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獵猿
晁天闕扭頭一看,原來說話的是一個長着一張圓圓臉蛋兒、扎着高高馬尾的姑娘,看上去年齡要比自己小一些。
生死邊緣又走一回的晁天闕,突然見到這樣一位滿眼噙着笑意的女子,用如此悅耳的聲音跟自己說話,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人家到底說的是什麼,只是在原地發怔。
女子卻沒有時間等晁天闕回神。
玉手伸出,一把抓住晁天闕的胳膊,就勢向後一甩,另一隻手即刻掐訣,腳下飛劍劍尖霎那前翹,轉眼便將自己和剛被甩上飛劍的晁天闕帶上了空中!
與白猿僵持良久的壯漢見身後終於再無人干擾,眼神微松,旋即嘴角上揚,身上盔甲突然亮起暗紅色的光,彷彿獲得了生命一般,開始沿着壯漢的身軀蔓延開來,逐漸將壯漢的全身都裹了進去!
一瞬間,被鎧甲完全覆蓋的壯漢嘶吼一聲,與白猿相持的手臂微微卸力,而後再次奮力推出!
清脆的骨裂聲伴隨白猿悲憤的痛呼響了起來!
這一拳,竟打斷了這白猿的一條手臂!
不待白猿從痛楚中回神,壯漢已向後方猛然一躍,拉開了和白猿的距離。但壯漢並沒有任何迂迴作戰的想法,落地后仍是沒有絲毫猶豫,猛然將覆滿了鎧甲的雙臂插入了面前的土地!
也就在他雙臂插入土地的一瞬間,他身上的鎧甲如閃電一般順着他的手臂鑽入了土壤之中!
失去了鎧甲的壯漢驟然臉色蒼白,身形一晃,跌坐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空中飛劍上的女子轉頭對身後的晁天闕笑了一下,說:
“抱緊我哦——
晁天闕茫然。
“不然掉下去的話,就完蛋啦。”
話音剛落,下方白猿的腳下土地突然崩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粉塵,一根巨大的衝擊柱攜萬鈞之力破土而出,重重的砸到白猿腹部,並藉由沖勢繼續向上,將這白猿高高地向夜空中拋飛了起來!
無數被折斷的黑樹枝落雨一般紛紛落下!
遠處仍舊坐在地上的壯漢竭力沖飛劍上的女子喊道:
“白羽!到你了!”
電光石火間,看着高高飛起的白猿,聽着壯漢的喊聲,晁天闕福至心靈,終於意識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再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伸出雙手緊緊環抱住了身前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肢。
雖然確實是自己讓這個素未相識的男子抱緊自己的,但當這雙手臂環上來的時候,被叫做白羽的女子還是微微愣了一下。
但也僅僅只是一下。
白羽微微偏頭,滿意地說了一句:
“還行,挺聽話。”
下一瞬間,兩人一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劍氣縱橫!
白羽的神色淡了下來。飛劍載着她和晁天闕極速地在空中被拋飛的白猿周圍環繞着,她雙手並作劍指,引導着飛劍逸散出的劍氣在白猿身上割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
白猿的叫聲愈發的凄慘,拋飛上升的速度也因白羽的攻擊而明顯減慢。
就在白猿達到最高點、即將開始下落的霎那,白羽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白猿心口的正上方!
此時的白羽面如止水,身後是仍舊緊緊抱着她的腰的晁天闕,腳下的飛劍卻已經來到了她的手中!
劍尖直指心臟,猛然刺下!
殺招!
殺猿在此一劍!
但變故陡生!
劍尖並沒有如預想一般順利插入白猿的胸腔之中,
相反,一直被動挨打、慘烈哀嚎的白猿不知何時竟已斂去了一切聲息,帶着冷酷殘忍而血腥的眼神死死盯着上空的白羽二人。
而它的雙掌,已經緊緊夾住了那把無往不利的劍!
劍尖不得寸進!
這頭看上去窮途末路的白猿,竟然一直在故意示弱,拼出了一個絕處逢生!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讓自己一直沒有閉眼、硬睜着眼睛看着全程的晁天闕瞳孔驟然緊縮,忍不住出聲大喊了一句:
“小心!”
白羽眼神一凝。
白猿任憑冷冽的劍鋒將手掌刺得鮮血淋漓,用力一拽!
雙方位置瞬間顛倒!
星輝之下,白猿的嘴角咧出了極為殘忍的笑意。
晁天闕的心涼了。
他已經看到,白猿一手依然緊緊抓着飛劍,不給白羽任何反制的機會,另一隻手卻騰出空來,高高舉起,緊握成拳!
這拳頭揮下來,會死的吧?
會被砸成肉醬的吧?
這,這他媽的算什麼啊?
星夜白猿反殺圖?
體現了剛來這個世界的新人不僅不能獨立存活還要拖累見義勇為的美女俠客一起死的窩囊之情嗎?
什麼作者才能寫出這種會被讀者刀死的情節啊?
我的故事……不是才剛剛「揭幕」嗎?!
是不甘吧?是復活后又迅速死掉的不甘對吧?
但是你什麼都做不了啊!
是絕望吧?是真的看不到該怎麼倖存的絕望對吧?
但是你什麼都做不了啊!
是愧疚吧?是對身前這位明明是為了救你卻把自己性命也搭進來的愧疚對吧?
但是你……
晁天闕眼神堅定了下來。
能做。
這一點能做一點。
能做一點是一點。
就像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衝出去救了那位過馬路的老爺爺一樣。
一命換一命嘛,這個我熟。
於是,在白羽錯愕的眼神中,晁天闕用盡了偶爾健身才得到的那一點核心力量,將自己和白羽兩人的身軀在空中扭轉,而後奮力地將白羽朝側下方推了出去!
這樣就行了吧?!自己死就行了吧?!
最後的一刻,晁天闕用盡全力,又將自己的臉轉向了即將揮拳的白猿。
帶着之前一直忘了擦掉的、干在臉上的淚痕,他扯出了一個極不像笑容的猙獰笑容。
“靠!來吧!”
白猿的拳頭落下。
一聲巨響!
這片天地又歸於寂靜。
……
“所以,這哥們兒是真哭了?”
饒是以少年冷峻的性子,還是沒能忍住,偏過頭來,有些哭笑不得地向白羽問道。
白羽雙手抱胸,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說:“這個肯定是哭了,看得出來,臉上那兩道痕迹含鹽度挺高。”
少年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僅僅只是嘆了口氣。
在他們兩人的不遠處,晁天闕正癱坐在地上,獃獃地看着那位已經緩過勁兒的、讓鎧甲流動覆蓋到雙手上的壯漢,正一掌一掌地肢解着已經變成屍體的白色巨猿。
白猿的腦袋正對着晁天闕,面容上仍舊保持着高空揮拳的殘忍笑意。只是眉心處那個漆黑的窟窿,以驚心動魄的直徑消解了那巨大的壓迫感。
白猿最終沒能揮下拳。
因為一直未曾出現的冷峻少年,在關鍵時刻,於看不見的某處開了槍!
“肢解屍體是為了更方便地將它帶出去。”
少年走到晁天闕的身邊,伸手遞過去了一根被錫紙包裹着的漆黑的塊狀物,說:“我們不是變態,只是這裏非常常見的‘獵人’。我叫玄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晁天闕。”
晁天闕的腦袋還是有些發懵,伸手接過那塊黑糊糊的東西,問:“這是什麼東西?”
“吃的東西。你就當是巧克力。我看你的着裝……在你們那兒,應該有巧克力這個東西吧?”
晁天闕點了點頭,剛準備將這東西塞進嘴裏,卻突然間反應了過來。
他連忙問道:“你說看我的着裝?!你看我的着裝能知道我來自哪?!這裏難道有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嗎?!”
本就冷峻的少年被這一連串的發問問得皺起了眉頭,沒有直接回答晁天闕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是剛來這裏的?”
看着少年皺起的眉頭,晁天闕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於着急,餘光又瞥見了白猿眉頭上的窟窿,心裏不由得一凜,連忙擺正態度,回答道:“我確實是剛死,還不太習慣這裏,多有冒犯,抱歉抱歉。”
少年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竟一句話沒再說,轉頭走去幫起了壯漢肢解白猿的工作。
被晾在一邊兒的晁天闕極為尷尬,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但尷尬多了難免就會化為一定程度的羞惱,晁天闕遠遠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由得暗自腹誹:
“這小屁孩兒,年齡不大脾氣不小,臭屁個什麼勁呢……”
正想着,腦袋上突然挨了一巴掌。晁天闕“哎呦”一聲,抱着腦袋扭頭看去,卻是那名為白羽的高馬尾圓臉女俠走了過來,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聯想到先前雖是情急、但也確實較為不妥的環腰動作,晁天闕即刻便有些微微臉紅,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小楓他性子就是這樣的,並不一定非得惹到他,只要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接話的時候,就會故意冷臉走開。實際上,他比你還尷尬。”
白羽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坐到了晁天闕的旁邊。晁天闕下意識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和這位姑娘保持了一點禮貌的距離。
察覺到了晁天闕小動作,白羽並沒有介意,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只不過,雖然小楓並沒有真的生氣,但是你剛才說的話,也確實不太合適。”
晁天闕一怔,問道:“是哪裏……不太合適?”
“你既然來了,應該也能猜到,我們也和你一樣,都是在原來的世界裏死了之後,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白羽還在笑着,只是眼神已經飄向了星空之中。
“雖然能重新以這種形式、在這個世界裏活下來,是一件非常好、非常幸運的事情……但……誰又能說,自己絕不會為自己曾經的死亡,感到不甘和悲傷呢?”
晁天闕默然。
他感受到了白羽的情緒。
他也明白了自己剛才那句話的不妥。
“死”這個字,在這個世界裏,有着完全不同意義和重量。
避免提起這個字,是這個世界裏,人與人之間的一抹無需言語的善良。
想到這裏,晁天闕忽而對「揭幕人」的那句話,有了些隱隱約約的理解。
“所有來者,皆為歸去。”
這個“為”,不是“成為”的“為”,而是“為了”的“為”。
懷有巨大遺憾與不甘而來到這個世界“亡者”們,只要遺憾和不甘未曾完全消解,那一抹“歸去”的願望,就同樣不會消解。
想到這裏,晁天闕按耐不住自己的疑問,脫口問道:“那……來到這裏的人們,有成功回去的嗎?”
白羽眼中閃過一抹明顯的迷惘,她輕聲說:“確實……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成功回去了的。”
“那會不會有可能是,已經有人回去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晁天闕追問。
白羽垂下了眼眸:“或許吧。”
晁天闕張了張嘴,想要再問些什麼,可是看到白羽的樣子,又覺得不必再問了。
果然……還是回不去了呀。
什麼歸去不歸去的,什麼狗屁的「揭幕人」,和無良資本家一樣,都是畫餅高手。
他抬頭看着佈滿星星的夜空,濃濃的感傷挾裹着淡淡的絕望襲了上來。
看着陷入沉默的晁天闕,白羽突然之間有些心疼這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看他的樣子和諸多的反應,明顯是從“三等世界”中來的。這樣的新人,如果沒有遇見自己這一行三人,其實連這片「黑潮之森」都走不出來。靈魂徹底湮滅、肉身成為「亡靈樹」的養料,才是最常見的結局。
只是這種“得救”,對於三等世界的他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不說這些了,”白羽甩了甩腦袋,又極力揚起了一個溫暖明媚的微笑。她伸手指向即將結束白猿肢解工作的少年和壯漢,拿肩膀頂了頂晁天闕,說:“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獵殺這頭白猿嗎?”
晁天闕雖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但依然被這個問題勾起了興趣,說:“不知道,但很想知道。”
“因為有人付錢,委託我們獵殺這頭白猿。”
白羽看着眼睛漸漸亮起來的晁天闕,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轉移了這個新人的注意力,於是滿意地繼續說:
“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們,都不是原始人。那麼這個世界,也一定不會是混亂而無秩序的原始社會。有人,就有生活。有生活,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貨幣,就有經濟。白話一點,就是錢嘍。吃要錢,穿要錢,住要錢。為了生存,你就得有能力,有價值。我們幾個別的不行,戰鬥力還算有一些,就靠着當‘獵人’來維持生活了。”
“照你這麼說,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有這些黑樹、這種森林了?還有城鎮?還有城市?”
“那當然,”白羽站起身來,“這個世界,你現在才看到了它的冰山一角,精彩的部分,還多着呢!”
晁天闕跟着起身,看着扛着大包小包走來的少年和壯漢,眼中終於有了期待的神色。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