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胡勇
稱‘王’，玉郎不由得愣住了，儘管黃庭下曾經像他描繪過那種高高在上，大權獨攬的感覺，但玉郎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
但胡勇說的對，要想攻佔關中，就必須要有一支遵守紀律的軍隊，聚集在一桿令旗之下，尊奉一人號令，令出而行，令禁而止，沒有猶豫，不準懷疑，任何冒犯王者尊嚴的言行都將受到毫不留情的懲罰。
但這樣還是兄弟嗎？玉郎遲疑了，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帶着大家討條活路，就是因為大家是兄弟，雖然大家稱呼他為將軍，但玉郎從來沒有將他們看做是自己手下的士兵。胡勇的目光投在他的臉上，顯得咄咄逼人，玉郎躲閃着，說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柱子侯在門外，看着曹多田的人押着大批的糧食走出城，不明白為什麼胡大哥和將軍還要留在這裏，鳳翔城裏已經沒有幾個人了，有沒有了糧食，留在這裏幹什麼，等着餓死嗎？這幾天派出去打探的兄弟陸續回來，但胡大哥的臉sè卻越發的嚴肅了，柱子也搞不明白，耶律五萬都跑的連人影都不見了，怎麼他們反而擔心起來。
到了中午的時候，胡勇才走出來，仍舊是一臉的嚴肅，柱子也不敢問，緊緊的跟在後面，玉郎封給許老虎的宅子始終沒有人住，這幾天來，整個鳳翔城只有這裏沒有被人打擾，胡勇領着柱子徑直走進去，主人連忙迎上來，笑着說道：“這位大爺，您……？”
胡勇看都不看他，冷着臉說道：“給我們騰兩間屋子。”
主人哪裏敢說不，連忙招呼家人騰出兩間屋子，胡勇悶不做聲的走進屋子，一言不發的坐在桌子邊，獃獃的出神。
柱子不知道發生的什麼事，但胡勇一反常態的樣子讓他很緊張，輕聲的問道：“胡大哥，怎麼了？”胡勇不說話，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柱子又問道：“胡大哥，快到中午了，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胡勇仍舊不說話。
柱子退出來，守在門口，整整一個下午，胡勇都呆在屋子裏，天快黑的時候，三虎跑過來，說道：“胡大哥，將軍說讓咱們明天一早就走。”胡勇問道：“將軍在做什麼？”三虎搖搖頭，說道：“不知道，將軍一個下午都呆在屋子裏。”胡勇嘆口氣，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三虎走了，胡勇讓柱子叫來主人，說道：“你去給我們準備一桌酒菜，明天我們就要走了，今天晚上別惹得我們不高興。”
主人聽了這話，心裏高興，這幾天來，雖然沒有人到他家來sāo擾，可是終究每天都過的提心弔膽，聽說他們明天就要走了，總算是熬過了這一劫，懸着的一顆心也算落回了肚子裏，連忙宰了一隻雞，又弄了幾個菜，提着兩壺酒送過來，就當是送瘟神了。
胡勇也不說話，自顧自的喝着酒，轉眼間一壺酒就被他喝完，柱子勤快的給他倒酒，自己卻只是抿了幾口，胡勇似乎有些醉了，說道：“柱子，你知道我從前是做什麼的嗎？”
柱子搖搖頭，說道：“不知道，大傢伙也都在底下亂猜呢。”想了想又說道：“鐵匠說你從前一定是個鐵匠，他說只有幹活的人才不愛說話。段京說你從前是個當官的，而且還是個大官，他說他以前見過州里的老爺，也是這樣不愛說話，可一旦要是說話了，大家都得聽。”
胡勇哈哈大笑，說道：“他們都說錯了，我從前就是一個大頭兵。”
柱子吃驚的張大了嘴，他雖然是個種地的，但還知道大頭兵是什麼，只是不知道胡勇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也不願意想，給胡勇倒了一碗酒，說道：“胡大哥一定是最厲害的大頭兵。”
胡勇說道：“那時候我才十六七歲，金國打了敗仗，死了好多人，就抓了我去當兵，我第一次殺人就是那時候，當時什麼也不懂，長官說是一夥刁民作亂，我也不問，提了刀跟着大家就往上沖，那一仗死了好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被殺死了。”
柱子本來還想誇他勇敢，聽到後來也不好誇了，只是嘿嘿的笑着。
胡勇又說道：“後來蒙古人打了過來，他們更狠，不光殺人，凡是活着的，能動彈的，他們都殺，我們打了敗仗，死了很多的人。”
一口將面前的酒喝完，惡狠狠的說道：“你聽我說，這年頭要想活下去，就的狠下心來，要是你心中有一點善良，有一點憐憫，有一點猶豫，死的人就是你。”說著，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柱子，說道：“柱子，你想死嗎？”
柱子連連搖頭，說道：“不想，不想。”
這些話他原本是應該對玉郎說的，玉郎的心地太善良了，他是個好兄弟，從來沒有害人的心思，可是如果跟着他干，最後一定會沒命。但是這些話胡勇又不敢對玉郎說，不是因為玉郎的武功高，也不是因為玉郎是將軍，而是因為那個神仙，如果有人敢冒犯玉郎，神仙一定不會饒恕他。
這些話憋在胡勇的心裏，讓他難受，這時候藉著酒勁說了出來，立刻覺得輕鬆許多，胡勇長出口氣，說道：“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當時四周一片漆黑，到處都是死人，每走一步都會踩到屍體，我又累又餓，身上沒有一點力氣，又不敢停下來，要是等到天亮了，我還不能找個地方藏起來，一定會被蒙古人殺死。”
抓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咚連喝兩碗，問道：“柱子，肉好吃嗎？”
柱子點點頭，一句話也不說不出來。
胡勇說道：“我餓的急了，什麼也不顧，只想活下去，地上全都是屍體，我就吃屍體。”
柱子嚇得臉都白了，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背後一陣陣發冷。人吃人，那是他連做惡夢都夢不到的東西，村裏的老人講，誰要是吃了人，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在那裏受苦，不能進入輪迴，就算是餓死了，也絕對不能吃人。
胡勇卻嘿嘿的笑了，說道：“你怎麼不問我人肉好吃不好吃？”
柱子冷的渾身發抖，哆嗦着說道：“胡，胡大哥，人，人肉……。”
胡勇搖搖頭，說道：“沒味道，一點也不好吃。”說完，喝了一碗酒，抓起一塊雞肉大嚼起來。嚼完了，將骨頭扔在地上，又說道：“我就這麼著撿了一條命回來，從此後四處流浪，連家也不敢回，每天想的就是怎麼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我什麼都肯干，我敢偷，也敢搶，我還敢殺人。”
說到這，突然想起神仙，自己什麼都敢幹，可就是不敢得罪她，苦澀的一笑，喃喃的說道：“說這些幹什麼，說這些幹什麼。”面前的酒碗空了，柱子卻還愣在那裏，胡勇搶過酒壺，自己倒酒給自己喝。
柱子靈醒過來，說道：“胡大哥，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胡勇嘆息一聲，靠在椅背上，他不願被玉郎的善良害死，可是神仙無處不在，讓他不敢逃跑，但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死掉，他要掙扎，說道：“柱子，我對你怎麼樣，你願意跟着我嗎？”
柱子想都不想的說道：“我願意跟着胡大哥。”自從來到鐵佛的山谷，柱子就一直覺得胡勇對自己很好，在山谷的時候，他時常給自己吃的，現在又把自己帶在身邊，讓自己遠離危險，可是說完之後，柱子突然感到一陣害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的眼前的這個胡勇，好像跟以前的不一樣了。
胡勇閉上眼睛，喃喃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一定給你尋一條活路。”
天亮了，鄧瑛默默的收拾着東西，玉郎靜靜的坐在桌子邊，以前，只要有鄧瑛相伴，他總能感覺到平靜和開心，鄧瑛就像是一縷陽光，可以驅散所有的煩惱的困惑，但這一次是個例外，鄧瑛的魔力消失了，煩惱始終困擾着他，驅之不散。
玉郎說道：“你留在這裏吧！打仗太危險了，我不能帶着你去。”
鄧瑛停下來，委屈的坐在床邊，眼眶裏閃着淚花，這不是她第一次和玉郎分別，從前玉郎每次離開，總會說，你等着，我過些ri子就回來，很快的！但這一次卻是如此的沉重，玉郎那張英俊的臉始終籠罩在一片烏雲下，無法舒展。
鄧瑛說道：“要不，咱們走吧！要是姐姐責怪你，咱們就好好的給他說，她看見你現在憔悴的樣子一定會很難過，或許就不在讓你做這件事了。”
玉郎搖搖頭，說道：“不，這次姐姐沒有逼我，是我自己一定要做的。”雖然都是造反作亂，但玉郎所要做的只是給大家尋條活路，與隱娘想讓他成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完全不同，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因此他一定要走下去。
鄧瑛的眼淚掉下來，說道：“我只是想陪在你身邊，我聽三虎說，這些ri子你總是睡不着覺，吃飯也吃的很少，我看見你瘦成這樣，心裏難受的很。”
玉郎嘆息一聲，咬着牙說道：“你留在這裏，姐姐會來找你的，你先陪着姐姐，等我做完了這件事，就回來找你，到時候，咱們就去找個沒有煩惱的地方，再也不分開了。”
但什麼時候才能把事情辦完，玉郎自己也不知道，寧州城下，忽必烈的堅韌和強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黃庭下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但既然自己已經肩負起了這個責任，就一定要走到底。
鄧瑛噙着淚花點點頭，說道：“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