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在去碼頭的路上
一群年輕人站在懸浮站台上等車，在他們身後豎著一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面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各種漫畫和廣告。
現在投影在屏幕上的是一則有關海鷗的四格漫畫，漫畫上的兩隻海鷗正站在岸邊聊天，海浪拍打着它們腳下的岩石，海鷗二人組的對話如下——
海鷗甲：我們要飛向何方？
海鷗乙：我打算待會去碼頭整點薯條
海鷗甲：你誤會我了夥計，我說的是咱們這一輩子的終極目標。歸根結底，活着是為了什麼？
海鷗乙：為了待會去碼頭整點薯條
…………………………
顧英俊饒有興趣的望着眼前的漫畫，對於海鷗之間的對話，他表示：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正當他以為自己就要摸到藝術殿堂的門檻時，忽然，畫面一轉，一個長相甜美的AI站台播音員出現在了屏幕上，AI用溫柔到乎有些發嗲的聲音提示道：“環城2號線管道列車即將到站，請您做好登車準備——”
AI話音剛落，人群開始蠢蠢欲動起來，許多人逐步往站台旁邊擠，顧英俊也不例外。很快，伴隨着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一列銀白色的管道列車出現在了站台旁，顧英俊順着人流擠進車裏，開啟了自己尋找工作的一天。
付乘車費的時候，顧英俊把自己手上那個古董般的無屏手環甩了好幾下才顯示支付成功，同款牌子的手環早已疊代幾十次了，他現在用的這款還是初代，那些薄如蟬翼輕如空氣的手環若是碰上他手裏這款長得跟電子錶似的前輩高低得叫聲爺。
不僅如此，除了手環以外，顧英俊身上的其他地方也與周圍的年輕人格格不入。他旁邊的小年輕們一律穿着會發光變色和自帶個性動圖的朋克潮牌，就連穿着正裝的上班族們也都人手一個機械寵物或掃描儀墨鏡，跟這群彩虹人相比，穿着外套短褲運動鞋的顧英俊簡直與高科技社會完全絕緣。
好在這座城市足夠包容，又或許它足夠健忘與冷漠，因此在這五分鐘的車程里愣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對顧英俊指指點點，顧英俊為此高興兩分鐘，同時又默哀三分鐘。
列車很快就到站了，人們紛紛走下站台，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顧英俊的目的地是一個長得很像工地的地方，只不過跟他印象里的工地相比，這個工地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工地位於站台右下方，離這有一定的距離，施工地點僅有幾台機器外加不到兩位數的工人。不僅如此，這幾個工人一律穿着白色制服，看上去就像科研人員，在他們身旁站着一位大腹便便西裝革履的男人，看起來似乎是他們的老闆。
顧英俊覺得，以他們目前的人手來看，自己這身力氣找份搬磚的體力活是絕對不成問題的，於是他信心滿滿地朝工地走去。
…………………………
“呃……所以說……這個工地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搬磚工，對嗎？”
顧英俊汗顏道。
回答他的工地老闆西裝男不僅是一個有錢人，還是一個閑出屁來的有錢人，他衝著顧英俊晃晃手中的數據圖，笑呵呵地回答道：“嗯，不僅是我們工地，其他工地也早就不需要搬磚工了。放在以前，蓋一座像我這樣的大型連鎖超市可能需要200名工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只需要15台砌牆機外加6名生物自動修復專家就可以了。
“我們會先用機器定好框架、打好地基、蓋好前三層樓，後面的樓層則由那些專家負責。他們會根據樓層高度、佔地面積、牆體厚度等必要數據分析出三層以上建樓用料的數量，等做好所有計算準備后，他們會用一種特別培育的細菌填補在牆體的空隙里。這種細菌會分泌出能與混凝土深度結合的碳酸鈣，使房子可以自我生長和修復，此時我們只需要在附近安裝幾個溫控儀為細菌提供適宜的生長環境就可以了。
“以目前情況來看，我們只需要等待半個月的時間就能擁有一座智能城最大最先進的全自動化超市了。跟100年前的人相比，我在時間、人力和金錢上的付出都不到他們的1/10，但我的利潤卻將是他們的數十甚至數百倍，因為我的超市選址是在交通幹線附近，根本就不愁沒有客源，說到底我都是賺的。
“當然，目前我所使用的方案還不是最划算的，因為我聽同行說，工業巨頭錢氏集團的科研團隊正在研製一種存活率和工作效率都更高且價格更便宜的建築細菌，預計今年9月初就能完工投產，但是由於偷運軍火醜聞的曝光，國家已經強制停止了該集團所有正在進行的科研項目，這對我來說簡直太可惜了。
“據我所知，那種正在被研製的細菌的價格只是我手裏的1/3，本來我是準備等到9月中旬再來蓋商場的，但現在我只能提前蓋好了。不過我想我也不會虧到哪裏去，跟其他同行相比，該方案所省下的錢足夠我去馬爾代夫和夏威夷島玩上好幾圈了。”
西裝男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喘了會氣，在喝了幾口水后又繼續說道：“如果你想找一份工作的話，我建議你去我身後的那家空中餐廳，餐廳老闆正在招收廚師，當然，前提是你對你的廚藝很有自信。關於工作的事情，我只能幫你到這了，畢竟我手頭也不缺人嘛。”
工地老闆說完便轉身離開和那群生物學家們一起指點江山去了，五分鐘後顧英俊才從剛才的瞌睡里慢慢清醒過來，他回想了一下男人剛才的話，覺得廚師這份工作還行，於是他調轉身子，朝着後面的空中餐廳走去。
空中餐廳的外形相當有趣，那是一棵會發光的參天巨樹，來者通過安在樹榦的電梯或樓梯上去，餐廳位於樹冠正中間，透過座位旁的窗子可以俯瞰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方，巨樹周圍漂浮着一大圈人造雲，像是頂了個光環，可謂是創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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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大廚一臉凝重地望着離自己足有十米遠的廚房，除開大弟子外的徒弟們在他身後圍成一圈，而他的大弟子則身穿全套消防服，手執高壓滅火器，全副武裝地擋在師傅和師弟師妹們面前，試圖為保護他們盡點綿薄之力。
儘管大門緊鎖，但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來此刻廚房裏的情況不容樂觀。彼時的廚房就像是迪斯科舞廳的燈球，散發出的光線在赤橙黃綠青藍紫之間不斷變換，還時不時傳出某個年輕男子的尖叫與嘶吼聲，搞不清楚的還以為是哪個知名DJ躲在裏面打碟。
隨着時間的推移，屋裏的光線逐漸暗淡下去，尖叫與嘶吼聲也在慢慢變小，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奇怪的味道，這種氣味又香又刺鼻，濃郁得可以跟車裏的熏香媲美。
過了一分鐘，廚房的門終於被打開了，一個滿身油污醬漬、表情驚恐萬分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從裏面走了出來，他那身潔白的圍裙早就被各色各樣的菜汁給染成了碎花裙，他手裏還端着一盤黑乎乎的東西，這盤黑東西最後被男子放到了餐廳大廚身邊的餐桌上。
“菜、菜做好了，請、請吧……”男子磕磕絆絆地說道。
大廚轉過頭，看了一眼狼藉遍地的廚房，嘆了口氣，他見過很多不得要領的初學者，可這些人再怎麼錯頂多也就是打翻菜籃子或者忘記放佐料，把廚房當成煉丹爐和兇殺現場的他還是頭一次見，可算是給老師傅開了大眼了。
儘管大弟子一再警告，但面對這位新人弟子期許的目光，老人還是決定親口嘗嘗他做的菜，一旁的大弟子見勸說無效，便含淚拿起鍋鏟，準備隨時繼承師業。
大廚用勺子舀了一口菜，放進嘴裏，仔細地嚼了嚼，然後，他吐了。
說句實話，面對顧英俊做的菜，沒個三年飢荒是真的吃不下去。
跟自己那群經常忘放油鹽的徒弟相比，顧英俊簡直就是個極端，他不是不放調料，而是把所有的調料都一股腦扔進一盤菜里——生抽、蚝油、醬油、陳醋、鹽、花椒、辣椒面、胡椒粉、白砂糖……反正酸甜苦辣咸什麼味道都有，就是沒有菜的原味，光喝調料去了。
就這樣一盤菜吃下來，老師傅差點被腌入味，他尋思着除非是吞肥皂，否則自己真的很難去除掉身上這股怪味。
“師傅，味道如何？”顧英俊滿懷期許地問道。
大廚抬起頭，艱難地望了這個人才一眼，緩緩開口道：“不是我打擊你……說真的……易子而食都比你這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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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顧英俊離開的背影，大弟子忍不住對大廚說道：“師傅，這人不會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卧底吧？那幫人是不是覺得只要把您弄上天就能在餐飲界當神仙了？能把涼拌黃瓜做成這樣的也是沒誰了。”
大廚搖頭笑道：“別急着評價人家，你當初第一次做飯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況且這小子做菜雖不行但刀工卻非常好，剛才吃的時候我注意了一下，雖然他的菜味道和品相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但他的刀功卻是令我都覺得不可思議的。
“我給他用的是最普通的木刀，但他用它切出來的黃瓜卻比頭髮絲還要細，我吃的時候都差點沒有注意到，可見他的技術的確是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在我看來，這小子雖然不是做廚師的料，但他在其他領域絕對是無人能及的王者，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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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午兩點，天氣越來越熱，顧英俊停下找工作的腳步，躲在一棵樹下乘涼。他回想着自己這失敗又慘淡的一天，覺得自己簡直沒有臉回去見女兒。
在經歷了社會一系列的毒打之後，顧英俊深刻地意識到——窮且益堅這個詞只屬於范仲淹韓信這種天選之人，對於自己這種冇技術冇關係冇地位的人類低質量男性，老天爺沒讓他窮且益艱就已經很不錯了，平步青雲那更是想都別想，能養家餬口都是萬幸了。
在大徹大悟了一番人生哲理之後，顧英俊決定先找個地方休息一會，最好是能睡個午覺補補體力，工作的事放到下午再說，畢竟古人云——“三點幾了！飲茶先啦！”
正當他四處搜尋可以用來睡覺的長椅時，一個手拿攝影機的年輕男子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一把將其攔住：“先生您好！請問您現在有空嗎？我們有事要拜託您！”
“對不起！沒空！我不想買你們的產品！”
“您誤會了先生，我不是推銷員，我是一個導演，我所導演的電影裏的某一場戲馬上就要開拍了，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群眾演員了，本來我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個人的，但現在我卻碰上了您，所以能不能麻煩您……”
一聽演員二字，顧英俊立馬來了興緻：“哦，你是想讓我當這個群眾演員嗎？當然可以！不過我該怎麼演？還有片酬是多少錢？”
“我們接下來要拍一個搶銀行的片段，您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拿着這個道具，站在離銀行不遠的地方不停張望就行了，這個不需要什麼演技，我們也不會給您特寫鏡頭來展示您的相貌，所以您完全可以放開演，想怎麼演都行。至於片酬，整場戲不到十分鐘，片酬兩百因特，行嗎？”
一聽導演說活少錢多，顧英俊立馬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行！都聽你的！兩百就兩百吧！總比沒錢好！那我在演的過程中需要注意些什麼嗎？”
“這個問題問的好，您在演出過程中所需要注意的就是一定要保持鎮靜，千萬不要慌張！告訴自己這只是在拍戲而已，都是假的！因為我請的演員都是有經驗的老演員，所以他們的演技可能會非常逼真，甚至會嚇到您，所以請您無論如何都千萬不要慌張！
“還有一點就是——整場戲您都得拿着道具在外面站着，而我們則會在室內進行搶劫那段戲，由於天氣太熱，這個過程可能比較難熬，希望您耐心等待。這是您的道具，請拿好，請跟我來。”
導演邊說邊將一個黑色的大袋子遞給顧英俊，袋子鼓鼓的，看起來很沉，顧英俊用手一提，感覺很輕，打開一看，裏面全是泡沫。在跟隨導演到達銀行大門附近並得到開機指示后，顧英俊手持道具，站在指定位置開始四處張望了起來。
他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離自己不遠處停着一輛黑色的空飛，裏面有個司機在往銀行這邊望，眼神很是小心謹慎，大概也是演員。他又把目光轉向銀行，發現扮演搶劫犯的演員們正站在銀行里四處觀察，這其中也包括導演，因為人手不足，所以導演親自上陣了。
過了一會後，他看到導演身旁的幾名搶劫犯演員慢慢靠近保安演員，趁着保安演員不注意，搶劫犯演員迅速將保安演員全部按倒在地，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演員們的動作乾淨利索，顧英俊在心裏為他們的專業程度默默點贊。
隨後，銀行里所有的工作人員演員全都跪在地上開始哭泣求饒，導演命令系統控制人員關閉銀行的自動安保系統，將所有企圖消滅入侵者的機械人全都扼殺在了搖籃里。
緊接着，一個身材高大的搶劫犯演員用槍將銀行經理演員從辦公室里頂了出來，搶劫犯演員命令經理演員打開金庫，經理演員不敢反抗，馬上進行面部瞳孔指紋數字等一系列解鎖方式，隨着吱呀一聲響，四米厚的銀行金庫大門緩緩打開了，劫匪們馬上衝進去大搶特搶，足足裝了八袋金條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等搶劫犯演員全部走出銀行並坐上黑車之後，顧英俊便準備起身離開找導演領片酬，但是導演卻從車內沖他喊了一句：“喂！你還不能走！還沒演完呢！等安保人員出來了你才能走！我們先走了！”
他說罷便啟動汽車，揚長而去，把顧英俊留在車后吃灰。
“我知道了導演！剛才那句話你也會剪到電影裏面去嗎？”顧英俊站在原地問。
但導演已經開車走了，顧英俊沒有得到回答，只好繼續在原地等待着。
過了一會，整理好衣裝的安保人員從銀行里沖了出來，再然後，他們就和站在外面的顧英俊對上了眼，緊接着，顧英俊跑上前來想找這群演技精湛的老演員要簽名，到最後，鋪天蓋地的警棍就這麼直接地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