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節 願清凈舍氏神通(3)
求不得!這說的雖然是舍子,是舍家學問。但叔孫無忌、董志張、徐幹,卻忽而心有戚戚。他們,也包括陳仲,包括這天下的所有修士。誰不是求而不得?聚窟道洲有沒有舍氏,都是紛亂不止。而天下其它的地方又有什麼不同?無論秉持的學問是哪一家哪一脈,出身是在哪一道洲哪一郡,凡是尚未求得,且堅持不懈去追求的修士,俱為同行之人!思及此處。在座諸人,不由得全都對那位從未謀面,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學問具體內容的舍子,肅然起敬。甚至,此刻再看形名說與五行論之間的爭端,再看當下的論道法會。眾人都有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感受。或許,今日之會,不是誰打壓誰,也不是什麼生死之戰、絕境之斗。這只是求道至此,大家在分岔的路口前的一場爭論、爭執。誰勝誰負,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法會結果如何,大家若不能形成一致,則必然會各行其是,今後只能互道保重,希冀有一日,不管是誰,終能再次推開那扇閉合已久的仙道大門。“唉!”董志張嘆息一聲。“如今想來,謝公甫雖然氣量狹窄,但他此前有一言,卻也有其道理。”當下,董志張就把謝弼在北海郡時,對他說的“力不能及”,故而無法及時除滅作亂妖物,導致北海郡城之外的百姓淪入妖魔之口,若要從根本上改變,則唯有推行新政,使修行法門得以更張,修士力量得以增強的話,說了一遍。徐幹不以為然:“道理沒錯,但謝公甫乃是從未將百姓放在心上,什麼道理被他用了,也是謀取私利之工具。”叔孫無忌在董志張說謝弼的時候,滿是不以為然,聽了徐幹這話,忽然出聲:“偉長先生看我叔孫無忌如何?”徐幹微微一愣,隨即想起此前所知的關於叔孫無忌的事情。士人排斥叔孫無忌,只因他毫無士人風範,哪怕主掌一郡,卻整日與老農、工匠、漁夫、織婦混在一起。有士人去拜訪他,他居然就在稻田中,兩手兩腳泥,與來訪者談論時,還不忘記叮囑農夫如何掘開田壟,如何放水、灌水。將專程前去的士人,看得與田間老農一般,誰還能說他好話?曾經,徐幹也對叔孫無忌堂堂大修士,一郡之守,卻做這些事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但經歷了北海郡喬氏遷徙,謝弼主政,忽然便有了新的感悟。“公胼手胝足,勸厲農工,撫育百姓,晚輩只有敬仰、慚愧,焉敢妄加評論?”徐幹斂容拱手,很是誠懇。董志張以前對叔孫無忌同樣有偏見,但此時也是連連點頭,他倒未必是覺得叔孫無忌那些作風如何,主要還是叔孫無忌與陳仲交好,此次更是非常仗義,使得眾人免於尷尬,這一點,最對他的胃口。叔孫無忌當下笑着對陳仲道:“嘿!這是個誠心誠意說咱叔孫好話的,我聽得出來!偉長先生,你乾脆到我們蓋陽去吧,聽說你教書特別好,這一點兒上,咱不成,到我們蓋陽去,我們那兒願意讀書的娃子有的是!”徐幹有些措手不及。邊上董志張已經拊掌大笑,就好似被邀請的人是他一樣:“好好好!文教大興,乃是盛世之徵!說來桓公混一蓬萊,自此止息兵戈,確實是一大功德!”這話,叔孫無忌又不同意了,倚着赤紅葫蘆,微微揚起下巴,對着遠處大檀樹一點一點的。“桓公穆混一蓬萊?不過是靠著兒女姻親,與孔、謝之流沆瀣一氣罷了。至於止息兵戈,哼!”極為不屑地“哼”出一聲。叔孫無忌冷然道:“看着吧,這蓬萊,要不了兩年,還有的亂!”董志張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反駁。倒是徐幹,他固然不齒謝弼,但對形名說,對以形名說為本的新政,還是有一些認同的,當下很是認真道。“前輩……”叔孫無忌直接大手一揮打斷。“叫我勉之,或者叔孫無忌也可,什麼前輩不前輩的!”徐幹從善如流:“勉之公,蓬萊還會亂,這、這是為何?”叔孫無忌道:“原因?自然是分贓不均嘍!”此言一出,徐幹、董志張都是迷茫,何來的分贓一說啊?但就在這個時候,舍磨騰與許季山已是各自來至場中。王承先則回了他自家座席,皺眉苦思如何解決自家問題。而舍磨騰與許季山的交手,並不似先前那樣,法術、武藝,你來我往。舍磨騰先是拖着長長的腔調,念一句“啊耨噠舍”,接着便以聚窟道洲的土人言語,快速誦念舍家經典。這不還是講道嗎?就算大家聽不懂,可也算不上是鬥法呀!就在檀德台上眾人疑惑之際。卻見隨着舍磨騰的誦讀之聲,一陣薄弱的,猶如朝陽初生時的淡金色光芒,自舍磨騰的身周騰起,並向著許季山漫延而去。這?以聲韻施展法術?倒是和儒家法門十分相近。許季山當下便也放聲誦讀《法言》。這部書,既是揚子一脈的入門必讀,又是揚子一脈達到高深之境后的指引本經,雖然它不包含修行法門的基礎部分,但它卻是樹立心志的根本。哪怕是揚子本人,也是直至晚年,才將《法言》着述成文。許季山開口就是《法言》,而不是《太玄》,可見其對舍磨騰的重視。一陣陣純白薄霧,自許季山周身擴散開來,但與舍磨騰的淡金光芒不同,薄霧彌散四周,並不是只朝着舍磨騰而去。當薄霧與金芒交接,兩者便互相銷磨,形成僵持。陳仲神色變得凝重,目光卻落在始終未曾睜開雙眼的襄公矩身上。身邊叔孫無忌三人的談論,陳仲俱都聽在耳中。這一刻,他忽然問叔孫無忌:“兄長既然不齒桓志所為,如何卻又向他稱臣?”蓋陽郡也是向蓬萊君稱臣了的。否則,桓志憑什麼號稱混一蓬萊?叔孫無忌無所謂道:“戰亂數十載,人心思安,我豈能為了一己好惡,便使蓋陽郡數十萬父老失望?”徐幹、董志張對着叔孫無忌無聲拱手,表達敬佩。陳仲卻滿目凝重,長嘆一聲:“兄長高義!奈何此人胸懷虎狼,今日不能善了了!”叔孫無忌、徐幹、董志張都愣住了。陳仲這是什麼意思?便聽他再次重重一嘆。“唉!我曾疑惑,昌山設下重重羅網,以純仁公、許崇德之修為境界,必有感知,怎會甘願至此?”“想必他們,也與兄長一般,希冀以文論、道理暫彌爭端,不使戰亂再啟,不使百姓失望!”“但,彼輩不許啊!”陳仲一手握鈞平劍,一手執樂玄筇杖。襄公矩請陳仲代為保管樂玄筇杖,使太玄一脈不致斷絕。但很抱歉。陳仲遇事不平、遇惡不悛,從無退讓的時候。“稍候,請兄長護偉長、子鳴周全,愚弟當取一人首級,以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