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遊戲

第一章 遊戲

大街上,路燈散射出的光斑將公路切割得如同琴鍵般,黑白分明。

兩道小小的身影正極速地奔跑在這涇渭分明的“琴鍵”上,時而沒入黑暗,但下一刻又無法避免的出現在光亮之下。

若是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那身影一旦踩在“白鍵”時,速度便會陡然增加,急於遁入下一片黑暗之中,彷彿只要曝光在路燈產生的光束里,是一件危險的事。

此時此刻,濃厚的黑暗反而更加使他們覺得安全。

望着看不見盡頭的漫長道路,兩個小身影仍只顧着往前飛奔,儘管腳底已經破皮出血,速度卻未減分毫。

“快!他們在哪裏!”

“別讓他們跑了,追!”

突然,後方傳來急促的吼叫聲,緊接着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撕破了兩道小身影的偽裝與夜晚所帶來的寂靜。

於是,夜幕下出現了一幅詭異的畫面:兩隻小手不斷的拂過琴鍵,其後,一雙黑色的大手不斷靠近,隨時就能將其握住。

“別害怕,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

“嗯!”

說話的是兩個小男孩,一前一後,前者皮膚黝黑,後者則顯得白皙不少。徹骨的寒夜裏,他們隻身穿破舊的單衣。

疲於奔命的他們,體能已是強弩之末,再難維持下去。

背後的腳步聲和污穢不堪的叫罵越來越近,直至這對小男孩的脖頸被背後強有力的鉗住,並被狗一般按倒在地上。

立馬,那群追趕者就圍了上來。

“狗崽子,還想跑!”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嘴裏叼着燃燒的雪茄,氣喘吁吁的從人群中走出。

男人情緒顯得十分憤怒,抬腿踩住膚色較黑的男孩的手掌,猛然發力,隨着“咔吧”一聲伴着凄厲的宛如幼獸的吼叫,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指骨瞬間斷裂。

眼見同伴所受的痛苦,另一旁的男孩竭力掙紮起來,然而對於數名強壯的成年人來說,一切都是徒勞。

雪茄男口吐髒話,抬起右腳瞄準男孩腹部猛地一踹。

結結實實的打擊,頓時使得男孩口鼻一股腥甜止不住的從唇齒與鼻腔中湧出,很快就染紅了一小片地面。

“老大,輕點!”一名馬仔急忙伸手止住雪茄男即將揮出的下一記狠踹,“踢壞就不值錢了!”

眼見逃跑無望,兩名小男孩任由這群人架着往回走。

就在他們轉身後的剎那,位於道路的盡頭處,宛如實質般的夜幕之中,十幾輛警車已悄然待命;其中一輛車內正擠着一群警員,彼此間都保持着長久的沉默,似乎正在等待些什麼。

突然車門被拉開,緊接着一道身影迅速鑽進來,伴隨着一同被帶進來的還有寒冷的空氣。

“擠擠,往裏一點。”男子上車后仍然顫慄不止,在與身體攜帶的最後寒意作鬥爭。

“蹲守了一個多小時,幸苦你了。”副駕駛的一名中年警察將手裏的保溫杯遞了過去,“說說吧,什麼情況。”

“謝謝李隊!”男子接過保溫杯輕酌一口后握在手裏,“水廠,他們的位置就在最大的那個廠房,門口有人放哨。”

說完,男子臉上神色肉眼可見的轉變,雙手微微用力,又開口道:“剛才的動靜,你們聽到了吧?”

“看到了。”男子口中的李隊長回答。

片刻前公路上的追逐戲鬧得動靜太大,早已被他們暗中收入眼底。

“媽的,才那麼點大的兩個小孩...真不是人!”男子說完伸出一隻手,比了個槍的手勢,“他們有這個!”

剛才他靠的近,再加上眼力過人,看見那群馬仔褲腰帶上都別了手槍。

“放心,就算他們有飛機大炮,也跑不掉!”李隊長能理解隊員的憤怒,用力拍拍他們的肩膀。

“行動吧,李隊!”不少警察已經開始催促。

就在那群王八蛋走後,外圍埋伏的武警發來情報,買家已駕駛一艘藍色防雨布遮蓋的漁船從江口駛入,預計五分鐘后抵達交易地點。

“執行任務,要有耐心。”

李隊坐轉身體,拿起儀錶台上的帽子,翻面,露出內側。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穿一件黃色的毛衣,正對着鏡頭露出笑臉。

手指輕輕拂過笑臉。

對不起,爸爸不能陪你過年了,爸爸要去拯救許多小朋友......

三米多高的鐵絲圍成的圍牆內,昏黃的燈泡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有限的覆蓋區域小的可憐,靄靄夜色里它是附近唯一的指引。

拉開銹跡斑駁的鐵門,門的左右兩邊都有崗哨,往內是一棟帶廠房的廢棄水閘,外貌老舊。

水閘橫亘於一條河流之上,閘門打開時,河水通過這裏匯入不遠處的大江。

四周除了晚風吹過江面,鼓動起一片片波紋,以及岸邊的蘆葦“簌簌”擺動的聲響外,再無其它。

“怎麼還不來?”雪茄男吞雲吐霧間,露出其後黑魆魆的臉龐,鬍子拉碴,且因為粗壯如熊的身材,被道上稱為“黑雄”。

此刻他的內心極為不平靜,他從未做過如此大一批訂單,生怕被盯上。

幸好,今晚是除夕,警察大概不會來了。

只要做完這單,先去境外瀟洒半年,等風波小了再回來。

黑雄興奮地打着算盤,大聲訓斥小弟:“叫外面的兄弟們都把眼睛放亮一點,別他媽條子給你上銬子了才發現!”

...

車內,李隊出神地盯着手錶。

“11:57...

11:58...

11:59...”

短短几分鐘,卻長的像一輩子。

終於,三根粗細長短不一的針同時指向12時,一連串的爆炸聲動徹遠方天際。

絢麗的煙花你爭我趕的衝上夜空,猛然炸裂間產生的聲響能將一切細微的動靜淹沒。

是時候了!

李隊長利落地戴好帽子,從腰間的槍套里抽出沉甸甸的轉輪手槍,斬釘截鐵的命令使得所有抓捕隊員精神為之一震。

“行動!”

荷槍實彈的警察從各種型號的十幾輛警車中跳下,有條不紊的排成三列縱隊。

三列隊伍彷彿眼鏡蛇般靈活的穿行,迅速的靠近目標。

穿過長長的公路,直到路燈消失,眼前出現了黑壓壓的建築群,這裏就是公路的盡頭,華暹兩國邊境瀾港市郊的廢棄工業園區——跨國人口販賣的交易地點。

“一隊,摸掉外圍哨位;其餘人穩住腳步,注意腳下。”李隊叮囑道。

話音剛落,數名警察便弓着身體率先鑽進園區。其後,李隊等人壓低速度,不緊不慢的跟上。

遠處城市的焰火仍然不知疲倦的展示它們短暫的華美,眾人加快腳步,貼着牆根繼續向深處走去。

三分鐘后,一道由鐵絲網構成的高大圍牆阻擋了去路,其內,人高的荒草環抱中,一棟巨大的建築物出現在眾人眼前。

李隊指揮人利用液壓鉗剪開鐵絲時,已能聽到在隆隆的煙花聲之下,隱隱有着一陣發動機的聲音正漸漸靠近。

船要到了!

操作液壓鉗的警員速度加快,很快鐵絲網便出現了一個豁大的口子。

當數十名警察悄無聲息的摸到距離閘口三十幾米時,那艘藍色防水布裹住的漁船,終於在所有人注視之下,抵達港口。

船上有人立馬拋出繩索套住岸邊的水泥矮柱,並使勁拉動,船體便緩緩靠岸。船燈將空地上的黑雄一行人籠罩。

“哇,你們國家新年這麼熱鬧哦,搞得跟打仗一樣!”甲板上,一名操着東南亞口音的男子,雙手撐在船舷上,明明是晚上,卻戴着一副墨茶色的眼鏡。

等船停穩后,他卻並未下去,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黑雄,片刻后,開口問道:“這次的貨呢?”

黑雄本想給個禮貌的擁抱,見他沒有下來的意思,只得尷尬的回頭命令小弟,“快去,把貨都拎出來。”

幾名小弟徑直走進身後的廠房,黑雄又諂媚的寒暄了幾句。

可船上的男子卻絲毫沒有搭理他,只是凝神看着他的身後。

黑雄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頓時有種發毛的感覺,除了雜草外,什麼都沒有......暗暗道:“他媽的南亞佬,裝神弄鬼...”

等到從閘房裏抬出一個個漆黑的鐵籠時,南亞佬才從甲板來到空地上。

“這次的貨質量都很不錯。”南亞佬拿出手電,細心的觀察各個鐵籠的狀況。

“咦,怎麼傷的這麼重?”南亞佬在最後一個籠子前停下腳步,用手電晃了晃,刺眼的光芒導致裏面的兩個物體不安地蠕動着。

“沒辦法,這兩小孩想逃,被我給抓回來了。”黑雄立馬解釋,“抓住的時候...手重了點。”

南亞佬對身旁的手下說:“馬上放出來透透氣,別關着了,不然回去都不新鮮了。”

南亞佬說完,又招招手,很快一個密封的藍色塑料桶被搬到面前,打開后,滿滿的都是現金。

黑雄驚得眼睛都要掉出來了,站到桶前,抄起疊現金,撲啦啦的數起來。

“最近的動靜鬧得可不小,沒被公安跟來吧?”

“不可能。”黑雄回答,語氣中滿是自信。

南亞佬疑惑:“為什麼?你們國家的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黑雄呵呵的笑了一聲,露出滿嘴焦黃的牙齒,說道:“警察也是人,也要過年的嘛!”

南亞佬無語地搖搖頭,對他的觀點嗤之以鼻,跟這種人講話,簡直浪費時間。他越過沉迷數錢的黑雄,向其身後的那大片荒草叢走去,直覺告訴他,裏面似乎有些什麼。

天空中的煙花時斷時續,行出數米,南亞佬卻停下腳步,取而代之的是從口袋掏出手槍,關掉保險,盲目的對着草叢扣動扳機。

草叢內,李隊暗罵一聲,眾人不約而同的迅速伏低身體,子彈幾乎是擦着頭皮飛過。

似是覺得不過癮,南亞佬又拿過手下的ak47,恍惚間,他彷彿看見眼前的草叢產生了輕微的顫動。接下來的畫面,直接令得南亞佬在寒夜裏,瞬間被冷汗濡濕——一名警察呈跪踞狀,雙手舉過胸前,黑洞洞的槍口正透過縫隙瞄準自己。

危險!

南亞佬轉身欲逃,還不待他踏出第一步,小腿就被子彈貫穿。劇烈的疼痛使得他一個踉蹌,但還是咬着牙跳到了鐵籠後面。

後背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李隊感受到火藥劇烈燃燒的氣味,大喝:“警察,都不準動!”

霎時間,數十名蟄伏許久的刑警餓狼撲食般沖向仍處於震撼中的犯罪團伙。

突如其來的一幕,使得許多人來不及反抗就被抱摔在地,上了手銬。

籠子后,南亞佬等人蜷縮着,不時探出身子射擊。他們知道,警察不會對他們開槍。

警方停止了射擊,轉而各自尋找掩體,避免被犯罪分子擊中。

一陣長久的平靜后,黑雄用槍口戳旁邊小弟的肩膀。

“看看什麼情況?”

小弟無奈的將半個腦袋探出,還不待他看清周遭,只聽一聲悶響,視野迅速被黑暗侵佔。

“死定了,死定了...”黑雄渾身抖得像篩糠,手中的槍重的彷彿灌了鉛,他不想跟小弟一樣腦洞大開。

“張子雄,快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在李隊的示意下,警方形成一個半圓的包圍圈。

南亞佬被黑雄喊得心煩意亂,索性一腳把他蹬了出去,沒有掩體的黑雄暴露於警方的強光手電下,幾個警察立馬蠢蠢欲動,這幅畫面駭得他像一隻要被踩死的蟑螂,跪伏在地,手腳並用的爬了回去。此刻他的從容早已蕩然無存,摸摸褲襠,一片溫熱。

南亞佬看着空蕩蕩的河面,火拚剛開始,船夫砍斷栓繩開着船就逃了。

怎麼辦?

跳河裏,大概率凍死。

跑進閘房,半路變成篩子。

“黑雄...黑雄!”南亞佬一巴掌把黑雄抽回現實世界,“雄哥!拿出點作用來啊!”

李隊撥動彈巢,還剩四發子彈,又摸出兩發填上,方才揮揮手,包圍圈開始緩緩收縮。

接下來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抓捕隊員怒容滿面。

黑雄和南亞佬各勒着一個衣衫破舊、血跡斑斑的小男孩,將頭埋在他們的背部,用手槍抵住他們的頭,試探性的跨出幾步;見沒有阻攔,趕忙衝進閘房,關掉鐵門。

“怎麼辦,李隊?”

“圍起來,然後呼叫武警部隊支援。”李隊面對緊閉的大門,握住槍的手青筋凸顯,最後一拳砸在牆上。

“砰”,廠房內傳來沉悶的爆炸聲,一眾抓捕隊員暗呼不妙,“糟糕,這廠房內有他媽的炸藥!”

“領隊的條子,進來!”

廠房內又響起南亞佬一字一頓的聲音,

“跟你,玩個遊戲。”

李隊先是愣住,隨即看向河流的盡頭,那裏是奔流不息的江水,江的對岸,法外之地。

推開鐵門,李隊不顧勸阻,身影很快被厚重的黑暗所吞噬。

那一晚,瀾港市的人,聽到了比除夕任何煙花都要響的爆炸聲。

煙塵飛揚的廢墟中,還殘存着濃烈的火藥味,子夜的寒風從牆上的大洞灌入,李隊懷抱小男孩坐在背風處,脫下外套輕輕將他臉上的泥土和血跡擦除,露出白皙到毫無血色的臉龐。

李隊看見這張稚嫩的臉龐,估摸比她的寶貝女兒也長不了幾歲。

“小孩,叫什麼名字?”

男孩眼神略顯失神,似努力回想,稍稍答道:

“陳...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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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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