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敬告太廟 北伐檄文

第506章 敬告太廟 北伐檄文

馬良與楊洪不安地互相對視着。

通過他們方才的觀察可知,劉備只穿着一件入睡的單衣坐在御座上,更重要的是劉備的腳上並未穿着鞋襪。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在皇城外的歡呼聲傳入皇宮中后,劉備便被這歡呼聲從睡夢中陡然驚醒。

而方才皇城外的那場盛會,乃是發生在正午時分,現在呢?

夕陽西下,天色都快黑了!

也就是說,劉備很可能穿着單衣,不着鞋襪,等他們的戰報等了一下午的時間。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馬良與楊洪的心中會浮現不安那是很正常的了。

劉備是仁慈之主不錯,仁慈到若是深夜大臣從宮中返回,劉備還會特地派宮內侍衛護送。

要是往常這件事情有可原,劉備想來是不會怪罪的。

但馬良與楊洪以己度人,肯定猜得出劉備在方才有多急切的看到這封戰報,在急切的心態下,劉備會不會動怒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馬良與楊洪心中的不安,令大殿內顯得很是安靜。

成都內的大部分公卿大臣之前都被劉備派往劍閣,如今成都中有資格讓劉備不顧儀態接見的,亦唯有馬良與楊洪二人了。

而這一刻的劉備在做什麼呢?

這一刻的劉備,心神都被手中戰報中的內容所吸引。

鬚髮幾乎盡白的劉備,眼神也變得越來越不好。

為了看清戰報上的每一個字,他恨不得將手中的戰報揉進他的眼睛中。

而在閱覽戰報中內容的同時,劉備臉上的鬚髮也在不斷微張着。

儘管這時的劉備並未說出什麼話,但從他那睜得大大的眼睛,及他不斷顫抖的雙手足可以看出,這時他的內心正掀起怎麼樣的驚濤駭浪。

等看完戰報中的內容之後,劉備靈活地像個孩童一般,一躍從御座上坐起,興奮地高喊道:

“朕觀自古已來,稱為名將,善用兵者不知凡幾。然彼等名將,或兵形勢,或兵權謀,或兵戰陣,皆有所長。

而如朕之大將軍者,運水火天地之道,兵陰陽者可曾有之?

大將軍韜略如淵,深足可嘉,真乃近代名將之楷模!”

劉備興奮的大大誇讚完糜暘后,猶自覺得不知足,一臉驚嘆的他來回踱步在御座前,口中喃喃得不斷說道:

“如此擎天大功,賞,必須重重的賞!”

可是該賞些什麼呢?

劉備卻一下子犯了難。

一方面劉備怕賞的輕了,讓天下人說他小氣。

另一方面糜暘年紀又太輕,賞的太高了,將來劉禪怎麼辦?

矛盾的心理夾雜驚嘆,興奮的心情,讓歷經世事的劉備犯起難來。

可就在劉備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發現殿內怎麼如此安靜。

劉備停下踱步,用審視的目光看向楊洪與馬良。

看見劉備不喜的目光望來,楊洪與馬良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君臣多年,劉備目光中的含義,這二位賢臣又如何不懂呢?

劉備的目光是在說:你們怎麼不誇我的大將軍?

意識到這一點的楊洪與馬良嘴邊泛起無奈的笑意。

不是他們不想誇,是劉備對糜暘的讚譽已經很誇張了!

劉備對糜暘的讚譽,將糜暘形容成一個前無古人的知曉天地偉力的名將。

而且劉備還是以大漢帝王的身份說出這番讚譽,等於是用大漢的大義為這番話背書,這讓他們這些當臣子的,還能怎麼誇?

可楊洪與馬良雖然覺得頗為為難,但面對劉備那灼視的目光,二人實在沒辦法,最後也只能紛紛對劉備一拜道:

楊洪:器識恢宏,風度沖邈,北清國境,皇威遠暢,概大將軍也。

馬良:大將軍受天勇智,雄武佐聖,鼓行海內,麾定四方,此則陛下之天策也。

楊洪與馬良盡量用自己能想到的讚譽來誇讚糜暘,不過嘛他們的讚譽倒也是真心的。

畢竟能一戰將曹魏的脊樑打斷,怎麼誇讚糜暘都不為過。

楊洪與馬良的讚譽算的上頗為敞亮,可劉備聽完后卻還是有些不滿意,於是他又將目光看向身後的內侍。

內侍見劉備不分青紅皂白的將目光看向自己,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就一大老粗,怎麼想的出好詞來誇大將軍?

憋得良久且面目通紅之後,內侍最後只能硬撐着贊道:

“大將軍,厲害呀!”

天可憐見,這是內侍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誇讚了。

很明顯,劉備對楊洪與馬良的誇讚都不甚滿意,何況是這內侍的。

但他也知道內侍的過往,所以也沒繼續為難內侍。

劉備這時有些後悔,為何要將朝中的大臣大多派出去,若大多大臣尚在的話,肯定能聽到符合自己心意的讚譽。

同時劉備又想到,怪不得當年孝武帝在得知霍驃騎打的匈奴鬼哭狼嚎時,會那麼的興奮,命三公親自為霍驃騎舞劍慶賀。

實在是錦衣夜行的感覺不太好受呀!

在勉強的抒發了心中的一些喜悅后,劉備轉身對着內侍吩咐道:“取朕的正裝來!”

“朕要親自去告祭太廟!”

殿內的三人在聽到劉備的這句話,臉色不由得齊齊一正。

在敬天法祖的當世,告祭祖廟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特別是對於一國之君來說,祖廟等同是他們的法統所在。

而劉備在這個時候告祭太廟的目的再也簡單不過——他要將自己內心中的喜悅,告知給天上的諸位先祖。

大漢,活過來了!

在當年劉備稱帝之初,他便依照祖制在皇宮內,修築了一處供奉漢代各位有為先帝牌位的太廟。

太廟位於皇城東北角,當初劉備將太廟建在這處,也是有講究的。

東北的方向,正是漢之二都的方向。

穿着玄色冕服的劉備,一臉肅穆的登上台階,緩緩踏入了身前這座莊嚴肅穆,煙火繚繞的大漢太廟之中。

自曹丕篡漢之後,這處太廟,是天下間唯一供奉漢代有為先帝英靈的地方了。

也是大漢的法統在世間尚未斷絕的第一象徵。

在踏入太廟中后,劉備輕撫衣擺,重重地跪在了各位漢代有為先帝的牌位之下。

太祖劉邦,太宗劉恆,世宗劉徹,中宗劉詢,世祖劉秀,顯宗劉庄,這便是太廟中唯一供奉的六位漢代先帝牌位。

太廟中,唯有廟號的帝王牌位,才能身居其中。

本來兩漢有廟號的帝王,不止這六位。

可劉備在稱帝後為警醒自身,便將那些功德不配的帝王的廟號都給削去,這一點漢世祖劉秀也干過。

在劉備的精簡之下,如今能擁有廟號的兩漢先帝,都可謂是實至名歸。

劉備仰頭看向那六座隱藏在香火中的先帝牌位,他的眼睛不禁慢慢的濕潤起來:

“備不孝,今日才前來拜見先祖們。”

“可備非不願入太廟拜見諸位先祖,實在是備心中有愧。

中平以來,漢綱淪喪,百姓陵遲,備身為漢室宗親,卻上不能匡扶大漢社稷,下不能救百姓於水火,這是一愧。

建安二十五年時,孝慜皇帝為曹賊戕害,備手握十萬雄兵,卻不能救孝慜皇帝於垂危之際,這是二愧。

及至章武元年,備雖於成都復立大漢社稷,但逆魏猖狂,竊據兩都僭越神器,受天下諸侯之朝拜,這是三愧。

三愧在身,備自繼位以後,無一日不憂心如焚,無一日不嘆恨加身,可備無能,備無能呀!”

說到這,劉備已經涕淚滿身。

沒有人知道劉備心中的苦楚,甚至除去一早的元從大臣外,也很少人知道劉備為了復興漢室,在過去數十年中,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

滿身傷痕,妻離子死,世人凌辱

單單一種苦難放在任何一人身上,恐怕都難以忍受。

但劉備卻將如此多的苦難匯於一身,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

最可貴的是,劉備數十年來從未為自己的堅持後悔過,他擔心的只是不能完成心中復興漢室的理想。

哪怕在他多年的努力下,當今的大漢雄踞荊益兩州,可曹魏的強大劉備每當深夜想來,還是猶如一根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一般,讓他踹不過氣來。

也讓他心中有着對漢代先祖難以言明的愧疚。

世人皆將他比作世祖劉秀,但他哪裏有比世祖劉秀做得好呢?

但今日不一樣了!

劉備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梁州的戰報,劉備看手中戰報的眼神,就像一份珍寶。

“我朝有大將軍名糜暘,他所指揮梁州一戰,覆滅十餘萬賊軍,剩餘兩部賊軍,以彼之能,破之也只是時日的問題。

這一戰,彼將逆魏關中十之八九精銳盡葬於梁州,我軍北伐關中,還於舊都的機會已然來臨。”

說到這,劉備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戰報。

正是手中的這封戰報,讓他今日有勇氣面對諸位漢代先祖。

可隨後,劉備便將手中戰報丟入身前的火盆中。

“諸位先祖可觀賞之。”

火盆中的火苗在遇到戰報后,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

而突然沸騰的火苗,好似在宣告着天上的漢代六位帝王的英靈,收到了這封戰報一般。

在做完這件事後,劉備又從懷中取出一份帛書。

這份帛書亦是從梁州與戰報一同送來的。

可這封帛書糜暘親筆所寫,要直接呈給劉備的,所以除去糜暘與劉備之外,任何人都還不知道這份帛書的內容。

劉備在取出這份帛書後,他的手卻不再顫抖,他的眼神也變得無比堅定起來。

對於這封帛書,劉備並未付諸火盆中,他將帛書展開,直接將帛書中的內容,一字一字地親自念給各位大漢先祖聽。

“偽朝曹氏者,性實奸詐,出身污穢。

曹氏先祖騰昔充孝順帝下陳,曾以諂媚入侍,孝順帝信用,遂以發跡。

至乎晚節,作亂宮闈,私涉擁立之事,陰圖己方之利。

逮至後人操、丕,殿前戮忠,嫉恨不肯讓人;包藏禍心,矯言偏能惑世。

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鴆毒弒君。

后更篡漢自立,實乃人神之所同恨,天地之所不容!

今上漢室宗親,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荷兩漢之厚恩,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重立社稷,以清妖孽!

觀從古至今,有此惡者,未或不亡。況曹氏之奸,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梁州一戰,大將軍暘躬擐甲胄,坐觀南鄭,雷雨相加,天地異變,遂起定軍之師,逆向漢水之偃。

百萬雄師,漢軍為名,呼吸則漢、褒絕流,叱吒則祈、陳自拔。

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擊陣,何陣不摧!

譬南鄭一戰,瀉滄海而灌殘熒,舉崑崙而壓小卵,漢水千萬,百道俱前,覆數十萬魏軍為反掌之間,死卒則長平未多,積甲則熊耳為小。

因彼大敗之機,乘我破竹之勢,今順人將革,大誓南鄭,盡起益、梁、荊,三州之兵!

逆魏儲積,我已先據,梁州既固,再伐長安,三州起義,足食足兵,必無前無敵!

曹丕小子,不通兵略,而便大舉逆兵,南下吠主,謂為兵多足以距皇威,甲堅可以逃天誅。

可兵甲之眾,不足恃也。

自曹真入寇,以迄於今,將近一載。

其間彼縱丑馳騁,有威有名者,百有餘輩。其餘兵驍勇爭為頭功者,不可勝數。

此天下之共知也。

觀賊軍之前作態,齊鋒南征,氣高志遠,似若無敵。

然今皆伏刀嬰鉞,首腰分離,化作煙塵,罔有孑遺。

大將軍秉鉞鷹揚,運水招風,兵未出城,鼓未一鳴,則伏屍千萬,流血漂櫓,此亦天下所共知也!

不知梁州一戰,曹真逃于山林,勁卒散於原野,自此之後,彼何所恃?

恐彼之罵言未絕於口,而梁州之刃已陷其胸也。

何則?天威不可當,而悖逆之罪重也。

今關中之地,無異葦苕,諸軍奔逃,百姓惶恐。聖朝開弘曠盪,重惜民命,誅在一人,與眾無忌,故設非常之賞,以待非常之功。

欲免大責,其可得也?

為諸君計,莫若舉城從義,開門送款,識畿知變,足為美談,乃至子孫,長守富貴。

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家傳經學,言猶在耳,忠豈忘心?

倘能轉禍為福,共立勤王之勛,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

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后至之誅。

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當念到最後一句話,劉備的語氣變得格外豪氣凜然。

及至今日,他終於可以在漢室先祖面前,在天下千萬生靈面前,充滿自信的喊出這句話!

那個大漢被糜暘打回來了!

這封帛書赫然是糜暘親筆書寫的,北伐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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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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