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復靈地獄

第一十八章 復靈地獄

晨曦的微光掠過湖面,映射在胡紹輝的睡眸中。他自然醒來,比鬧鐘提前了半小時。可當他走出房門時,才發現走廊間早已充斥着三五成群的學員,他們興高采烈地捧着好幾本教科書,討論着今日的課程。從高樓的廊道向下眺望,可以看到操場賽道上有人在跑步,草坪上十多位白大褂的老大爺在打太極,靠近中央花壇的地方播放着早間新聞。他大口呼吸,空氣中有一種混合著泥土的芬芳,遍地是陽光的味道。

“該走了。”清塵不知何時已經拿好包裹,站在胡紹輝身後。胡紹輝也把今天要用到的書放進背包,迎着曙光前往學院操場中心。第一節課是集體科普課,三四百人成群結隊地向北行走,穿越人工湖上的紅廊橋,繞過金碧輝煌的創新孵化中心,來到學生禁地——行政區。繼續向東北進發,來到行政住宅樓,深入一條巨大的緊急疏散通道,就到了銹跡斑斑的列車台。或許是胡紹輝見到SPA的一切都煥然如新,忽然看到這陳舊的列車台,反倒有些不適應。

烏青色的鐵軌前,佈滿划痕的靛藍色磁懸浮列車輕輕停靠在站台邊。波浪形深灰色鋼化棚下,某種蒸汽設備噴出濃重的濕霧。水霧朦朧之中,一位老嫗體態優雅地坐在輪椅上,她身穿藏青色旗袍,面帶微笑。在老嫗身旁,一位身材高挑,戴着玳瑁眼鏡的黑衣女士正手頂一把黑傘,為老嫗遮擋水汽。

“沒想到還真能進來,”許語琴在胡紹輝耳邊輕言細語地說:“行政區一般只能有行政人員或者持有特殊憑證的人才能進入,直覺告訴我,這次的課肯定不簡單。”

胡紹輝木訥地點了點頭,對於這種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說“嗯嗯”太敷衍,說“我也這麼認為”又太沒主見,可他自己也想不出什麼深刻的見解。更重要的是,許語琴靠他這麼近,暖呼呼的鼻息撲到他的耳畔,這讓他又臉紅了。還沒等胡紹輝回話,一陣冷漠的女中音便壓制了全場。

“你們好,今天會由我來帶領你們上第一節課。我是你們的生態學老師夏薇薇,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們。”夏薇薇一手持黑傘,另一手頂了頂自己泛光的眼鏡,雖然嘴裏說著很高興,可臉卻嚴肅得像一塊拋光的大理石。

瓊斯在胡紹輝身後小聲地補充道:“確實是夏危危,學院裏都說她冷漠得就像冰雪女王,即使是炎熱的盛夏見了她都得閃一邊去。不過queen終究是queen,今天依舊是貌美如花的一天吶。”瓊斯直勾勾盯着夏薇薇的黑絲長襪,雙目放光。胡紹輝心說夏薇薇長得好看是好看,可是瓊斯大哥,請你不要用口水打濕我的肩膀好嗎?

清塵也插話說:“夏薇薇,如果我沒記錯,她是第一個研發出復靈解剖機的人類,是許多復靈恐懼的對象。身為人類卻足以讓復靈恐懼,真不是等閑之輩。”

聽到清塵這麼說,胡紹輝看向夏薇薇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敬意。或許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史詩級大人物,僅僅是聽名號,都會讓人肅然起敬。

“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啊,我是你們的歷史學老師多琳,相信你們不少人已經見過我了——我就是你們第三場面試的面試官。你們站在這裏的每一位,都有着非凡的能力,我為你們感到驕傲。”老嫗推着輪椅轉向後方,面朝列車說:“我們即將乘坐列車前往複靈生態區,上次有部分人乘坐8號線時,已經路過了生態區,但這次我們會前往更安全的地帶,進行更全面的講解。”多琳說話時,

地鐵的數十道閘門已經打開,人們跟隨多琳,紛紛走入其中。

“復靈生態區立項於1913年,10年後才建好。那時候SPA的領導人是哈雷爾,他從史密斯·龐德那裏繼承了領導之位,並且着力建設復靈生態。到如今,生態區已有百餘年的歷史,在現有的技術下,我們可以安全地參觀和學習。”

清塵手握佛珠,輕嘆了一口氣說:“我不喜歡這種說話風格,雖然沒有說假話,但是沒有把話說全。這裏所有的復靈都是被束縛在生態區的,因而無法逃脫,成了人類觀察的對象,不僅失去了自由和尊嚴,還會時常被一些科技產品干涉生活。因此這裏不僅被叫做復靈生態區,人們有個更常見的叫法——復靈地獄。”

胡紹輝聽聞清塵的話,略感疑惑。復靈對人類影響那麼大,人類控制干涉他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好奇地瞅了瞅列車投影玻璃,上方跳動着各種復靈的解析圖。一瞬間,他看到屏幕上跳過“蜚”的解剖圖,可一秒鐘后便閃爍而過。

列車已經啟動,剛開始可以聽到金屬摩擦聲,很快就變成了呼啦的風聲,而後則靜默無聲。整個列車隧道被抽成弱真空,彈射式列車以超過兩倍音速行駛,只需要幾分鐘就能到達目的地。

夏薇薇點了一根水果煙,邊抽煙邊輕描淡寫地介紹生態區,AI會把她的每一句話廣播到列車各處:“剛剛我聽到有學員在說——復靈地獄。沒錯,這裏就是復靈地獄,整個生態區被設計為18層,正對應了18層地獄。每六層劃分一個風險區,一到六層為低風險,而後是中風險、高風險。我們現在乘坐的是4號列車,只會停靠在第一層。上次的8號列車,剛好經過第8層,那裏的巴蛇、肥??和獾很兇猛,那些人能活下來真是走運。”

“說到這裏,我也得向你們好好解釋一下,復靈到底是什麼?”

“目前主流有三種理論,第一種是高維論,這種理論認為,復靈是處於三維與四維夾縫中的生物,它的身體一部分處於三維狀態,另一部分處於四維狀態。舉個例子,如果有一隻四維的蚊子,把腳停在一幅三維畫上,然後畫中的人就只能看到蚊子的腳,就當人們以為這就是蚊子的全部時,蚊子把肚子也貼到畫上了,那麼從畫中人的角度出發,就會看到眼前的復靈形態忽然發生了變化。我們看到的就只是從四維到三維的投影。”夏薇薇打了一個響指,整個列車所有的燈都滅了,只有香煙嘴發出瑩瑩的光。

夏薇薇撥開打火機,微小的火焰跳動着,詭譎的光讓她的臉像一張蠟像。忽然間,她的臉皮開始輕微抖動,長出了一個肉球,而後向下凹陷形成空洞,一隻小蜂鳥從空洞鑽出,撲棱翅膀圍着打火機飛旋。蜂鳥距離火焰時近時遠,影子忽大忽小。

“就像篝火前的蜂鳥一樣,它們的影子可大可小。相對的,復靈的體型也是可大可小,但是變大和變小都不會無止境,當太大時,一方面消耗的能量太多,另一方面可能完全墜入三維世界,失去四維特性;太小時,可能完全脫離三維,變成純四維生物,那個時候,即使復靈存在,身為三維生物的我們也感覺不到了。這種想法得到諸多驗證,在《復靈的高維時空特性》一書中寫道:我們可以在三維世界殺死復靈,但是充其量是破壞復靈的整體性。這就像四維蚊子如果把肚子貼在三維畫上,三維畫裏的人類可以用刀劃破蚊子的肚子,蚊子失血過多就會死。這本書為我們提供了使用物質方法殺死復靈的可能性。”

夏薇薇又打了個響指,燈全亮了,那隻蜂鳥正停歇在她的指間。胡紹輝盯着她的臉看,卻沒看到一絲褶皺,可剛剛那隻蜂鳥的確是從她的臉中鑽出來的,這麼一想,便細思極恐起來。

“第二種是靈場論,雖然名字聽起來很玄乎,但卻有很多證據。該理論認為,復靈的存在具有二象性,既是場,又是實體。現在觀察到諸多的復靈‘虛化’現象,從高維度角度出發,那是因為復靈存在於三四維之間,使得復靈的物理特性變得不可觀測,例如身體的某一部分分解成粒子,或者變成馬賽克。而從靈場論的角度出發,復靈既是實體又是場,每次只觀測顯現的程度和傾向不同,因而看到的復靈總是處於一種模糊的狀態。它們的狀態可以用波函數近似模擬出來,具體可以參考《靈場初階推導與假設》這本書。”

“第三種理論是動粒子流論,這種理論解釋起來畢竟複雜,可能會顛覆現有的科學。因為我們的世界裏,物質都是由穩定的原子構成的,因此常常有人說,如果進入大熱寂狀態,將不會有任何生命存在,因為那時候宇宙就像是一鍋混沌粥,連物質都不可能存在。但我們的腦洞組提出了另一種模型——動粒子模型。也就是基本粒子不形成化學鍵,也不形成強相互作用力這種強關聯,而是以流的形式存在,當一群粒子流首尾相接,成為一個循環,那麼一個粒子流循環就是最小單位,這就是復靈。這種理論在數學推導上居多,還沒有提出比較完整的驗證方式,但這是數學上最完整最美的模型,與其他兩個模型完美兼容。詳情可以參考《動粒子流新論》,我是三作。”

夏薇薇說完,四周鴉雀無聲。胡紹輝有把握認為,全場95%以上的人都聽懵了:高維論還好理解,靈場論就有點反常識,動粒子論完全聽不懂了。他以為來這裏只要學習如何操作武器殺死復靈就好,沒想到要過來聽物理課,突然有一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

“到了。”當夏薇薇說完時,列車逐漸降速,一分鐘后停了下來。列車門打開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蒼翠欲滴的森林。胡紹輝沒想到,原來所謂的監獄是如此開闊的自然生態區。人們依次從列車中走出,踏在鬆軟的黃土地上。燈光由頭頂的天花板投射出來,模擬了正常的日光,下方的森林被劃分為不同的場所,讓不同的物種居住。濃郁的森林中有一條彎曲小路,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着宛如電線杆的設備。夏薇薇推着輪椅上的老嫗,獨自走在前方,頭頂有幾隻半米大的三眼烏鴉飛過,發出嘎嘎的聲響。

顯然這是大家第一次來此陌生環境,各種議論聲此起彼伏,大夥圍成一圈,警惕地查看四周,生怕從某個角落裏忽然蹦出個怪物。但胡紹輝卻顯得異常興奮,他左顧右盼。一隻白色的老鼠剛想從小路上穿過,卻被一種無形屏障擋住,怎麼都無法通過,最後只好遠路折返。這神奇的一幕讓所有學員驚呼,但胡紹輝明白,這條小路上一定是用了某種保護機制,讓復靈無法通過。

“是電磁控制網,”許語琴小聲說,“我在書上看到過。根據靈場論,復靈本身也是場,所以無法通過一定密度和頻率的電磁場。”

胡紹輝驚嘆於許語琴的學識,但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眼前千奇百怪的復靈身上,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才能殺死這些復靈。可走着走着,他便被這片光怪陸離的土地所吸引。他看到青藍色的文鰩魚輕輕扇動翅膀和尾鰭,在天空成群結隊地飛舞。五顏六色的三青鳥在引吭高歌,燃着火焰的朱厭鳥在沙堆里洗澡,黑身紅爪的螐渠正捕食着小蛇。繼續深入,能看到黑首白身的狼犬追捕野兔,這狼犬竟跑着跑着飛了起來,這種不符合動力學原理的飛行,讓所有學員看傻了眼。

“這種狼叫做天馬,在《山海經》中有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白犬而黑首,見人則飛,其名曰天馬。所以天馬其實是狼型的,可別記錯了。哦對了,忘了提醒,以後上我的課將需要記住八千多個不同的復靈物種名,這是基本常識,其實並不難,就當八千個英語單詞就好了。”夏薇薇不知何時又點上了一根嶄新的煙,邊抽煙邊念叨。

胡紹輝心說我小學開始學英語,到現在都快十年了,詞彙量也才剛過八千,背八千個單詞不難嗎?這裏的人都是怪物嗎?

正觀察着胡紹輝忽然發現一個問題,他舉手提問:“為什麼這裏也會有普通的鸚鵡和氂牛?這些物種並不是復靈吧?畢竟到處都能看到。”

“好問題,真是聰明的孩子啊。”這次說話的是一直坐在輪椅上的老嫗多琳,她恬淡地笑着說:“因為復靈的形態不固定,所以某些時候他們也能偽裝成普通的動物。一般來說,復靈偽裝成鸚鵡的可能性很高,因為他們可以藉助鸚鵡來說話,畢竟大家都認為鸚鵡學舌很正常嘛。同理,氂牛是大家眼中人畜無害的生物,但越是這樣,人們越容易忽略身邊的危險。況且,無論是鸚鵡還是氂牛,在《山海經》中都有記載。山海經可不是一本普通的書,凡是寫在這本書的物種,都有一定的威脅性。”

“那麼山海經中所有的物種都是復靈嗎?”胡紹輝追問。

“也不盡然。盡信書,不如無書。首先,並非書中所有物種都被找到了,有許多物種我們並沒有發現,例如戰無不勝的應龍,亦或者明顯的神話——例如產下十顆太陽的羲和。其次,我們確實發現,有許多物種只是普通動物,例如鼉就只是指揚子鱷,還沒見到過相關的復靈。最後,我們並不完全遵循山海經,我們相信世界各地的妖魔神怪記錄,都是以復靈為原型的。無論是《聖經》中的天使,還是希臘神話中的美杜莎;無論是瑪雅的獅身人面像,還是日本的式神,他們都指向了復靈。收集不同的神話進行探究,正是歷史組的任務。”

“既然這樣,那我想問問,有沒有一種叫做‘蜚’的復靈出現過?”胡紹輝說著拿出了背包里的復靈圖鑑,打開了蜚的那一頁,指給老嫗看。

老嫗愣了下,旋即撇過臉,眼睛眨巴幾下后說:“有,當然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它第一次出現,是在1340年的歐洲,造成7500萬人死亡,它帶來的病被叫做‘黑死病’。後來大概在十八世紀左右忽然銷聲匿跡,有小道消息稱,蜚被其他研究復靈的組織抓住,而後死亡。這麼多年過去了,再也沒人見到蜚的痕迹。”

“我見過!”胡紹輝斬金截鐵地說,“就在我家附近,我媽媽就是它害死的!”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就像一顆隨時都可能爆裂的炸彈。

此話一出,周圍一片嘩然。多琳緩緩來到胡紹輝身軀,輕輕撫摸着他的額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先冷靜一下,慢慢說。”

“真的,請您相信我!”胡紹輝越是焦急,便越是不知道如何表達,他甚至手腳並用,向多琳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多琳聽完後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但你需要控制一下你的情緒,你看看周圍?”

胡紹輝驚奇地發現,數千隻復靈圍繞着他都蹲屈在地上,飛鳥走獸,花草蟲魚,全都貼在地面上,動彈不得。三眼烏鴉發出陣陣哀鳴,三角鹿縮成了一團,不少文鰩魚直接收攏了翅膀,半身埋在土裏。

胡紹輝有些發愣,他明明也沒做什麼,怎麼會……

“你的念力很強大,卻不懂得如何控制。第一層的復靈非常柔弱,你這樣會讓它們受傷的。這一次,你記過,扣20分。當你的評估不及格時,會被退學。”多琳嘆息着靠向小路的邊界,她探出手去撫摸地面上一種黑漆漆、黏糊糊的膠液,這些膠液輕輕纏繞着多琳的手攀爬,但爬到一定地步,就因為電磁屏障被擋在空中。這場面多多少少有點滲人,黑色的細密觸手緩慢攢動,有一種《毒液》寄生體的既視感。

“這種復靈名為混沌,它們本身柔弱無比,沒有任何攻擊性。儘管在許多古籍中,混沌被作為四大凶獸之一,但它們生性溫柔,是植食性的復靈,且很少進食。它們形態分散,智力低下,是很容易受傷的瀕危物種。而你剛剛的行為,差點殺死了它們。”多琳目光嚴肅地盯着胡紹輝。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胡紹輝低着頭。

“這些可憐的小混沌,還需要多多保護啊。”多琳說著緩緩抽回手,卻發現連帶着把一大坨黑色的膠液拖了出來,多琳笑了笑說:“大家不要擔心,混沌是很溫順的復靈,大家可以都來摸摸看,感受一下復靈的觸感。因為復靈本來就是粒子流,因此混沌的手感應該最接近復靈本身的感覺。”

周圍依次有同學上前撫摸,但也有許多學生保持觀望。就連許語琴也上前摸了摸,等到許語琴摸完,她回頭朝胡紹輝吐了吐舌頭說:“馬桶王怎麼現在變得這麼膽小了?一隻混沌都不敢摸嗎?”

胡紹輝眉頭直皺,哪裏是不敢摸,他只是單純覺得這種黑漆漆黏糊糊的東西很噁心罷了。不過既然許語琴都這麼說了,自己摸摸倒也沒事,說不定會很舒服呢?這麼想着,胡紹輝的手輕輕放了上去。

可胡紹輝沒料到,就在他的手觸摸混沌的一瞬間,那黑色的膠液瞬間爆發,數十條觸手瘋長出來,包裹住胡紹輝的全身。

“有危險!大家閃開!”夏薇薇大喊一聲,把手槍對準了胡紹輝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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