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場演出
突然一天下午,接到個傳呼,是老塔家的號,不知道老塔找我幹什麼,下課以後就去回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是小宋,問我幾點能到家,我說最快六點就能到。沒等我問問題,她說了句等我就掛了。
下課以後就趕忙往回跑,手套也沒拿,帽子也沒戴,恨不得把自行車蹬飛起來。
老塔正在和小宋喝茶聊天,小宋面對着房門,看到我回來招了招手,沒站起來,倒是老塔起身給我開門。
小宋把頭髮剪了,一頭飄逸的長發已經不在,而是留了一個幹練的學生頭,看上去更俏皮了一些。有說有笑的,氣色也很好,好像心情不錯,最主要的是沒見瘦,沒有一點疲憊憂鬱的神情。
我挨着小宋坐下,哈着凍得通紅的手,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只叫了一聲大姐。小宋抓起我的手,哈了口氣,來回搓了幾下,把茶杯給我捂手裏。
“傻小子,又忘戴手套了,你可慌的是什麼呀你!”
“大姐,你去哪了,也不留個信。”
“天津玩了幾天。一會幫我收拾一下東西,我得回家。你晚上就搬回去吧,別給我留着那屋了。”
老塔拿個新杯子給我倒了茶。
“斌子,喝口熱水暖暖就去幫小宋收拾吧,晚上她不在這吃。你也別瞎打聽了,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
我知道老塔攔我話是有原因的,也就不再說什麼。小宋從隨身包里拿出來一頂帽子和一副手套,是專門新買給我的,叮囑我天冷注意防寒。別的什麼也沒說,就要去收拾東西。
其實哪有什麼東西可收拾啊,兩個包從拿來就沒動過,一床被子疊得也很整齊。小宋說被子先放我這,有空再來拿,晚上我要冷就拿出來蓋,拿着兩個包就要走。我說要不我送你吧,這麼多東西。小宋不讓,她讓我先把鋪蓋搬回來,自己走就行。
我堅持送到門口,小宋回頭一笑。
“斌子,好好排練,我抓機會看你演出去!”
“最近排練還行,沒出過什麼岔子。”
“好好的啊!”
“是!”
“家去吧!”
“嗯,大姐你慢點!”
送走小宋,自己默默地收拾屋子,心裏一下子就沒有任何想法了。感覺就像掉進了冰窟窿,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任何掙扎的意義。只需要默默的接受這種孤獨和寂寞就好了。
老塔告訴我,小宋堅持離婚。起初家人不同意,勸她再考慮考慮,可小宋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僵持了這些天。現在回來估計就是要去辦手續了。
我跟個捧哏的一樣,哼哼哈哈地應付着,一句話也插不上。腦子裏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替小宋悲傷。
腦子裏唯一的畫面就是剪了頭髮的小宋,比原來看起來清純了一些。今天穿的也好,麻灰色的喇叭口牛仔褲,白色羽絨服,格外的俏麗,尤其是掛在臉上的笑容,讓她顯得更加光彩奪目。
小宋的內心一定是痛苦的!可為什麼她表現的卻是那麼平靜,甚至帶着一絲快樂呢?
老塔留我自己在那裏發獃,去廚房簡單弄了點晚飯,倒了兩杯酒。
“回回魂兒!斌子!”
“大哥。”
“聽我的,別再偷偷摸摸地給她打傳呼了啊。”
“你說的我臉都紅了!我沒偷偷摸摸吧,就許你打?我打不行?”
“別抬杠!聽我的啊,小宋現在需要時間,
也需要空間!”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別插話!聽我說,我剛才也試探着問了問,她也沒想好往後怎麼著。你要聰明,就等她找你,別追得緊了。”
“是,大哥,我記住了。”
“她剛才說什麼了?”
“說讓我好好排練,她去看我演出。”
“那你就好好排練,其他的什麼也別想!現在見着了,心裏也該踏實了吧,別整天跟丟了魂一樣,看着你我都煩!”
失眠一下子就治好了,上學排練也有了動力。狀態恢復得很快,但時間過得也很快,眨眼就是一個月。
依然會時不時地想起小宋,也遵照老塔的叮囑沒有嘗試過聯繫她。
心裏確實踏實了許多,知道她平安回來,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很多時候自己在想,我真的配不上人家,無論是外在條件還是家庭背景,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能當朋友就是福分了!
越是這麼想就越輕鬆,也就不像原來那樣。一想小宋就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般情況下,場地都會給樂隊一定名額的免票名單。根據樂隊陣容、知名度以及合作方式的不同,有的樂隊能拿到十幾個,而我們一般都是給兩個,爭取一下能給三個。
自從加入長春的樂隊,我從來沒要過免票名額。這次我要了一個名額,因為老塔終於要出來透透氣了,要去看我演出。
已經進入到一九九八年,從去年的平安夜、聖誕夜、狂歡夜一直到跨年,我們基本沒有停下來。演出費也拿到了不少,加上原來積攢的,都過千了!
四號這個演出是春節前最後一場,我提前幾天就邀請老塔。時間也特別巧,我們樂隊上場時間是十點以後,演出完正巧是嫂子下班時間。老塔很久沒有演出了,也很久沒有看演出了,藉著這個機會去逛逛也挺不錯的。
老塔答應得很爽快,尤其是最近看我練琴挺上心,在一旁也沒少指點我,借這個機會他也想驗收一下我這個學生到底現在什麼成色。
演出當天我和老塔提前做飯吃飯,然後一起出發,因為還有一個多小時演出才開始,試完音的樂手們有的去找地方吃飯,有的就在門口扎堆聊天。
好多人都認識老塔,一見面都熱情地打招呼,聊的也很開心。好多人都羨慕老塔減肥成功,小平頭也留得漂亮。老塔拎了兩捆啤酒過來,給大家分發,大夥就蹲的蹲,坐的坐,對瓶吹着啤酒,大冬天硬是喝出了夏天的感覺!
我們樂隊試音結束,出來也加入了露天“啤酒節”,這會已經是第三捆開始喝了。老塔人緣真的很好,連我們樂隊的幾個歲數大的也都很尊重他,主動和他親近着,長春倒是一般,不即不離的。
我也拿了個啤酒跟着一起喝着聊着,琴直接靠牆一放,很開心,也特別自豪,老塔太有面了!
小宋出現的時候,第一支參演的樂隊正收拾東西準備去後台備場。老塔先看到的小宋,我正和那哥兒幾個聊得高興,完全沒注意到。老塔一拉我,低聲說了一句,小宋來了。我一時沒回過神來,愣了一下,老塔拉着我就往外走,這時我才看到小宋。
還是黑色軍靴,黑色緊身褲,藍色羽絨服,和我第二次給她整理詩歌那天穿的是一樣的。特別特別喜歡她穿這種緊身褲,因為這樣穿,那兩條筷子一樣又細又長又直的腿,太美了,兩隻眼都看不過來,恨不得多長几隻眼。
尤其是一個月沒見,小宋好像瘦了一些,更顯得腿細、腿長。
陪小宋來的還有一個女孩,抱着小宋的胳膊,長得比較秀氣,但氣色不怎麼好,面色稍微有一點發黃。個子比小宋高一點,扎了一個很精神的馬尾辮。
小宋接過老塔遞過來的啤酒,笑得很甜。
“怎麼樣,老塔?我沒來晚吧,我就猜着你得來!”
“正是時候!喝瓶啤酒,完了正好看演出。”
我拿了瓶啤酒遞給同小宋一起來的那姑娘,轉頭疑惑地看着老塔。
“老大,你們約好了的呀?”
“宋找我問你的演出日程,我就告訴她了,至於今兒能在這碰上,也是湊巧!”
我相信老塔,也就沒再說什麼,轉頭問小宋:
“大姐,這姐姐誰呀?”
“方靜,我同事!”
“得嘞!大哥,你陪小宋聊着,我和長春去找找場地,看能不能都給加免票名單裏頭。”
老塔對這一套門兒清,一揮手,去吧!
長春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也可能是本來就對我有意見,沒沖我來,對着老塔就是一頓炮。
“塔爺,免票名單是早就遞上去的。您說我跟斌子過去好話說盡,人家要是來個不開面,那得有多難啊!不就倆人嗎,我現在去買票去!來看咱演出就是給咱臉了,不能不兜着!您說是吧!也別讓斌子跟着我讓人家數落去,面子比錢擋嗆啊!塔爺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老塔被搶白這幾句也是一愣,但必定是老江湖了,話跟上的很快:
“呦,大春子這可是多心了!這麼一說,倒顯得是老塔我的不對了!得嘞,票得我去買去!我沖誰呀,還不是衝著自家弟兄的感情嗎!你可別動肝氣啊,待會上台呢!帶着情緒可不行,別影響了發揮!是哥哥把事給辦左了,喝多了,耍混蛋了!哈哈!”
我聽着倆人話里都帶着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按說是應該買票,可這個圈子一直都是這樣,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能蹭個票。
票房低,我們的分成就低,可是每個樂隊又都恨不得多帶幾個人進去,好像能帶進去人就特別有面子一樣!場地方面很多時候和樂隊鬧意見,也是因為帶人太多。
小宋是真會挑時機,眼看長春要和老塔再掰扯幾句,突然就沖我發難。
“斌子,幹嘛呢這是?我自己買票不行嗎?別他媽跟個大爺似的,這麼著那麼著的!我用你給我免票!你是我什麼人?你管得着我嗎?”
“是了,大姐!走,我陪您買票去!怨我了,做事欠考慮!我不還是給不懂事兒的小屁孩兒呢嘛,您別生氣!別上火!”
一邊走一邊樂,好久沒看小宋擰眉瞪眼的了,從這次回來,好像就沒聽她說話帶過髒字。
小宋從後邊踢了我一腳。
“你樂什麼樂?”
“大姐,你剛才那吹鬍子瞪眼的樣兒,讓我想起來兩年前了,那時候一塊寫歌,剛子老招你,你就老揍他!那幾個一看你瞪眼就顛兒,就剛子傻乎乎地等着挨楔!”
“拿我開涮?你那意思剛子是讓我打跑的?”
“別介!剛子那時候對你有意思,又不會說,就會瞎撩扯,完了你還真揍!合著你看不出來呀?”
“你那時候不對我也有意思嗎?為嘛你總躲一邊去不摻和?”
“我請你抽煙。說剛子呢,怎麼又扯上我了?”
小宋一把揪住我的頭髮。
“小屁孩兒!說你怎麼了!信不信給你頭髮點嘍!”
嚇我一跳,誰知道她會不會真點!
“大姐,別點頭髮!”
小宋放開我的頭髮,笑着往前一棲身。
“一會兒喝酒去?”
“行啊!”
“不醉不歸!”
“喝躺下算吶!”
小宋回頭看了一眼。
“剛才那個是你們樂隊管事的?”
“金長春,主唱、經濟人、總管!”
“長的就不像個好人!”
“小點聲,我的姐姐!你知道誰跟他近吶,再讓人聽了去!”
說到這我左右看了看,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這人心眼小着呢!又愛記仇!咱們吶,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我說不是好人吧!”
本來整場演出完應該是十一點半,誰知道我們前邊那個樂隊跟說相聲的一樣,說的話比唱的歌都多,還總是先背一遍歌詞,真能磨叨!我們下台就已經十一點多了。壓軸的樂隊又有些名氣,返了兩次場,一下時間就給推到了將近十二點半。
我們樂隊演完下台收拾東西的時間,我就和老塔在門外抽煙等嫂子。到這會已經沒有人檢票,和賣票的報賬對賬去了。
我們以前總是找這種機會去看演出,既能看到壓軸的大牌,又能省下門票錢,對於我這種沒錢的窮孩子,是莫大的福利。可也有被查票的抓住的時候,那就只能冒充給送東西的,或者硬說門票擦屁股了。實在賴不過去就撒丫子跑,被追上就是挨打挨罵陪門票,追不上就算是運氣好。
長春的樂隊演出完必定聚餐,這是慣例。大家坐到一起總結一下,聊聊天,喝點酒。該表揚的該批評的,也都很客觀,算是比較正規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請假,就和長春說了要和幾個朋友一起聚會的意思。長春想都沒想,就告訴我一個折中的辦法,大家選同一個飯店,開完會我去那邊喝酒,這邊聚餐也不扣我的飯錢了。
也算得上是個好主意,反正深夜還能吃吃喝喝的地方本來就不多,也沒什麼可選的。恰巧附近就有一個通宵的燒烤店,很多人又都帶着樂器,也不願意走太遠。
老塔選了個四人桌,安排小宋和方靜陪嫂子,自己跑去和一幫朋友吆五喝六地喝着。我們開會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連着演了這麼多場,再加上排練得緊,沒出一點狀況。長春也是浮皮潦草地說了幾句官話,就打發我去自己的局,他們幾個也點了東西連吃帶喝的。那個愛串閑話的傢伙又在和長春嘀咕着,還不時地往我們這邊瞟。
我堅信,早晚得因為閑話鬧出來不愉快,輕則樂隊解散或有人退出,鬧不好就得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