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回家
傍晚六點,太陽漸落,晚霞降臨。天空由亮藍過渡為金黃,再由金黃漸變成紫紅,宛若無限延長變幻的織錦。雲層被華美的霞光渲染,鋪陳出絢爛溫暖的落日,城市被落日的彩緞點綴,牽引出匿於人群的餘暉。
在一天的此刻,人們的工作往往已經結束,而夜市的繁華才剛剛開始。夜幕降臨,由熒光材質鋪成的街道開始露出點點光斑,會飛的巡夜照明燈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遊盪徘徊,吸引人們走向熱鬧之地。
商店的自動門一家接一家地開啟,像是在為一場狂歡表演拉上幕布。成群的人們從家裏、公司里、學校里、旅館裏走出來,到夜市上開懷大笑、狂吃海喝。
啤酒的冰爽和燒烤的香辣帶走上班族工作的疲勞;音樂的節奏和舞蹈的動感釋放學生黨備考的壓力;杯子碰撞在一起,脆響敲醒昏睡的靈魂;話題契合在一處,談笑連結情誼的羈絆。
星空之下,城市宛若一隻巨大的螢火蟲,它所觸之地,熠熠生輝;未及之處,暗流涌動。
…………………………
一輛閃着藍色尾焰的空飛從城市上空劃過,空飛的目的地是遠離城區的郊外,那裏偏僻而靜寞,即使自然風光優美也很少有居民去過那裏。此時空飛的速度明顯加快,即將駛出城市邊界。
“嘩啦——”
位於空飛後座右側的車窗緩緩降下,一個面容憂鬱的男人將頭從窗內探出來,回身眺望着遙遠繁華的夜市。
“那裏的居民看上去真快樂,我也想過去同他們一起喝一杯。”男人惆悵地說。
“是啊,誰不想呢?對於一個沒有什麼空閑時間的警察來說,這種熱鬧真的是相當珍貴啊。”坐在前面開車的女人輕嘆了一句。
“這種熱鬧何止是珍貴,簡直是昂貴,要八萬七千六百五十四塊錢呢!”坐在後座左側的小女孩不耐煩地嚷道。
“對,八萬七千六百五十四因特,不過這不是熱鬧的錢,是打鬧的錢。”
開車的女人笑呵呵地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柳警官,我會付的,但是分期付款。”車後座的男人苦哈哈地接過話茬。
“知道就好,免得我費心思。這座城市到處都有攝像頭,只要你們還在城裏,無論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們,希望您能明白這點,顧英俊先生。”
柳燕青警官說這話時,除了勢在必得就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她臉上的表情了。
顧英俊的臉色變得更加憂鬱了,他輕輕拍了拍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小聲嘀咕道:“小夢,你剛才為什麼要跑啊?不跑的話說不定……”
“說不定你連她的順風車都蹭不到!我們就得走回去了!”顧夢佳沒好氣地懟了老爹一句。
“小朋友,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如果你數學好的話就幫爸爸計算一下家裏的財產吧,我先跟同事通個話,不陪你們聊了哈。”
柳燕青樂呵呵地拿起對講機,將空飛調到自動駕駛模式,開始跟同事講話。
顧英俊心情複雜,他將車窗打開到最大,通過欣賞風景釋放情緒壓力,顧夢佳乾脆將身子一倒,埋頭大睡起來。她的小背包在去掉那些危險武器后安全係數直線上升,此刻正像位淑女般安靜乖巧地坐在兩人中間。
過了兩分鐘,柳燕青結束了對話,她開始笑得沒有那麼開心了。
“怎麼了嗎?你剛才好像挺開心的,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嗎?”顧英俊關心地問。
“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消息,”柳燕青扶額道,“都是關於那起爆炸案的。壞消息是,技術部人員發現案發時間的辦公大樓附近的監控網全部斷電,我們查遍了所有的攝像頭都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蹤跡。
“不知好壞的消息是,爆炸案中有一個受害者存活下來了,但是目前他躺在ICU里,各項生命體征都不是很穩定,而且目前處於失語狀態,暫時無法向我們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
“那也就是說,對於這起爆炸案,你們目前沒有任何可以起到作用的資料,對嗎?”
“是的,我們只知道爆炸案發生的地點,就連具體的時間點也不知道,只能模糊地推測出個大概——凌晨,至於是凌晨幾點,那就要看躺在床上的那位兄弟的造化了。
“希望他平時注重養生,沒有抽煙喝酒等惡習,最好連二次元都少看,這樣才能保證他身體底子夠硬,能夠挺過這場浩劫。”
“這麼一說,時間夠晚、目擊者夠少、自身技術能力過硬,天時地利人和,這個作案人還真是個坐牢的料。”
“其實這種事情發生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隨着經濟的發展,城市的治安問題也越來越突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黑幫組織AIR,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們?這個組織擁有連科學院都驚訝的頂尖科技,其犯罪網絡蔓延至全世界,所擁有的成員和基地數量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這群人的犯罪活動次數相當頻繁,在城市每年那三百多起的刑事案件里,有二百五六十起都是他們的人犯下的,這個佔比可以說是相當恐怖了。
“而且這只是我們一個市的犯罪比例,還是有案件記錄的,該組織在其他市乃至其他國家所犯的罪更是多得無法想像。AIR的存在對我國的國際形象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多地警方都希望能以最快速度把這個組織徹底剷除,還一方百姓平安。”
“那你們有沒有抓到過他們的組織成員?抓到的話一般會怎麼樣?”
“當然抓到過,但是、但是……”柳燕青的聲音開始顫抖。
“但是怎麼樣?”
“顧先生!你不明白!那群傢伙簡直就是一群瘋子!他們身上全都安了炸彈!一旦被警察抓到他們就會立馬引爆身上的炸彈,和警察同歸於盡!因為這群人渣,局裏面已經犧牲了不少同事了!
“我們局長的夫人據說就是被這群傢伙害死的,她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局長為了保護自己的獨子,將辦公地點藏到別處,每隔一段時間就用化名給我們發關於AIR組織活動的消息!
“當然,你以為AIR的受害者只有這些人嗎?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身為警察,他們在我上高中的時候就被AIR的成員槍殺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認領屍體時爸爸媽媽身上的彈孔!用馬蜂窩來形容完全不為過!我爸爸的臉被打成了一團肉餅,媽媽的腿則被掃射成了一灘肉泥!其他的碎肉和殘血我說都不想說!
“我本來是想成為一名空姐的,但他們的死使我改變了主意——我要去做警察!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AIR組織頭領的真面目!我要親手結果他!我要看着他自己被人結果掉!”
柳燕青越說越激動,她轉過身來,雙手死死扣住座椅靠背,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着,俊朗的五官因為仇恨變得猙獰而扭曲,顧英俊甚至能從這位警官的話語裏聽出哭腔。
為了更好地讓柳燕青發泄情緒,顧英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溫柔地注視着她,認真地聽着她叫嚷咒罵,同時在心裏默默數秒——1,2,3,4……
待到他數到第33秒的時候,柳燕青的面部表情明顯溫和了許多,聲音也沒那麼刺耳了,甚至慢慢地開始有了一絲笑意,這些跡象都在表明她的心情正在好轉。
“我說完了,”柳燕青喘着氣說道,“很抱歉讓你聽我廢話了這麼久,我不應該把負面情緒傳遞給別人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非常抱歉。”
“沒有關係,畢竟弒親之仇換了誰都忍不了,作為警察,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冷靜理智了,若是換了別人說不定就要開始打人了。”顧英俊聲音輕柔地安慰道。
柳燕青感激地望着眼前這位年輕父親,她忽然發現顧英俊的目光和聲音都擁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一種可以讓人內心平靜的魔力。
雖然已過而立之年,但是他的眼神和嗓音卻具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少年感,活潑而溫暖,給人一種相當舒服的感覺,讓人總是想不自然地去親近他。想到這裏,柳燕青突然臉紅了,她發現以前這個男人居然有種該死的——
可愛!!!
媽的!!!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是對一個老男人動心了嗎!!!這這這!!!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柳燕青表面上一臉鎮定,實則在心裏慌得一批。
“滴滴滴——”
喇叭的提示音將她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郊區已經到了。
空飛開始緩緩降落,一種並不劇烈的下墜感從腳底襲來。窗外的雲層向他們一一道別,皓月在人們的視野里慢慢上升,隨之而來的則是一望無盡的群山和森林。
剛開始,地面上的景物在他們眼裏只是一個小黑點;慢慢地,小黑點開始越變越多;再接着,黑點們連成了一條黑線;到後來,黑線織成一片黑霧;最後的最後,隨着“咚”的一聲悶響,汽車完全着陸,三人徹底被黑霧包圍。
“我們到了,下車吧。”
柳燕青起身打開車門,她從前車走到後車,給父女倆也開了車門。
“快下來呀。”她催促着。
“我可以下來,但孩子是真的不好說。”顧英俊尷尬地笑了笑,指指顧夢佳。
柳燕青這才發現孩子已經睡著了,她抬頭看看顧英俊,發現男人的神色相當疲憊,像是幾天都沒有合過眼了。
“她睡著了,你能幫我拿下包嗎?我把她抱回去。”
顧英俊說著拿起包,打開車門下了車,柳燕青注意到他走路時的樣子搖搖晃晃的,步子相當不穩定,這個男人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不用了顧先生,包你拿,我抱着孩子走吧。”
“啊?這怎麼好意思……”
“不要跟警察頂嘴!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柳燕青瞪了他一眼,轉身彎腰進入車內,雙手將顧夢佳從座位上鏟起,讓孩子頭部靠肩,雙腿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她做這些的時候動作相當熟練流暢,優雅紳士的公主抱更是手到擒來,而且她發出的動靜非常小,顧夢佳完全沒有被驚醒,依舊在她的懷裏安靜地熟睡着。
“好厲害!這也太專業了吧!”顧英俊小聲地驚嘆道。
“呃,其實這也沒什麼,我以前經常去案發現場搶救受傷的同事,有時候擔架不夠就自己用手抱,公主抱這件事對我而言就一句話——無他,惟手熟爾。”
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地往森林裏走去。顧英俊拎着包在前面帶路,柳燕青抱着顧夢佳在後面跟隨。
夜晚的森林靜謐而神秘。參天的古木垂首而眠,像沉思的老者在回憶過去的時光,旅行的微風在樹葉間借宿,耳畔便響起沙沙夢話。成群的螢火蟲在黑暗中飛舞,猶如碎裂的星光,將森林點綴成墨綠的銀河;圓胖的貓頭鷹在枝頭上盯梢,宛若盡職的守衛,為自然點亮起敬畏的長燈。
在穿過一條小溪時,柳燕青站在小木橋上朝溪流的源頭望去,那是一座並不怎麼高的小山,月亮棲息在它的頭上,群星倒映于山頂的湖水裏。山頂湖泊與山體水溝相連,湖水披星戴月,銀亮亮地從頂部順流而下,循入山腳,穿過森林,最終匯聚成她腳下的溪流。
停了一會兒后,她繼續跟着顧英俊往前走。大約走了不到十分鐘,他們便完全穿過了森林,來到了一座小木屋前。
“到了,就是這裏。”
顧英俊說完,從女兒的背包里找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
智能城,未來人民醫院,某ICU病房內。
“哈——欠——”
坐在椅子上的小護士深深地打了個哈欠,她抬頭看了一下鍾,發覺現在已經是凌晨12點了,她回頭看了看床上的病人,只見這名男子正在努力地挪動手指,似乎是想表達些什麼。
“放心吧,你會好起來的,不要老是亂動啊,皮膚會被撕裂的。況且你可是這起爆炸案中唯一的倖存者,警察都盼着你能早點醒過來好讓他們詢問線索呢。哎呀,我都說了不要亂動啦,你怎麼還在亂動呢?……”
小護士正安慰着病人,病房的自動門忽然緩緩打開了,從門外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護士。護士臉上戴着一個最大型號的口罩,口罩將她的大部分臉都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她的頭髮高高綰起,全部藏於護士帽底下,不露一縷髮絲,整個人看上去當嚴肅冷漠。
“我是來換班的,你可以走了。”
大護士說話的聲音相當沉悶,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小護士本想問幾句話,但看到換班的這副陰冷的模樣,她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於是她把剛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起身離開了病房。
…………………………
水……我要喝水……護士……快給我水……我好渴……
床上的病人拚命地挪動手指,想要向身邊的護士討水喝,然而年輕的小護士根本不就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在說了幾句廢話后便轉身離開了,隨之而來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換班護士。
病人絕望地望着離開的護士和新來的護士,喉嚨間的燒灼感令他猶如身處地獄,從皮膚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和體內消炎藥水引起的鈍痛令他恨不得立馬去死!他真搞不懂為什麼老天要留他在ICU里受罪!!更弄不懂為什麼醫院要給他配一個聽不懂人話的護士!!!
口渴難忍,他懷着最後一點希望將目光轉向大護士,並努力地挪動手指,同時用不能說話的嘴做出“喝水”的口型。
令他感到萬分驚喜的是,大護士似乎馬上明白了他的話,她轉身走向葯櫃,在那搗鼓了一番后拿着一個裝着液體的特製飲水瓶朝他走來。男人看着護士的身影漸行漸近,隨後,他的嘴巴被塞進了一個玻璃似的冰涼涼的東西。
甘露般的液體從細長的瓶口流入病人的喉嚨,病人瘋狂地吸吮着瓶口,想要獲得更多,他感覺護士餵給他的水有股奇特的香味,這讓他感到相當舒服,他閉着眼睛默默地享受着這一切,心裏寬慰了許多。
但是很快,就在喝完水后不久,病人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刺痛感從身體裏襲來,他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被人擰成一團狠狠地揉捏着,好不容易才恢復的視覺也迅速模糊了起來,整個人更是痛得渾身抽搐,像是坐在電椅上接受酷刑。
一旁的大護士冷冷地望着這一切,她時不時看向旁邊的心率機。起先,心率機的線條比較平穩,接着,線條開始變得波動起伏,再然後,線條開始像過山車般的瘋狂直上直下,最後,隨着“滴”的一聲清響,心率線條徹底變成了一條直線,大護士的嘴角則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在確認病人徹底死亡后,大護士一把拉開窗戶,從十幾米的高空一躍而下,像一隻黑貓般輕柔靈敏地落在地面上,隨後她立馬起身,在確認四下無人後便飛快地逃離了這座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