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山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薨,皇帝原本就多疑的性格逐漸變得乖僻、殘暴,借大將軍涼國公藍玉謀反之名,究其黨羽,牽連誅殺萬餘人,老頭子忘年交的故友也在其中。
那是早些年的事了,雲遊四海的老頭子結交了這位庄姓官員。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這位庄大人對武學、書畫甚是有研究,很對老頭子的口味,於是二人八拜結交,成了金蘭之好,每每收集到名師大家的古畫字帖,這位官員都會寫信通知老頭子前去一同鑒賞。到了他們家,庄大人全家也是對老頭子奉為上賓,恭敬得很。
驚聞故友噩耗,老頭子內息翻湧,血氣上揚,當場昏了過去。着實嚇壞了小黃和師姐,老人家年歲已高,縱使武功蓋世,威名遠播,也怕哀思傷身出個好歹。後來還是憑着師叔妙手回春的醫術,調養了好幾天才壓下胸中這紊亂,雖如此,老頭子仍舊愁眉不展,每日水米不進,身體縱使無大礙,暫時沒有了走火入魔之風險,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
就這樣過了半月,老頭子收到一封信,乃是故友庄大人的妻舅,杭州一張姓富戶所書。
「蕭前輩親啟,
驚聞姐丈一家慘遭不測,悲痛不已。此前甥女小蝶前來杭州小住幸免於難,但晚輩家中略有聲名,恐樹大招風難保甥女周全,望前輩念與姐丈多年交情出手搭救小蝶另做安置,免忠良之後牽連之災,晚輩縱死亦能面對姐丈一家。
望速做決斷
張濤頓首。」
潦草的字跡看得出是匆忙中寫出,可見事態的緊急性,老頭子聽聞義弟女兒尚在人世,當即打點行裝準備前往杭州府搭救,小黃一看不妥,與師姐趕忙攔住他。
「我說老頭子,你這一把年紀了,就別像個愣頭小子似的啊,腦子一熱就往前沖。」
「臭小子你胡說什麼?此等要緊事可耽擱不得!」
「可是啊,你老人家還是先好好想想你是什麼身份什麼歲數吧,還帶着內傷,怎麼說你也不適合再下山攪進這渾水裏吧?」
「……」
「師叔那邊也說,你現在不宜動怒,不宜運功,至於長途跋涉過度勞累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臭小子,你以為老夫是誰?怎麼如此禁不起折騰?」
「是是是,您厲害,可你這樣帶着內傷一上頭氣沖衝下山去,又怎麼能讓我的好師姐你的好女兒放心呢?」
師姐在一旁,眼中噙着淚,巴巴地望着父親。
「是啊爹,你的內傷還沒好,這樣去救人……我怎能放心得下……」
「就是說啊,老頭子,莫不如此次就由我替你走一趟吧,你就乖乖在家養傷。」
「你?你這小猴子懶散成性,十幾年都沒下過山,世間險惡,情勢難測,此等要事怎可輕易託付於你?」
「喂喂喂?雖然這十餘年沒離開過你,可這《江湖》經驗我也不是沒有呀,眼下我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
老頭子看了看小黃,又看了看女兒,沉默不言好像在思考。
「我年歲也不小了,應當敢於任事,不然將來有一天傳出去,你老人家的關門頂梁獨一無二聰明伶俐優秀不已的寶貝徒弟被你慣成了家裏蹲,師門有要緊事都不敢出頭就不好了。受了你十多年的傳授,這江湖也沒有多少練武的能給我造成麻煩吧~」
「胡鬧,就你這點修為,比起年輕時的老夫差得遠呢,輕視他人准沒好結果。」
「好的好的,
我牢牢記下了,此次前去我肯定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專心把你的賢侄女那位蝶姑娘尋到帶回山來!」
「……切不可節外生枝」
呼,總算鬆口了。
「好的老頭子,我這就收拾行裝,記得把那封信給我啊,我得留作信物。」
小黃立刻返回自己屋子收拾行裝,師姐則跟在一旁緊着忙活。
「杭州那邊不似家裏這樣乾冷,你要多準備不同的衣物;氣候潮濕,這手爐你帶着;怕你水土不服,這是我從師叔那取的排濕解毒藥你通通帶着;還有,在外難免受傷,這是金瘡葯;還有還有,你初次下山怕你走失了路,這是爹幾十年雲遊繪製的山川地理圖,這是羅盤,你都拿着;還有……」
「啊!別有了別有了!師姐,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我也不是小孩兒了呀,好傢夥我剛一看你連挖耳朵勺都要給我裝着,我這次去是辦要是,輕裝簡行最好了,別擔心其他太多了~」
「可,可是……」
師姐還想要說什麼,眼淚已然圍着眼圈轉。
「可我就是放心不下……爹爹上年紀了,剛剛受此打擊自損真元,我不能由着他去胡來,可……可讓你去,我又何嘗放心的下……」
看着泫然欲泣的師姐,小黃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啊,就是愛操心,全天下就你最關心我最多了,比老頭子都多,我懂!放心吧,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武功水平你也清楚,此行速去速回,很快就回來見你,別把我當小孩子了,我也就比你小兩歲。啊對,這金瘡葯和地圖容易拿我就收着了,你就乖乖在家等我好了。」
「那麼就約定好了,不論事情成敗,你都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回來……不要勉強自己……」
「好好好,來,我們拉鉤,這下總行了吧~」
對不起師姐,我可能無法完成約定了,-我就這樣稀里糊塗沒命了。
小黃渾渾噩噩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飛,不過不是向下摔下去,而是向前。
只見山林樹木在自己左右掠過,自己就像鳥兒一樣,四肢不着地,憑空向前,急速飛行。
「咳咳……這就是死嗎?原來人死了是會飛的,真神奇。但是不是說死了就不會痛了嗎,怎麼我的胸口和肚子還是這麼疼啊……」
「小子想像力還挺豐富。」
耳聞中有人帶着笑說了這麼句話,音量雖不大,但震懾人的心扉,彷彿在耳旁敲響千年古鐘,瓮聲瓮氣。這代表了說話的人內功深湛,簡短一句話便能直穿人的魂魄。小黃再仔細一看,發現並不是自己在飛,而是這個人像拎雞仔一樣拎着自己,穿梭在山林之中,速度之快,腳步之穩,無一不說明此人輕功亦是登峰造極。
「既然醒了,咱們就稍微歇會。」
高人輕輕提溜着小黃,放到一顆大樹下,讓他靠着樹,自己在小黃對面坐下。
小黃這才細細打量這位高人的樣貌,不由得一驚,這高人作道士打扮,但並沒有一般道士那麼莊重,沒戴九梁道冠,滿頭銀髮就那麼披散着,顯得更是脫俗;往臉上瞧,第一眼看上去有六七十歲,再一眼看上去四五十歲,仔細觀瞧又彷彿耄耋之年,神秘莫測;五官原本應是魁偉丰姿,大耳圓目,但如今像是修行極深,添了一股超然;身披有些破破爛爛的鶴裳,腳蹬道靴,衣着邋遢卻難以掩蓋氣質,是真正的仙風道骨。
「道長,是您救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