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何允
何允今天很開心，師傅說他一直以來做得很好，今天起可以去后城做工，這樣他就能拿到更多的錢給妹妹治病了，外面鐘鼓樓傳來的報時表明現在已經是卯時，他趕緊輕手輕腳的起床點上油燈洗了把臉，一夜未熄尚有微燼的柴火餘溫使鍋里的炊餅還有些熱乎氣，這裏的柴火都是城裏配發不需要自己去打柴，比以前的生活方便多了。他拿了一個粗面炊餅把又鍋蓋上，等小妹起來可以自己從鍋里拿熱乎的細面炊餅吃，鍋台上放着一碗鹹菜，他拿了幾條夾在炊餅里揣入懷中，想了想又回到床前油燈下，小妹肥嘟嘟的臉龐看得他一陣心疼，父母早亡，是他拼死拼活的把妹妹養到四歲多，妹妹身體不好所以何允從不讓妹妹干任何家務，郎中說是胎里就有病需要好好的補，這些年掙的錢都給妹妹看病和吃細糧了，父母沒了妹妹就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而那胖嘟嘟的小臉在他眼中是人間最美的景色。
他給妹妹掖了掖被角，又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妹妹的小臉蛋，肥肥的臉蛋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順着嘴角還留下了一絲亮晶晶的口水，看來夢裏又夢到什麼好吃的了，這個饞嘴的小丫頭，以後她能出去了會吃到很多更好吃的東西，那時候她應該很開心吧。他沒有給妹妹擦嘴角，只是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項鏈就趕緊拿起來塞進被窩，這可不能讓別人看到，他每次都叮囑妹妹無論如何不能讓別人看到這個項鏈，雖然表面上這只是個普通的木質長命鎖，但裏面藏着的東西至關重要絕不能有失，這個意外發現並以兩條人命為代價拿到的東西甚至比自己的主要任務還重要。可能是那項鏈墜的金屬邊緣碰到妹妹的肌膚使她感到涼意，她微微皺了一下眉翻了個身繼續睡了，何允最後看了一眼就吹熄了油燈轉身走了出去，妹妹不怕黑，城裏的人都不怕黑所以不需要留燈。
推開門他習慣性的抬頭看了看天，然後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這裏哪有太陽。
關好門他默默地走入了大街，街的兩側每隔三丈就有一個巨大的柱子，上面是個注滿油脂的油燈，照的四周燈火通明，這些燈常年點亮從未熄滅過。何允的身邊也都是沉默不語走着去做工的人，和他一樣十六七的男孩子穿着統一的黑色工服，路邊熊熊燃燒的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今天何允可以去后城工作，那裏是整個城區的核心，城主和大部分管理者都住在這裏，最重要的作坊也在這裏，何允讀過書，雖然四書五經還沒有學完就輟學了，但是看書寫字沒有問題，所以一來就被分配到了中城，才一年多就又被提升到后城，后城比中城每個月多拿足足一貫錢，比在外面好的不止百倍。看來小妹的病很快就能好了，等小妹病好了他希望能把她送出去到她舅舅家養着，小妹還不知道自己有個舅舅活在世上呢。自己在這裏攢的錢已經不少了，外面還存了一些錢，長大后如果能嫁個好人家今後的生活應該很好，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記得曾經有一個哥哥，他甩了甩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了一邊，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想辦法讓她安全的出去。
中城和后城沒有界牆或者柵欄一類的加以隔離，而是用一個牌坊加以區分，其實兩邊房屋那高大的院牆已經足以使中城的人無法進入后城了，除非經過牌坊下面管理人員的檢查，否則別想過去。
牌坊下站着六七個雜役，他們負責搜身的核對身份，何允和幾十個人走了過去排好隊，牌坊下一個身穿白色衣服負手而立的人卻已經看到了何允，
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何允趕緊從隊伍里出來走了過去。
“師傅”。
“嗯，不錯，沒有遲到，跟我來吧”。
師傅向檢查的雜役打了個招呼，帶着何允就進了牌坊。
這裏比中城安靜了不少人也更少，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后城中央大街長約有一百多丈寬約有五丈多，城主府在中央位置，對面是各管理衙門，這裏的管理部門也稱衙門雖然裏面並非官府，但是何允已經很習慣於這裏的各種稱呼，他識字並讀過書，知道這裏的一切並非受官府管轄，如果被發現那就是謀反的罪名，是要被夷三族的，但這裏與世隔絕倒也不怕被發現，同時這裏給的工錢多，而且還有大夫免費給妹妹看病，所以生活比外面好多了，要知道以前何允幾乎要乞討度日才能養活好妹妹。畢竟自己假裝沒有土地也不認字讀書是幾乎沒有活路的，而當給人家學徒不但要當牛作馬還沒有工錢，根本養活不了妹妹。所以違法就違法吧，只要能養活妹妹讓他造反也未嘗不可，反正他看不出來即使不造反這世界還對他有什麼意義。
師傅四十齣頭，是這個城裏的管理者之一，城裏幾乎沒有成年人全是何允這麼大的孩子而且都是窮苦人家出身，除了衙門裏的管理者沒有一個超過十八歲，雖然何允沒有興趣和別人交流做朋友，但是總會得到很多信息使他對城裏的情況有所了解。師傅是他進城以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最親近的人，他教給了何允這裏所需要的所有技能，何允學得很快，這讓師傅很滿意，所以才一年多就讓何允進入后城做工。
他們走過了城主府，府門口兩個巨大的石雕怪獸蹲在那裏默默的看着他，何允以前沒來過後城所以是第一次路過城主府，雖然他不能抬頭仔細看但是眼角已經把周圍觀察的清清楚楚，現在他閉着眼睛就能在腦子裏把這裏整體的佈局完完整整的描繪出來，而門口這兩個怪獸一看就不是麒麟、獅子、貔貅一類常見的鎮宅獸，而是一對烏龜，他見過門口擺龍龜的，但龍龜是龍頭龜身，這倆怪獸卻是烏**烏龜身，不過烏**面目猙獰仰頭向天，烏龜背卻高高隆起似乎有什麼圖案，只是從這個角度看不清，隱約像是一張臉，這是個重要信息回去要記下來。
過了城主府的區域就是各個工坊，整座城市前城主要是雜役和城內部分基層管理者居住的區域，中城更多的是工坊，有少雜役和部分中層管理者住在這裏，后城除了城主府和衙門就是最重要的工坊了，當然衙門裏的“官員”們也住在衙門四周，其實這些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多個，所以住宅區占的區域並不大，更多的是各個重要工坊，因此後城才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工坊區。
其實他知道這裏的範圍十分大，大到完全出乎他的預料，自己所在的這座城也只是一部分而已，但是絕大多數人都居住在這座城裏，目前他還沒有機會出城，所以和外界基本無法聯繫，不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時間夠的話，以他的能力沒準以後能混成個師傅這樣的底層管理者甚至“官員”。
他們一直走到了后城的最終端，都快到了城牆邊上，這是位於城內最後的一個工坊，門不是很大，兩扇對開的黑門，門前三級台階，沒有任何裝飾和其他特徵，門口站着兩個看門的，手裏拿着長槍，身上背着弓箭，腰裏還挎着一口腰刀，全副武裝的樣子，師傅出示了腰牌，其中一個看門的上去仔細檢查了一下就放行了，何允一聲不吭的在後面站着，似乎很恭謹、很聽話。
進門以後裏面燈火通明，這是一個前院，不是很大，兩廂各有一排平房，平房前面點了三個火把，兩廂一共六個火把將此處照的透亮。院子裏沒人而師傅也沒有停留，直接把他帶進了工坊的二進，這裏佈局和前院一樣，但是兩邊平房不時有人進出，師傅把他帶到了右側中間房子的門口，讓他等在這裏，然後自己推門進去了，裏面點着燈火，似乎有人在說話，何允低着頭一聲不吭的站着似乎像是一個雕像，過了半晌門開了師傅在裏面招手讓他進去，他趕緊邁步走了進去。
裏面是一個四方的空間，正中間靠牆擺着一套桌椅，桌子上擺放着平常人家常有的東西，上方的牆壁上掛着一幅畫，是一幅山水圖，兩邊的椅子左側坐着一個人，右側是空的，旁邊站了三四個人都微微低着頭似乎在準備聽中間的人的吩咐，師傅跟中間的人說道：“梁先生，這就是我跟您說的何允，挺機靈的，也很聽話，上面說帶給您看看”。
“抬起頭來”，這是一個比較低沉的聲音，有點嘶啞還帶着些許威嚴。
何允趕緊抬起了頭，努力露出了一個微笑。
梁先生身材比較肥胖，坐在交椅上一隻手靠着桌子，在燈光下看着臉色慘白，這不奇怪，在這裏待長了任何人都會臉色慘白，他的面相沒有胖人的憨厚或者慈祥，反而帶着一種嚴厲和陰沉，看來很不好打交道的樣子。
梁先生上下打量了下何允，問道：“聽說你是帶着你妹妹來的”？
“你的，小的家裏就剩小的和妹妹兩個了”。
“嗯，管事的說你挺機靈，對你妹妹也很好，上工也很賣力，所以推薦到這裏來了，來了以後就好好乾，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多說話，明白嗎”？
“小的明白”。
“嗯，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了”？
“沒了，以前有一個叔叔，本來想投奔他，聽說也過世了，所以一個人也沒有了”。
“奧？你叔叔叫什麼”？
旁邊站着的師傅抬頭看了梁先生一眼，似乎奇怪問這個幹嘛，但是很快又低下了頭，或許多問問更放心。
“小的叔叔叫何九，小名叫小兕”
“小四”？
何允趕緊解釋：“是兕，別人說是犀牛”
“奧，兕啊，兕是母犀牛，豈能用在男兒身上？哈哈”。
梁先生的笑聲有些嘶啞，聽起來令人心裏發寒，師傅趕緊陪笑道：“無知百姓亂起名字，以為是好字，誰知鬧笑話了”。
梁先生笑了幾聲道：“好吧，以後你就留在這裏了，老孟”。
門外隨聲進來一個人，低頭道：“先生”。
“這個孩子出去吧，分在你手下先看幾天，好好教教他”。
“是”
老孟轉頭跟何允說道：“跟我來”。
何允趕緊給梁先生鞠了個躬，又給師傅鞠了個躬，轉身跟着老孟走了出去，沒有人注意何允在鞠躬的時候看了梁先生一眼，後者也給了他的意味深長的眼神，兩個人瞭然於胸，何允叔叔的對話是暗號，兩個人搭上線了。
屋子裏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泥塑般的一聲不吭站在那裏，梁先生閉着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兩根拇指相互轉動着。
“這個孩子的底細確實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在汴梁乞討了一年多，據查他是帶着妹妹從青州一路乞討來的，青州那邊也查過了，身世清楚，確實是當地人，父母雙亡沒有任何親戚在世了”。
“他妹妹什麼病”？
“其實沒什麼大病只是時有驚厥，大夫說保養好了就不會再犯，何允並不知道以為是大病所以一直在找人看，他找的郎中大多是騙錢的沒有多少本事，都說須要長期治療，其實已經沒有什麼病了，目前有些咳嗽但大夫說也不是病，離開這種環境很快就會好”。
“這些他都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他對妹妹很好”？
“是的，沒見過這麼寵孩子的，當爹娘的也不外如是更何況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以在下看來，他妹妹是他的命根子，每次下工他都第一時間回家，白天上工都是東鄰趙大的娘幫忙看着，晚上他也不出門，一直到滅燈。”
“嗯，有牽挂就好，那就這樣吧，就跟他說會繼續讓人給他妹妹看病，等明天他在這裏的事完了。。。”
師傅沒有猶豫地躬身道：“明白”。
老孟是個六十多的駝背老頭，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是臉色陰狠似乎很難相處，何允不吭聲的跟在他身後徑直進了下一進院子。
“你先在這裏打掃一下，有別的事會喊你，中午會有人帶你去吃飯，打掃完了可以在那邊休息一下，不要亂走動也不要亂看、亂說”。
何允趕緊答應了，到牆邊拿起了掃帚開始打掃，老孟看了幾眼就轉身走了。
院子不大，也很少有裝飾，這裏沒有花草，整個城中都沒有花草，據說城主那裏有些植物但誰也沒見過。青磚鋪就的地面除了似乎有些灰塵什麼都沒有，猛一看其實很整潔乾淨，全掃一遍估計半個時辰都不用，但再有一個時辰就到中午了，所以慢慢掃一個時辰比較穩妥，何允抬頭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空，低下頭在明亮的火光下細心地打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