榮非常,一眼望去至少有上千戶居民的山村,難以置信。
不可能啊,好幾年前就變成了山村了,那自己昨晚在哪裏?難道昨晚的經歷是南柯一夢?
他掐了掐自己的臉,眼前忽然浮現了那枚三稜錐。
這把程安嚇了一跳,但看到大媽沒任何反應,心裏便放心了,看來這枚“坐標”只有自己這個持有者才能看見。
此時的坐標就像一個全息模擬的投影,呈現淡金透明的狀態,只要程安一想起,它就自動在視線里浮出來,緩慢旋轉。
其中,有兩個面顯露出數字。
一個是倒計時,目前剩餘17:20:15,時間正在一秒一秒減少。
另外有一個面,則是一串看起來像是亂碼的符號,能夠看得懂的只有隔了一行的數字“1”。
其餘兩面則是空白。
“這個倒計時,多半就是星門的開啟時間?也就是今晚凌晨,我就能夠進入那個夢境世界了!”程安合理做出推測。
至於那串亂碼,他決定回去后在網上好好搜索一下關於普世行走的資料,看是否能夠找到線索。
“阿姨,你知道最近的公交站在哪兒嗎?”程安問道。
“小夥子是不是和朋友走散了?”
“唉喲,阿姨您可真細心,這給您瞧出來了。”
“哈哈,這孩子怪聰明的,上來,我帶你過去。”
“啊這,這就不用了吧……”
“害羞什麼,阿姨五十多歲了什麼沒見過?快點上車!”
農村婦女性格淳樸,程安見也是盛情難卻,便坐上了小電驢的後座。
一路風馳電轍,大概有個兩公里路,就看到了公交站。
和阿姨倒過謝后依依惜別,程安看了眼站牌。
白池村站。
昨天才爬上去過的白池山,今天就變成了十年前就已經改造完的白池村了,這讓程安頗有種虛幻感,但同時也對星門更加充滿了好奇。
越是神秘未知的東西,就越讓人嚮往。
一路安然無恙,到了地鐵站,終於給手機衝上了電。
結果剛開機,
就叮叮叮地跳出來一堆未接來電。
撥號者很簡單,父母各有七八個電話,運營商和某不知名廣告商兩個電話,還有一個備註程予衣的,一個電話以及一條短訊,內容是“哥,你在嗎”。
“額……”
這個好像是原主的妹妹。
程安沒多在意,而是迅速打開網易,搜索關鍵詞海城,白池山。
短暫延遲后,跳出來稀稀拉拉幾個新聞,最上方的標題是《解決村民住房難、住房差問題,打造全市標杆,文化白池!》
神tm的文化白痴!
程安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則新聞的日期是十二年前。
“這樣的話,我的那些登山工具,嘶,還有借來的自行車都還在山上,這下要賠錢了,至少得一千多塊!”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本就不富裕的程安雪上加霜,心痛得無以復加。
接着,他又搜索起‘普世行走’,‘夢境世界’等內容。
但還是一樣,內容不少,但都是在介紹“夢境見聞”,內容又雜又多,找不到真正有用的信息。
甚至一眼看過去,當下網絡上比較知名的幾個論壇,比如‘貼吧’,‘大紅薯’‘咫尺社區’等等,都開啟了相應的話題專欄。
其裏面的內容更是異常火爆,各種小作文滿天飛,程安打開看了幾篇,就知道這上面是沒法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了。
這些小作文水分太大了,甚至還分門別類,有了霸道總裁、戰神歸來等等具備話題爭議性質的模板式寫作,其間或夾雜一些批判性的迅式、朱式文章,真可謂是百花齊放,爭奇鬥豔。
篇幅不僅多且廣,內容更是大而空。
就是神仙來了,也無法從這麼多的垃圾信息里,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看來還是得先去走這一遭,才能知道更多了。”
一路輾轉,回到學校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
學校門口人山人海,路邊的私家車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全靠交警在疏導;
數不清的學生聚集在海城大學的廣場上,他們提着行囊,背起棉被,走在這所他們夢寐以求的學府中;
學校方面的迎接儀式也不落下風,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紛紛出動,有協助幫忙搬行李的,更多是各個校園社團過來‘招新’的,熱鬧非凡。
“九月十號,差點忘了,今天是新生開學的日子啊。”
程安恍然大悟。
這時手機鈴聲又響了,來電顯示“程予衣”,程安點了接聽。
“喂,哥,你在忙嗎?”電話里傳來一個溫柔清脆的女性嗓音。
“沒有,嗯,有什麼事嗎?”
程安盡量保持自己毫無異常的語氣。
他不想讓家人懷疑。
通過昨晚的事情,讓程安相信,警方後續遲早還會找上門。
而一個有跡可循、透明且簡單的家庭,毫無疑問是一份保護傘。
“今天開學了,爸媽要上班,本來是說好了你來接我,但我聯繫不到你……”
程予衣電話里的聲音略帶些委屈,讓人聽着就產生想要憐惜的衝動。
程安倒是愣了下,他根本沒注意還有個妹妹也報考了同一所學校。
“額,昨晚沒睡好,忘了,你在哪?”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電話里傳來小雞啄米似的討好聲:“我在學校門口進來,那個很大的圖書館下面,左邊的大柱子旁邊,我的東西太重了。”
穿過人群,程安很快就找到了程予衣。
這女孩辨識度很高,相貌在人群中極其出眾,穿着乾淨的白襯衣和淡黃色裙子,小白鞋一塵不染,怯生生的露出一截白嫩纖細小腿,散發著少女獨有的青春香甜氣息。
因為她足夠漂亮,所以身邊已經有好幾個男生圍上來,嬉皮笑臉地想要幫她抬行李箱,但都被拒絕了。
這姑娘像是護食一樣,死死地守衛着自己的財產:三個碩大的灰黑色拉杆箱,每一個都有一米多高,並且撐得鼓鼓囊囊的。
很難想像她這樣瘦弱的女生,一個人就能把這些東西運到這裏。
“程安!這邊!”
一看到程安,女孩就興奮地揮起了手,等到程安走過去,她興奮地抱住了程安的胳膊。
旁邊圍着他的男生一看到這種情況,紛紛無奈的作鳥獸散,去尋找其他的可愛學妹作為目標了。
或許是受原主記憶中,對家庭的感情很深的影響,程安看程予衣就像看自己的妹妹一樣,並沒有反感她的撒嬌。
當然,曾經他也約過蠻多“妹妹”,但那種妹妹的撒嬌一般被稱之為發燒,這完全不一樣。
程安心中吐槽了一句,旋即說道:“把行李給我吧,先帶你去宿舍報到。”
“好,這個有點重,我來幫忙拿一個……額。”
程予衣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看到程安一隻手連續抓起三個沉重的行李箱,直接扛在了肩膀上,樣子輕鬆無比。
“咦,你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了。”程予衣驚訝道。
“鍛煉頗有成效。”
程安半真半假回復。
確實這身體的素質原本就還不錯的,但要說能單手扛起接近一百五十斤的東西,還是差得遠。
但得益於昨晚的經歷,體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程安感覺自己現在的力氣,和專業的力量型運動員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而外形上卻沒有任何改變,肌肉明顯卻不誇張,可謂是神奇。
女生宿舍一般是不允許這麼年輕的男生進入的,好在宿管阿姨也算通情達理,看在今天開學,女孩子一個人無法提那麼多重物的份上,讓程安簽了個名字就上去了。
整理床榻這些小事,程予衣自己就能搞定,程安也就插不上手了。
宿舍里其他三個小姑娘笑嘻嘻的拉着程予衣,嘰嘰喳喳不知是在說什麼,逗得她臉上通紅。少女嘛,總是自來熟的。
同寢室一名父親送女兒來上學,也是插不上手女生寢室的“內務”,便拉着程安在走廊上抽煙。
“謝謝叔,我不抽的,在這裏最好不要抽。”程安婉拒。
“哦,我疏忽了,呵呵,年輕人前途無量啊,這麼早就把將來的事打理好了。”
中年男人表面上對程安豎起大拇指,實際上眼神里滿是警惕。
程安知他腦補過度,笑了笑道:“您誤會了,我是她親哥,也在海大就學,家裏人忙,抽不開身。”
“哈哈,原來是這樣,一門兩個高材生,你們家不得了啊!”
“您謬讚。”
程安客套了幾句。
過了會兒,程予衣裏面忙得差不多了,就跑出來說:“哥,我可以了,你忙的話就先走吧?”
“好,今天多和你的同學們增進下感情,有事打我電話。”
“……嗯嗯。”
她一邊點頭,一邊就把程安送至樓梯口。
“再見。”程予衣擺擺手。
程安點了點頭,剛剛走到樓梯拐角處,餘光發現程予衣還眼巴巴站在樓梯口看着他。
他胸口驀然就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撓着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像是打翻了醬油、大蒜、豆瓣醬等混雜的味道在心口上瀰漫。
他口鼻發酸,眼前朦朧,泛起了一股衝動,聲音嘶啞的叫了起來:
“程予衣。”
“誒?怎麼了?”程予衣嚇了一跳。
他嘴巴張了張,又閉上,然後又張開。
如此反覆了幾次,才囁嚅着說道:“你還有沒有,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么。”
“啊?沒有了啊。”
“好,好的,那我走了。”
“好的。”
結果程安嘴上這麼說,雙腳卻如同長了根,深深扎在地里。
他看了她很久,接着三步並作兩步,踏踏踏地跑了上來。
“你等一下,我給你一些錢。”
他在口袋裏翻了又翻,掏出來昨晚被壓得皺巴巴的九百塊錢,不由分說就塞到妹妹的手裏。
“哥,我不用,爸媽有給我生活費的。”程予衣急忙推辭。
“給你,就拿着,我在外面,有兼職,不夠錢,給我說。”他發音略有遲鈍,像是突然得了口吃的毛病。
見他態度強硬,程予衣一頭霧水,只能接受。
“那,好吧,謝謝哥。”
“好了,沒有事了,那我走了,我真走了。”
“嗯,哥你路上小心。”
下了樓,程安快速離開了宿舍樓,心臟里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逐漸平緩。
冥冥中,他能感覺到,這個身體內像是去除了某種枷鎖,心靈無比活潑。
“這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告別了吧?”
程安笑了笑,拿起手機,給他的父母各發了一條報平安的語音,然後隨手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接着,他踏起了快樂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宿舍。
了卻身前身後事,往後不復凡間人。
然後在拐角處停下,被幾個寸頭的男生給攔住了。
正是之前在校門口,纏着程予衣想要她電話號碼的那幾個大二學生。
“我就直說了,兄弟看上你的女朋友了,你就識相點,開個價吧。”一個黃毛率先站了出來。
其餘人則是氣勢洶洶地圍上來,擋住路人的視線。
巧的是,曾在午夜小樹林野戰的胖子,也在其中,看到程安,臉上的怨毒變成大仇得報的表情。
“嘿。”
程安笑了。
海城大學還有這種貨色?
“這裏人多眼雜,打起來還要吃處分,咱去體育館見真章唄。”程安率先指了指操場的方向。
倒是把這群人給唬住了。
黃毛怒道:“你是真的給臉不要臉,走唄,今天看我不打得你跪下叫爹!”
一群七八個人,便烏泱泱地去了體育館。
十分鐘后。
全場唯一站着的程安蹲下身,拍了拍黃毛的腦袋:“還叫爹不?”
黃毛鼻青臉腫,鼻涕眼淚都被揍出來了:“爹!以後你是我爹!爹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呵呵,不錯,真的不錯。”
程安站起來,看了一眼滿地的滾冬瓜,滿意得點點頭。
“想不到我還蠻有打架天賦的。”
他自顧自地離開了體育館,地上七八個鬼哭狼嚎的男生同時不叫了,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率先說話。
“看什麼看!滾啊廢物!”黃毛惱羞成怒爬起來率先走了。
不一會兒,程安一邊擦拍着剛剛揍人時衣服上染的灰塵,一邊就走到了宿舍樓下。
正要上去,就有幾個同班的同學迎面下來,看到他就打招呼:“程安,幹嘛去呢?你也去迎新了?怎麼衣服弄這麼臟。”
程安笑道:“沒事,剛在路燈上擦着了,你們幹嘛去?”
“哦,就下午有個普世行走專題講座,班主任通知叫我們去參加。”
“就是去湊個數,怕人氣太少丟面子。”
“走了走了,不然要遲到了,班主任的臉要給的,萬一以後答辯老師里有她呢?”
“走了啊拜拜。”
“你要去嗎?聽說來演講的是個白富美,就那個南城地產集團的千金呢!”還有個同學,走之前不忘記招呼了他一聲。
他們走了,程安卻是眼前一亮。
普世行走……專題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