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故事
餘下的幾日中兩人為了消磨時間,倒也是尋了些討樂的法子,最終兩人找到的方法竟然是說書談天,不禁讓人有些啼笑皆非,還未曾在人前說過一回,倒是自家兩口子先說上了。
“我和老頭走這一路,見過了太多事,太多人,心思詭譎者眾多,純善之輩寥寥無幾,今跟你說的這人,就是一個好人,一個在江湖中難得一見的好人,方南回。”
吳對躺在躺椅上搖啊搖啊,口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蘇沁煙一手托着香腮,眉眼帶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指尖於臉頰上微微跳動,等待新故事的來臨。這幾日兩人用講故事的方式分享了些生平所見聞的一些趣事,吳對更是提到今日會講述一個真正的好人的故事,不過蘇沁煙怎麼也沒料到,他口中的好人會是方南回,那個被許多人所唾罵的方南回。
“關愁是小人,方南回是好人,你眼中的江湖好像與其他人眼中的都不一樣?你曾經見過他?”雖然蘇沁煙從未聽過方南回算好人的言論,但吳對既然這麼說,那便是了,這也讓她格外好奇,方南回究竟做了些什麼,值得吳對如此稱頌。
“他曾來找我師父算過命,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方南回,只覺得這人儀錶堂堂風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就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厭煩。”吳對腦海中浮現了初見時方南回的身影,頭上疏個髮髻,兩條長絡自耳旁垂下,面白無須,擠着張臉,身着藍色布衫,腰間別個葫蘆,背上背着個長條狀的包裹,渾身上下沒一件值錢的東西。
“他並非是衝著老頭子來的,也許他時至今日也不知道那日幫他算命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徐半仙。那天他好似無所事事般路過此處,瞧見了攤位,或許是為了排解一些憂慮,便找老頭算上一卦。”
“老頭也爽快,有客人上門,哪管他三七二十一便將龜甲擺到桌上,灑落一把銅錢,銅板問道,龜甲定命,輕鬆算出了此人命格。我雖不通算命之術,但還是識得其中一二,這是個頂好的命格,命途坦蕩,富貴無憂。”
“老頭也是這麼說與他的,聽過之後他沉默了一會,付了一串銅錢便離開了,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方南回這個人了。”
這故事說的沒頭沒尾,蘇沁煙焉能不知吳對在刻意賣關子?不過她也不在意此事,只是催促吳對接着將故事說下去。
“那天晚上,我正準備就寢,卻被老頭喊住了,他一臉感慨地問我是否聽說過方南回。”
“大名鼎鼎的採花賊,我當然知道。我那時便是這麼回他的。”
方南回這個名字永遠伴隨着着採花賊這三個字在江湖中流傳,人們所熟知的便是他趁着夜色糟蹋了一位縣令家的千金小姐並將其擄走,縣令於翌日清晨發現此事後勃然大怒,四處張貼告示通緝他。可無論他撒下怎樣的天羅地網,都未能將其抓獲。
“老頭子告訴我,白日裏過來算命的那位愁苦青年,便是方南回。”
“當時的我分外吃驚,他是方南回?要知道方南回四處遭人通緝,疲於奔命,怎麼也不像是命途通坦之人。不過看見老頭一副理當如此都模樣,我索性將疑惑拋出,等老頭為我解惑。”
“老頭當時在嘆氣,神情有些複雜,我等了好久,等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才開口說話,說的第一句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吳對閉上眼,回想老頭當時和他說話時的神情,舉動,每一個字。
“我總有不在的一天,
你要記着,這天底下最緊要的事,便是為你自己而活着。他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吳對睜眼看向少女說道。
蘇沁煙微蹙着眉,也沒有弄明白徐半仙在那時說這句話的含義。
“我不知道老頭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也不知道這句話和方南回有何關係,我只能等老頭給我講明白其中一二。”
“接下來的故事就有些離奇了,老頭告訴我,方南回是個幾乎犧牲了所有自我,完完全全為他人而活着的人。他告知方南回的命,我看見的卦象,其實都不是準確的。老頭他在卦象出來后就將龜甲拿起來了,使得我和方南回都未能注意到有一枚銅板其實被壓在龜甲的下方,那才是方南回如今真正的命格。”
“命入異宮,身不由己。”
這八個字很好懂,蘇沁煙有些明白了,朱唇輕啟:“本命偏移,遂他人意?”
吳對點頭道:“正是如此,命格一事雖是天定,但也並非人力所不能移。雖然大多數人跳不出自己命格以外,但像他這種只為他人活着的人,自己的命格也就沒了多少意義。”
他看向蘇沁煙,眼神溫和:“沁煙你說,這樣一個人,會是採花賊嗎?”
一個連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會有慾望嗎?
一個連慾望都沒有的人,豈能是採花賊?
蘇沁煙搖頭道:“那自然是不會,不過據我了解,那位千金確實被方南回所擄,一直被他強留在身邊,後面好像認命了,便也不想着離開。並且此事之後他還禍害了幾個良家女子,聲名敗壞,幹了一系列壞事惹得江湖眾人唾棄。這些應該不會有錯。”
吳對笑笑,臉上笑容有些促狹道:“這些事確實是真的,就是有一點錯了,真要說被禍害的並不是那幾位女子,而是他,方南回。”
“什麼!”蘇沁煙雙眼瞪圓,紅唇微張,“是他被那些女子禍害了?”
吳對道:“他本是一遊俠,有些功夫,為人心善,路見不平能幫便幫,那位縣令千金本就是他路遇劫匪,從他們手中將其救出的。當時那位千金也是惶恐至極,遇到救星自然不肯任由他離開,當即苦苦哀求他希望他能將自己護送回府。那位女子本就頗有幾分顏色,眼淚一落便是梨花帶雨,方南回又是一副菩薩心腸,當即應承下來護送女子回府。要知道護送人可是件苦差事,許多人被救時對對方千恩萬謝,但在對方護送時又心生嫌棄。他已經脫離了危險,自然不希望受到陌生人過多的管束以及考慮之後該如何回報的問題,相處時間越久,對方英雄的身份也就越淡,兩人若是一個相處不來,到時候往往不成恩反成仇了。”
蘇沁煙頷首,世道確實如此,所以有時好事未必要做到底,這個道理她自然懂。
吳對接著說:“可方南回這人不一樣,他既然答應了便會悉心照料。那一路上對那位千金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對於女子刻意的有些刁難的要求也一併滿足,毫無不滿的情緒。那位姑娘當時正值芳齡,遇到這樣一位男子,生的一表人才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當下便暗許了芳心,只等得歸家后讓父親提親,她自度以自己的身份,斷無配不上此人的道理,滿腦子便是想着該如何讓縣令同意自己的婚事……”
“等等!”吳對話說到一半被蘇沁煙出聲打斷,蘇沁煙瞧着他眼神帶些懷疑,“你這故事我怎麼覺得有些熟悉?”
就這段故事,與他們二人的經歷大差不差,難免讓蘇沁煙覺得吳對意有所指,加上他之前提到方南回被禍害之時臉上那份促狹的笑容,更是讓她覺得吳對莫不是藉著這個故事調戲於她。
面對蘇沁煙的懷疑,吳對卻是面色不改,淡定笑道:“其實江湖中男男女女的故事,本就大差不差,總得是經歷些事然後相識相知,其過程又離不開時間的推動。而且我倆的事與他人總歸是不太一致的,倒還真算的上是恰如其分。”
一個空有本事卻無去處,一個目的明確卻被他人束縛,在那時遇見,自然算的上是天作之合。
面對吳對近乎完美的解釋,蘇沁煙臉上的懷疑之色漸去,面露微笑。她心下已經十分肯定吳對就是藉此調戲自己一番,詳述故事某部分勾起自己懷疑再出言打消以此為樂,不過這種近乎於頑童般的行為蘇沁煙也不覺惱,乾脆隨他去了。
調戲完蘇沁煙一番后吳對心滿意足的說下去:“可是那位小姐千算萬算沒算到一件事,那就是方南回根本對她沒有想法,他只是幫人幫到底罷了。到了縣令府上方南回便提出要離開,無論如何都不肯留下,可那時那位千金小姐已經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心下一發狠,便下藥把方南回給強了。”
蘇沁煙的嘴角一陣抽搐,即便恢弘如她,也只敢於那時那刻說出那句話,這邊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不料這位千金小姐竟勇敢至此。
“可如此一來縣令府的名聲就全毀了,方南回又不肯留下,於是便有了之前的傳言,採花大盜方南回擄走縣令千金。這樣一來那位姑娘留在了他身邊,縣令也不會因為女兒行為影響到自身名聲官威,皆大歡喜。”
“除了他自己。”
“是的,除了他方南回。他名聲毀了,行走江湖身邊多了個不通武藝的嬌貴小姐,他不愛她卻還要悉心照料,自此以後他的命格就不再作數,再也沒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