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餘波
鬧得滿城風雨的婚宴最終成了虎頭蛇尾的模樣,沒過多時樓里的幾位紛紛出門上轎打道回府,徒留一個空蕩蕩的雁南飛和它喜慶的裝扮,瞧着着實有些滑稽。
蘇沁煙和吳對二人是最先離開酒樓的,雖然事情解決了,在場的幾位也沒有怪罪二人,但蘇沁煙可不會忘了這事究竟是因何而起,自己好端端的便被當成新娘子要嫁出去,這讓她很難給在場的各位家主擺什麼好臉色。
看着二人離去,樓里的諸位也無人勸阻,默不吭聲地任由二人離開。待二人走遠后,孫伯明脫下腕上的玉鐲拿在手中,用大拇指不停的滾動,盤摸,開口說話,矛頭直指丁得名:“丁家主,今兒究竟是什麼情況,你總得好好說說吧?”言語中有些怒意。
由不得孫伯明不憤怒,他有種自己被人當猴耍了的錯覺,要知道這是臨安,是他的地盤,好好的被人耍了一次,這讓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他人的輕視,而現在幾人當中,最能給他一個解釋,也是最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人,就是丁得名。
丁得名掃了一圈,發現在座眾人都看着自己,只是每個人的神情並不一樣,錢全與孫伯明明顯是要質問自己得到一個答案,孟太守則並不關心此事,他只是禮貌性的注視,而黃有德事先和自己通過氣,他對於此事是個什麼態度也可想而知,張鍾文則唯黃有德馬首是瞻,他絲毫不關心此事究竟是何種情況。
這下丁得名心中便有數了,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消息傳了出去,小姐自然找上門來。之後的事,便如各位所見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自然無法說服孫伯明,他冷笑一聲道:“我看見?我看見了什麼?我只知道今日發生之事和那日商議的全然不同!這裏面恐怕少不了丁家主的籌劃吧?”
丁得名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道:“莫非孫家主剛剛沒看?小姐身邊那位叫吳對的,擊敗關家父子總共也未出十招,我籌劃?您教教我我能籌劃些什麼?”丁得名甚至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好似真的想要得到孫伯明的教授一般。
孫伯明一時語塞,如此粗暴的理由他倒是沒有想到,很直接,很純粹,那個吳對他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砸了場子,將關家名聲砸的粉碎。他們幾人靠的是錢,關愁這人靠的是武,只要勝了關愁,那做成此事還真不需要多少謀划。
此時錢全倒是插上了一嘴:“話可不是這般說,他口中那三件事我錢家也就知道李家莊之事的內幕,那其他三位縱然比我知道的多想必也多不出多少,那他們兩人手上的消息是誰遞過去的?”
如果說官府有詳細的紀錄,那雜家肯定也有相對應的情報,錢全縱然自信,他也並不認為四大家能在情報網絡上贏過這兩個龐然大物。可那兩個人是怎麼知道這幾件事的?錢全心裏清楚,若非是這三事相要挾,今天關愁還真未必會和這位少年打起來。
只是不料想丁得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姐從未找我詢問過此事。這三事雜家卻有紀錄,但只在我那留有一份,其他人皆不清楚。”
另一邊蘇沁煙也在問吳對同樣的問題,比起富麗堂皇,喜氣洋洋的酒樓,她還是更喜歡自家的小院子,活潑,雅緻有生氣。
她挑了一根長有細小白花的青藤將其摘下,繞成環狀帶至手腕處,然後將手高舉,迎着光欣賞着自己剛剛編製的手環,笑道:“好看吧?”
“好看。”吳對說著這話,但他的關注點從來不在手環上,
他瞧見蘇沁煙雪白細膩的一截胳膊如玉一般在陽光底下散發著光澤,當即便多看了幾眼,這時聽到蘇沁煙的問話,自然便順口答了。
蘇沁煙才不管他究竟在看什麼,只要他回答的令人滿意就行,她依舊欣賞着手環,問道:“你知道那三件事裏面有什麼貓膩?”她前幾天以丁得名的名義從雜家各個據點處拿了些關愁的情報回家,上面有關於這三件事的記載,可並無什麼問題。蘇沁煙頗為好奇,他是怎麼知道用這三件事可以要挾到關愁的?
“那三件事?我詐他的,我去過李家莊,這事我清楚,后兩件我只是有些猜測,並無證據。”面對蘇沁煙自然沒什麼好遮掩的,吳對實話實說。
猜的?這個理由蘇沁煙卻是覺得很合理,她覺得陽光有些晃眼,索性將眼睛閉上,仔細回想起當初那份情報的一點一滴。
繁雜的紙張,文字,於她腦海中鋪滿了整片天空,浩若煙海,但她可以很輕鬆地翻閱着每一頁文字,十分輕鬆的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重新審視一遍當初閱讀過的情報。吳對能看出問題,她沒理由看不出來。
大約十息過後,蘇沁煙睜眼道:“是時間么?”
吳對點點頭道:“是時間,那兩件事時間點實在是太過於巧合,十馬匪我甚至懷疑至今未死,而是化名投靠在了某一家當打手。”
“那李家莊呢?”蘇沁煙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吳對對關愁這人無甚好感,大概就是因為李家莊之事,那麼這件事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隱情?
吳對腦袋朝屋內偏了偏道:“進屋說罷,總不好一直在院內站着。”
蘇沁煙也好似是看夠了景,柔柔地道:“好呢。”便隨着吳對進屋坐下。
吳對並不是個懶人,但是他習慣於坐着說話,能坐着絕不站着,能省一分力便省一分力,這是老頭生前教他的,他雖然並不是很認可,但是長久以往也養成了習慣,真要說的話,他的行事風格和徐半仙還是十分相像的。
他本來就生的俊秀,身穿白衣,按理來說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的模樣,但是他於外面的言談舉止總讓蘇沁煙覺得他像個沒長大的小孩,要知道在江湖上走過幾年的人,哪怕是十歲出頭孩子往往也能洞悉人心,成熟的令人忽略他們的年齡,吳對倒是時不時的舉止帶些稚氣,像個小孩。但他坐下來談事的時候,蘇沁煙又常常覺得他體內裝着的是一顆年過半百,飽經風霜的心,這時的他一言一行都有些滄桑,還經常時不時的長吁短嘆,一點都沒有一副年輕人的模樣,往椅子上一躺,總是讓蘇沁煙有種聽着爺爺講故事的錯覺。
蘇沁煙儘力憋住笑,然後催促着吳對快些說話。
吳對瞧一眼蘇沁煙,有些疑惑,但還是開口說了:“如果說柳葉鏢讓關愁進入江南人的視野,十馬匪讓她徹底聲名大噪,那李家莊就是成就其俠名的中流砥柱,也正是他解決了此事,才讓大家確定這個人不是一時燦爛的曇花,而是一位江湖上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
明明是講事,吳對卻是一副說書的口吻,這點同樣讓蘇沁煙感到十分好笑,來臨安這麼久都未曾見他說過一回賺過一錢銀子,沒想到自己倒是成了他說書的第一位聽眾。蘇沁煙自然是識得趣,懂時機的,說書人最在意的便是說書時的交互與氛圍,因此她地接上了話:“嗯,李家莊之後江湖上便有了關大俠的這個稱呼。”
吳對並未察覺到蘇沁煙刻意的逢迎,他只是覺得這個說話節奏十分舒服,他也沒多想,接著說道:“對的,李家莊這莊子你也知道,莊主李應本事出眾,這世道武功好的人多,但武功好又懂經營的不多,但這李應恰恰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只用了十年,他就把一個偏僻,落後的莊子帶成了一個富饒,熱鬧的莊子,甚至有點當地龐然大物的味道。但是這裏面有個問題,這莊子土不沃,也沒傍着河,怎麼就富起來了呢?”
這些事情蘇沁煙都是知道的,但是她也沒有急於去讓吳對切入正題,能坐在屋子裏,安安心心地聽着最親密的人講故事,這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呢。
“很多人應該都有過懷疑,但是那些年也算不上是風調雨順,大部分人連飽腹都很難做到,自然也沒心情去操心別人家家事,而且李家莊的人極少外出,縱然真有有心人打探也很難找到些蛛絲馬跡,但不巧的是老頭算個有能耐的閑人,他有本事也未能生財,對於李莊主這種奇人自然是心生嚮往,於是便帶着我到李家莊走了一遭。”
“到李家莊走了一遭后老頭就知道這莊子已經走上絕路,雖然他們明面上井井有條待人和善,但他們的選擇讓他們從此再無退路。因為他們發家從頭至尾靠的是兩件事,鑄造和販鹽。”
“什麼!”蘇沁煙驚得雙目瞪大,手上都情不自禁地下意識活動了一下,“他們膽子有這麼大?”
這兩項絕對是足以抄家滅族的大罪,也難怪李家莊能短時間內做到如此強盛,這兩項的利潤進賬,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
看到蘇沁煙吃驚的表情,吳對顯得頗為滿意,兩條眉毛都有些上揚:“後來大約一年左右,就傳來了李家莊欺男霸女逼良為娼十惡不赦,關愁一人一刀滅了李家,救出了無數魔窟中的男女,自此聲名遠揚。但關於私鹽私鑄一事我卻是再無耳聞。再然後我有幸見過了關愁的刀,憑他的功夫想勝李應都難,如何做的成此事?”
蘇沁煙點頭道:“這裏問題卻是不小。”
吳對笑道:“更大的還在後頭,這事爆發后的次年,四大家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連江南錢莊的風頭都給遮了過去,你覺得剿滅李家莊一事,背後究竟是誰在指示?李家莊這份生意,又讓誰吞了去?”
如此便是李家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有些話吳對不方便說,但蘇沁煙已然清楚,自己所了解到的江南這邊消息,恐怕都做不得數了。
好一個丁得名。蘇沁煙心裏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