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信仰
那少年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帶着這個年紀獨有的自作成熟,但眼底的怯意還是出賣了他。
少年道:“想知道原因跟我來。”
夙青看着他,沒有動彈。
少年以為他們是不相信自己,急忙道:“我知道你們是為黑狼大人而來,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紅光耀看了眼這孩子得瘦小的胳膊和腿,目光帶有赤裸裸的不屑。少年原本就黑紅的臉頰,更加發燙了。
夙青問道:“村莊我們進不去,你要帶我們去哪裏?”
少年揮揮手,小跑着往反方向跑去,三人跟上,繞着山間小路七拐八拐,到達了一處廢棄的祭台前,祭台緊靠懸崖,周圍零散分佈着幾根木柱。
那少年敲了敲木柱,過了一會竟憑空冒出來個雪白狐狸,狐狸竄到小孩身上,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夙青三人。
夙青發現,這小狐狸竟然不害怕紅光耀。
少年揉了把狐狸的頭,安撫地說道:“小白,他們是來幫助我的,快帶他們進去吧。”
小狐狸側頭看了眾人一眼,似乎是在判斷夙青一行是不是威脅了小孩。
狐狸從少年身上下來,站在祭台中心,吐出一口氣。霎時,祭台四周空間如水紋般暈開,少年見狀也踏上了祭台,並招呼着夙青一行也上來。
周圍景色逐漸虛化,夙青感覺自己置身於水面。
小狐狸爪子一劃,夙青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本能地閉上了眼,伸手抓住身旁古枯的袖子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待睜開眼后,夙青發現竟然到達了一個山洞。山洞氣溫適宜,石頭上還長有青苔,青藤枝條攀着岩石,在山洞正中央搭了個鞦韆。
紅光耀輕笑:“你的煙雨之術漏洞百出,白無銀就是這麼教的?”
小狐狸一聽,毛都炸開了,喉嚨發出“呼呼”的威脅聲,揚着毛茸茸的尾巴,向著紅光耀齜牙咧嘴。
小少年眼睛亮了亮,道:“我果然沒猜錯!你能看出小白的法力,定不是普通人。”
眾人各自找了塊石頭坐下,少年抱着狐狸坐在鞦韆上。
“我叫多吉,是下面的那個村子裏面的人,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
夙青張望了下,看另外兩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開口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們會來的?”
多吉答道:“是黑狼大人告訴我們的,在三日前,我們村莊幾乎每個人都夢見了你把我們的村莊毀得一乾二淨。黑狼大人教導我們,如果想要避開此次災難,看見你和你的同伴就要趕跑,並且上報給他。”
古枯接着問道:“夢境之事豈能反映至現實?你們竟然對此深信不疑?”
多吉沉默了一會,“其實我也不相信的,可是黑狼大人的預言總會成真,尤其是在村莊舉行過祭典之後。”
“祭典?”夙青皺了皺眉。
“對的,祭典。”多吉眼中閃過恐懼,“他們……他們用活人祭!我親眼看着我的爹娘把村裡人送上了祭台!我勸過他們,可他們卻說是黑狼大人的意思,還說什麼……祭祀能夠幫助那人永遠解脫,墜入美夢。”
多吉抱着頭,有些痛苦:“我去解救過那人,可那人卻說我是叛徒,竟敢違反黑狼大人的意思,爹娘知道后把我丟進了冰湖中讓我醒悟,若不是小白……”
古枯與夙青對視一眼,古枯問道:“對黑狼大人虔誠的話會怎樣?”
小孩想了想,搖了搖頭:“這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對黑狼大人越信奉,所得到的天機就越多。”
“天機?”
紅光耀吐出兩個字:“未來。”
夙青恍然大悟,怪不得。未來是觸摸不到的,人天生對無法掌控的東西心生懼意。識得未來之人,可避失,可揚長。做生意的能搶佔先機,搞農牧的能知曉自然災難,貪生怕死之人可預知危難,從而提前規避。這所謂的黑狼大人可真是收買人心的好手。
夙青說道:“黑狼是掌暗面的,也就是噩夢。那你們天天做噩夢不害怕嗎?”
多吉苦笑:“有得必有失,況且我們不是天天夢魘的,白狼大人也會出現。我們對白狼大人……唉,七年前的災難白狼大人並沒有出手援助我們,他是我們的守護神,但卻不知為何沒有出現……幸虧有黑狼大人在夢裏的提醒。”
夙青聽罷更覺疑慮重重。
“我們為什麼要毀村莊?那你明明已經預知到了此事,卻還要幫助我們?”
多吉道:“那如果是在三天內解決完此事,你們自然也會回去。而且,我並不是太相信黑狼的預測……”
多吉望向洞頂,獃獃地問,但又像是在自語:“真正的神明會引導我們自相殘殺嗎?”
紅光耀突然道:“為何我們三人一同前來,黑狼只預見夙青一人?”
多吉愣了一下,似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紅光耀也沒有強迫他回答,心中已有了計較。
“夢。”紅光耀言簡意賅。
古枯恍然大悟:“我們都想錯了,那個夢不是置你於死地,而是在預測,預測幾日後你會墜入那處深淵,或者說懸崖。”
夙青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夢魘中的那處深淵,還真有些像這邊的某一處。
“可……如果我不來呢?”
“黑狼是預測,而不是猜測。”紅光耀挑眉道,“況且,如若不給予你暗示,又怎麼會把你吸引到這來?”
“夢?”多吉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你的夢裏出現過眼睛嗎?就……我形容不出來,就……我看到那雙眼睛就會覺得渾身難受、很害怕。”
夙青瞪大眼睛:“你也夢到過?”
多吉忍不住從鞦韆上站了起來,“我當時沉入冰湖時候,我也不知是夢還是什麼?在模模糊糊中看見了,但小白來救我后,就再也沒見過。”
眾人沒再說話,紅光耀閉眼假寐,古枯縮在陰影里不知在想些什麼。
夙青靠着石壁,手輕輕撥着地上的雜草。白狼為何不救助它的信徒,昀會知曉當年的事情嗎,那昀身為白狼又為何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喧舟城?那黑狼怎會給她夢境提示,若說是好心提醒,夙青斷然不會相信,夢裏那雙眼睛還有那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不想再回憶。
夙青在夢中距離那深淵也不過僅剩四、五步距離,那……按照紅光耀的說法,豈不是四五天後她就會墜崖?那如果她就待在這裏哪也不去,不就可以輕易破除黑狼的預測了嗎?
還有這裏的信徒,黑狼到底對他們做了些什麼?
夙青思緒繁雜,只覺自己頭大如牛。
多吉伸手拉了拉夙青的袖子,把正在思考的夙青嚇了一跳。
多吉憨憨地笑了笑:“要來看花嗎?”
說罷,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高原上的花?這個溫度竟然還有花會開。
小白又把眾人送回到了原本的祭壇上。
多吉站在祭壇上,風把少年的衣袍吹得直作響,倒是有幾分意氣風發,緊接着他向著不測之淵縱身一跳。
夙青驚呼,本能地伸出手去抓多吉,但慢了一步。
幾秒鐘后,多吉的笑聲從下方傳來,喊道:“快下來呀,你們不會是膽小鬼吧!”
小狐狸回頭看了夙青一眼,眼底帶着狡黠,隨後也縱身跳了下去。
夙青:“……”
古枯嘿嘿一笑,直道有趣,說了句“老夫去也”。
紅光耀看着夙青,向懸崖方向示意了下。
夙青站在邊緣伸出頭略微看了一眼,直覺頭重腳輕,頭暈目眩,這個高度,跳下去就會成肉泥吧!
“我覺得我還是……啊啊啊!!!”
紅光耀趁她轉身回去的那一刻,一把將其推了出去!
夙青身體后墜時,看見了一臉壞笑的紅光耀。
“啊啊啊……哎喲。”夙青後背碰到了一處柔軟,她支起身子發現,根本沒有落到崖底,而是一塊凸起的小崖處,上面長有厚厚的一層草。而原本是山體的地方,天然生成了一個洞口,隱隱有月光透過來。
夙青和飄然落地的紅光耀一同進了那洞口,走了一段后,豁然開朗,山洞外竟別有天地。明月當空,山谷里到處盛開着各色小花,簇簇花朵在風的吹拂下搖曳,彷彿流動的江河。
多吉在花海中與他的狐狸朋友嬉鬧,見夙青來了便將手中的串得花手串塞給了她,夙青眼睛都亮了,開心地問道:“這是什麼花?”
多吉答道:“格桑花,幸福美好的意思。”
夙青將手串戴在了手腕上,尋得一處坐下,望着天空。
星月皎潔,灑落一地星輝。星依雲渚濺濺,露零玉液涓涓,寶砌衰蘭剪剪。碧天如練,光搖北斗闌干。
多吉坐在夙青旁邊。
“其實,我不是這樣做是對是錯……但我真的懷疑黑狼大人。”少年有些憂傷,“我爹和我娘他們原本不是那樣的!在我小的時候可疼我啦!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就整日叨念着神明大人。神明大人讓他們把同村好友殺死,他們就照做,讓把我扔進冰湖,他們還照做……我……我本以為他們不會的!”
多吉絮絮叨叨繼續說著,夙青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身邊之人遇到危難請求幫忙,他們雙手合十,念着那是黑狼大人的考驗;家中有不盡如人意的時候,念着黑狼大人沒有在夢境中給他們警示,那便無需多慮……”
夙青頭皮有些發麻,這裏的信徒已經不是簡單的虔誠了,而是狂熱。
“其實我們村中以前是有信奉雪狐族的,但是他們被當作是異類,就慢慢地被迫離開村莊。”
夙青眼神中帶着堅定,安撫着有些慌亂的少年,“你是對的,他們不對勁,黑狼大人是錯的。真正的神明是寬容大度的,是教導信徒們和平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