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地煞來了！”
店小二跌跌撞撞闖進來時，我正在和白澄喝茶。
別的不說，這西京的茶是真的不錯。眼瞧着一盞將盡，這人冒冒失失地進來倒是壞了我的好興緻。
此言一出，幾位茶客紛紛放下茶碗吆喝着要結賬，高台上的戲子也大驚失色。
白澄警覺地起身：“什麼地煞？”
店小二抬起頭，臉上的汗珠如綠豆大，彷彿是看見閻王爺來抓人了。我見他的神色，不禁笑了出來。
“客官別笑……小的……小的雖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可是這地煞的威風見得多了！”
“你且說說何為地煞，我……”
“吾乃明朔城地煞，西京烈王傅川。”來人信步走進茶館，茶館內眾人皆作鳥獸散。
我平生最不喜別人打斷我的話，不管他是裂王還是合王。
我抬眼望去，眼前人一襲紅衣，面目俊俏，只是那雙眼睛，眼神過於輕蔑，他微微笑着，嘴角上揚卻彷彿可以射出箭來。
白澄立時護在我身前，我將她攬在身後，用同樣不屑的眼神回應他。
“你是北嶽太子陸衡？”
我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來自己假裝皇兄。
“如何？西京人的待客之道未免過於草率。”
他的星眸里似是有光，即便帶着幾分驕傲：“本王早便聽聞北嶽太子來訪，特此相迎。”
“勞地煞操心。”我打趣道，“久仰，烈王。”
“北嶽太子的大名本王可是從小聽到大的，本以為是個能文能武的魁梧郎君，卻沒想到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俊俏小生。”
聽到這話，我不禁失笑。幸好是我來，若是皇兄本尊，必定是要給他掀翻幾個滾。
我不語，白澄卻是忍不住：“你說誰不會武功？倒不如和我比試比試，若是連我這個小廝都打不過……”
“白澄，休要胡鬧。”白澄是我的貼身丫頭，一身輕巧武功，脾氣卻從來沒小過。
“本王也不願和烈王多費口舌。”我觀察着他的神色，他倒是安逸，一臉玩味地望着我，“既是來接應的，那驛站本王就不去了。今日，本王務必要見到你們陛下。”
他的眼角閃過一絲狡黠，轉瞬即逝。
“這裏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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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場面沒見過，但我發誓，被烈王傅川帶去燕婉樓時，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張。
傅川像是常客，那老鴇看他的眼神柔膩得彷彿可以滴出水來。
幾個桃紅柳綠的姑娘紛紛圍了上來，傅川一把攬住，而後不經意地笑着：“太子你可別見外。本王是看你風塵僕僕遠道而來才帶你來這個好地方。別看這亂的很，酒菜可是明朔城一頂一的好，來者是客，先陪本王喝上兩杯，去宮裏的車駕隨後就到。”
聞言，又來了兩個姑娘作勢要勾住我的胳膊，奇異的脂粉香瀰漫，滿眼望去都是琳琅歌舞。
我好歹也是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居然被領進了這種地方。
“爺裏邊請！”
白澄早已經愣住，我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方才緩過神來，直嚷嚷着要走。
“別急嘛小兄弟，你家太子還沒見識過我們西京的漂亮姑娘呢。”傅川拉住我的左手硬是往裏拽。
“殿下……”白澄閉上眼睛，一副委屈的模樣。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吃完飯就走！”
傅川帶着我們輕車熟路地進了個雅間，可以看出來他的確是個常客。
“把你們這最好的酒菜和樂人都弄來，這位是貴賓，爺可要好好款待！”
就在這種地方款待？我笑而不語，心裏早已鄙夷至極。
上菜間隙，三個樂人款款而來，柔若無骨的身姿抱着箜篌與琵琶，行完禮便歌舞齊奏起來。
我忍不住嘲諷：“烈王殿下還真是好雅興。”
他卻又笑了起來：“太子可知本王為何被稱作地煞，而這的人卻不避諱？”
我壓根不想知道。
他見我不答話，便自顧自說了下去：“燒殺擄掠之事本王從不屑染手，只不過自幼時便頑劣不堪，流言如風，即便過去許久，本王仍打算坐實。
“至於這兒，本王可不願在這兒耍威風，所以這裏的人從來都不懼怕本王。你看這兒的姑娘哪一個不是沉魚落雁像嬌花一樣。”
“所以？”
他張揚之色盡顯：“這也是本王想告訴太子的第一件事。凡事皆沒有絕對，比如本王，再比如西京。”
“是嗎。”我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總覺得這茶沒有先前茶館的香。
“談和於雙方黎民皆是好事。”他收起了眼中肆意正坐起來，與這燕婉樓的閑香繚繞十分不映襯。
此話我聽着十分不悅，手中力道不禁加重。茶盞敲在檀木方桌上，半杯盡數灑落出來，我忍不住蹙眉：“烈王，求人可不是這麼求的。”
白澄見我即將動怒，也站起來附和：“太子希望即刻能見到你們陛下，這一來一回，左不過三四日，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眸色微深：“如此，本王也不便強留。孰輕孰重，還望太子能分清。”
“倒也未必。”我輕飄飄甩出這句話，便帶着白澄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傅川身邊一個小廝正靠在馬車旁打盹，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一個激靈后便對我笑臉相迎：“屬下這就帶太子進宮。”
我倒也不客氣，竄上馬車后長舒一口氣，跟白澄感慨着還好沒被識破我是假太子。
白澄自幼同我關係親密，這會子沒人，她伸手便將我的發冠正好：“只不過是個皇子而已，公主您別忘了這西京的皇帝咱們還沒見着呢。不過就算被發現了又怎麼樣，咱們本來就是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地領旨出使的。”
“陸衡。”
耳邊是傅川的聲音，我與白澄都心虛起來，不約而同噤聲。他自顧自掀開馬車的錦簾，白皙清俊的臉龐躍入我的眼底。
彷彿秋日的深潭濺進一粒石子，一圈圈漣漪波紋盪進我的一片湖。
“西京並不無能。”
我啞然片刻：“傅川，你的本事，我見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