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與夢

第三章 家與夢

翌日上午胡紹輝接到覓靈教育的電話,確定五天後面試,地點在白虎廣場二樓的覓靈招待處。那地方離他所在的學校很遠,倒是離老家更近。反正已經放暑假了,不如先回家住幾天,也能報個平安,這麼想着,胡紹輝在下午就收拾好東西,乘上了返鄉的火車。

經過六個小時的火車,一個小時的出租車和半小時步行,胡紹輝終於回到了那座傾頹的老房子面前。樓房有三層,三樓上塞着各種床架,二樓的陽台上長滿了青苔,只有一樓住人。這屋子是親戚借他家住的,自從母親患病,父親為了給她治療,就把所有家當都砸了進去,後來連那一塊值錢的地皮也給賣了,無家可歸的他們只好求助於親戚。

一進房門,就看見那個肥頭大耳的女人捧着一大碗涼皮,筷子飛速往嘴裏撥,小嘴嚅動着,一絲湯液順着油膩的嘴角溢出。女人看見胡紹輝回來,怔了一下,又幾秒鐘快速把涼皮扒完,這才抬起頭打招呼,黃牙上還沾着一片青菜葉。

“輝兒啊,你咋回來了。哎喲都不說一聲!看家裏都沒準備啥。你餓不餓?餓了我給你做吃的啊。”女人炮語連珠地說著,卻被胡紹輝打斷了。

“媽!說了多少次了,糖尿病吃飯要定量。你吃的這都是澱粉,都是糖啊。”胡紹輝幾乎嘶吼出聲。

“嗨呀,我就吃這點,莫得么問題,多打點胰島素就行了。”

胡紹輝像只泄了氣的皮球,歪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床上,低着頭一言不發。

在母親的飲食規劃上,胡紹輝可謂軟硬皆施,可她就是不聽。作為糖尿病晚期的病患,除了每天定量打胰島素外,還需要定量攝入糖分,但母親從未遵守。她的體重也從160斤增到200多斤,這非常危險。肥胖可能引起‘三高’,而這些併發症是糖尿病致死的主要原因。曾經胡紹輝看到《七宗罪》中第一條就是暴食,他不理解為什麼吃東西也是罪過,現在他明白了。

“輝兒,過來過來。”母親招手。

胡紹輝緩緩湊近,母親從抽屜里拿出了一串黑色的佛像玉佩,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掛在脖子上了。

“前些日子有道士過門,我替你求的。這可是開過光的,賜福保平安!你看我也戴着一個,母子齊心啊!”

胡紹輝很想把這些封建遺物摘下來扔掉。他很想質問:那道士是不是給你說玉佩可以治病?那道士是不是說要點錢以表誠意?但當他看到母親眯成一道縫的笑顏,又說不出口了。

她總是那樣,笑起來單純得像一朵向日葵,讓人不忍心傷害。

他輕嘆了一口氣,剛剛抬頭,就看到媽撅起吸盤似的紅嘴,準備朝着他的臉嘬一口。他下意識退了一步,媽沒親着,兩人對視了一秒,空氣似乎凝固下來。

以前媽媽就喜歡這麼親他的臉,從小學到高中,直到現在,媽媽都保留了這個習慣。在糖尿病後,媽媽的心理年齡越來越小,而胡紹輝越來越大。

他和媽媽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遞不過一個吻。

“媽,你嘴還沒擦乾淨呢。”胡紹輝皺了下眉頭。

“噢,哦!對對對,我搞忘了。還是我家輝兒好啊,活得體面!”女人笑着擦了擦嘴,拿起拐杖,準備起身把碗洗了。媽在發現糖尿病時腳已經被劃破,高度感染無法救治,最終只好截肢,那之後拐杖就形影不離。

媽剛走出門就聽到奶奶的罵聲:“你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媽喲!兒子回來只顧着自己吃,

一天到晚地又不掃,又不做事,就坐着看電視,寫個鬼玩意的日記,這上輩子是倒了什麼霉,攤上了現世寶!”婆媳倆又在走廊間吵起來,爭執聲此起彼伏。

胡紹輝感到一陣心煩,只好獨自回二樓的房間。

推開門時,灰塵撲撲的床上躺着一個中年男人,滿臉胡茬,臉上敷着一條熱毛巾,雙臂佈滿血痕。

“爸!你怎麼了?”胡紹輝立馬蹲下身查看情況。

“哦……輝兒啊?哎呀回來打個電話嘛,這搞得我……我也沒什麼事,就是今天早上工廠焊鐵絲時,有火星子濺眼睛裏了。那鋼筋崩了,還彈到了胳膊。不過老闆人好,補貼了幾百,可比干兩天工賺多了。”父親閉着眼睛,語氣里滿是喜悅。

“爸……”胡紹輝突然覺得很心酸。

“回來了要不給你做點吃的啊?在學校里生活得怎麼樣啊?還習慣嘛?”

他很想說自己不餓,學校生活很好就是很孤單,他不知道怎麼社交,也不知道未來的職業方向是什麼,他很迷茫很無助,很想要一個抱抱。但他不敢說。

他說一切都好,順風順水,拿到了獎學金,還了助學貸款。

爸聽了開心。

他與爸聊了下暑假實習的打算,爸自然是歡欣鼓舞。他也沒多說什麼,去隔壁的房間躺下。這裏是姐姐的房間,牆上貼滿了照片。他看向其中一張:主體是剪刀手加愛心特效,背景是高校的大門。背後寫着:你要多多努力,弟弟還小,只能靠你撐起這個家。

胡紹輝一下子感慨頗多。姐姐的成績永遠是排前五,知書達理,是家人的驕傲。她還在高中時為重病的母親籌集捐款,救了母親一條命。胡紹輝在想,這樣的女孩背後承擔了多少,而他自己卻像是蛀蟲一樣吸納着父母的血汗錢。曾經他還小,可現在他已經成年了,已經可以自己賺錢了。

他還記得曾經姐姐拍着他的肩膀說:“以後啊,你要成為家裏的頂樑柱。”

他起身看向外面的明月,有時候也會想,如果出生在另一個富貴家庭,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存在了?他還在網上連載了一篇小說,講的是一個富少進入奇幻森林,展開一次驚險刺激的大冒險,探索世界上隱秘的地帶,幫助貧窮弱小,一路漂泊歷練,飽經滄桑。

這就是他的夢。

他想去遊歷這大千世界,去看馬爾代夫的星空沙灘,聽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提琴,聞普羅旺斯的薰衣草海,擼西伯利亞的雪橇犬,嘗成都的紅油龍抄手……

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錢包這麼小,哪也去不了。

但……現在有一個來錢的機會:覓靈教育。

這麼想着,他又刷起了面經,還在知乎上提問。最終他拿起高數,開始複習,直到凌晨一點。

他本打算下樓洗澡,卻在樓道里看見了一團蠕動的黑影。胡紹輝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那黑影快速閃過,朝着客廳奔去。胡紹輝緊隨其後,他發現黑影竟從門縫鑽進了父母的房間。他悄然揭開門,此時父母都在熟睡,他也不想開燈,只能就着客廳的光往裏面探。

母親此時正在打呼嚕,口水流到脖子上。而那團黑影就在她旁邊,逐漸幻化成型。看起來像一頭紫黑色的牛,慘白的面龐正中是一顆血紅的豎瞳,而它的尾巴則像是一條靈活的青蛇,蛇身纏繞住母親的胳膊,那一對鋒利的毒牙悄無聲息地咬了上去。

母親有危險!

胡紹輝腦海中閃過一萬個念頭,驚恐、擔憂、無助、迷惑……最終他還是拿起晾衣桿沖了過去,瘋狂撼打着這頭醜陋的牛。他拚命地攻擊,牛稍稍退了幾步,蛇尾鬆口,而後把目光看向他。毒蛇噴吐着芯子,黑色的液體隨着口腔灑在地面。深夜之中,那凝視的目光彷彿索命的死神。

恐懼油然而生,他想怕腿就跑,但最終還是站定了腳步。

蠻牛一步步靠近,而他只是把晾衣桿橫在胸前,擺出抵擋的姿態。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已經嚇尿了,但是……如果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那也太懦夫了。

“這裏是我家!”

他大吼一聲,手中的晾衣桿極速擲出。這一擊看似軟弱無力,但晾衣桿就像是離弦的箭,急劇的氣流甚至產生了噼啪的音爆,窗帘抖動,隨着“咚”一聲悶響,蠻牛被釘在牆上。

在他的眼前,殘存着淺淺的龍影。

胡紹輝感覺全身無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視野逐漸模糊。當他清醒過來時,父母都在身旁看他。母親沒有任何異樣,蠻牛消失不見,而那晾衣桿也早已折斷。父母說他突然來到房間裏拿着晾衣桿大吼,把兩人都吵醒了。剛剛還擔心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現在看倒是好好的,最終結論是他中邪了。

中邪了?如果真是這樣倒也好,可剛剛看到的那些……

胡紹輝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多想。近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邪門,即使是他這樣的理工男也開始擔憂起來。夜裏睡不着,他握着黑色佛像在客廳踱步,卻聽到了父母的夜談。

“輝兒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他還說要去打暑假工,應該是為了新一年的學費吧,少說八千了。”母親說。

“他能賺一點是一點,不夠我來付,就算砸鍋賣鐵搶劫,我也要讓他讀下去!”

胡紹輝聽不下去了,最後回了二樓。

窗外月明星稀,胡紹輝閉眼休息,耳機里放着《是你想成為的大人嗎》。

“那個你啊,要做會發光的大人啊。

別怕,別怕,別怕,勇敢地長大……”

突然,胡紹輝的手機響了,是一條QQ消息。

李宇軒:你回家了?學校里沒看到你。哦對了,我看到你在知乎上提問了,我有辦法讓你通過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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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復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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