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輩恩怨
第二日清晨,蕭玦推開景雁行的房門,將還在昏睡的景雁行叫起。應是昨夜喝多了酒,景雁行醒來時頭疼欲裂,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蕭玦看着他一臉發懵的模樣,有些無語但又無可奈何,只得坐下等景雁行清醒。
景雁行揉着疼痛難忍的腦袋,一時間有了把頭割下來的衝動,心中暗道酗酒害人。待到完全清醒了,他才看見端坐在那的蕭玦,今日蕭玦不同以往趕路時的模樣,他不知從哪弄來的錦緞華袍,輕袍緩帶,長發簡簡單單地豎起,十分慵懶。坐在那時,側身托首津津有味地看着景雁行,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帶着玩味的笑意,彷彿是哪個大家子弟,一身貴氣,面上更是溫潤如玉如畫一般。
景雁行看得愣了,畢竟這與平日裏的蕭玦大相逕庭。這月余相處,他更覺得蕭玦是個形容雋秀、不拘小節的笑傲江湖小俠客,絕非是今早所見猶如貴公子的模樣。
“怎麼?不習慣?我本就是養尊處優之人,先前為了方便趕路就穿了身輕便行頭,如今到了洛陽我自然是要換回原來的衣袍。”蕭玦挑起長眉,笑了一下,這一笑更顯得這人此時如沐春風,又好看了幾分。
景雁行聞言,乾咳了幾聲連忙說:“沒、沒、沒。我只是沒見過這樣的人,我自小就是山裡長大的,哪見過這樣的人間煙火。”他揮了揮手從床上起來,看了眼外頭的天發覺才是清晨“你這麼早來喊我,不會是喊我來跟你一起去逛洛陽的吧?”
“不是,我是來喊你洗澡的。順便我招呼了店小二,吃食一會兒就送來。你先休息會兒,我一個人出去轉轉。”蕭玦看笑話般地看着他,說完便關門離去。
只留下景雁行一人坐在床上聞着身上的一身酒氣繼續發愣。
集市上行人稀疏,許是天方魚肚白,街上大多都是堪堪講店鋪張羅好的,來往買賣的行人就更少了些。蕭玦走在街上,四處看着,大多都是賣早食的攤子,少於賣鞋新鮮的菜、肉之類的,再少些的便是售賣穿戴在身上的小玩意的。看着少了些,卻也是琳琅滿目。
蕭玦曾最嚮往此處,他小時最想的事情就是正大光明的走出家門,然後和尋常孩童一樣,牽着爹娘的手滿臉幸福地走在這街上,能告訴爹娘自己所求,能有其他孩子都有的玩具把玩。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不是尋常人家的母親,母親從不會滿臉慈愛的看他。他只記得,母親終日神色陰鬱,從未主動關心他,更沒有哪一日會開心。而看他的武功提升,是唯一能讓母親感到開心的事情。他知道母親為何如此,那是母親每夜都要說的事情,就算是現在將自己挫骨揚灰了他都記得。
他很清楚,母親是個想要報仇的瘋子,而他則是瘋子的刀。而他又是何時心甘情願成為這把刀的呢,大抵是母親死時吧。不知想起了什麼,平日裏溫文爾雅的人眼裏竟有了濃烈的殺意,更讓他帶笑的面上陰沉下來。忽然,蕭玦被過路行人擦肩撞到,讓一時失神的他清醒了過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抬眼間已是行人如潮,他微微發愣對自己方才的失態感到可笑。
師父讓他收斂了八年的性子竟險些在這大街上破了。
這要是被他老人家撞見,指不定得笑他多久呢。蕭玦心裏想着,又想起出師那日,他下太白山,師父一再囑託讓他收斂性子,莫要像兩年前那樣意氣行事。錯手殺人是小,傷及自己性命是大。
這事情他一直謹記,這一路南下他也一直謹言慎行,不到萬不得已不出手。正因如此也讓蕭玦結識了景雁行這個與他衣着一般心熱如火的少年,彼時蕭玦行至一處山間,許是運氣差了些竟遇到了攔路打劫的悍匪,那些悍匪早就跟了蕭玦一路見他身形清瘦、面貌雋秀,又是一人獨行,馬鞍處又放着一個大包袱,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劫蕭玦的財。此時蕭玦身上尚有上次開殺戒留下的舊傷,為了不讓傷逝加重,蕭玦一直只收不攻,想着尋到林子深處就把這些人甩了。不曾想,這些悍匪喊打喊殺的聲音實在太大,不知引來了誰。
只見一抹火紅落在蕭玦面前,那人眉眼張揚,一身的傲氣。不知是運了真氣傍身,還是真的有烈風隨他而至,只見那人衣上飛雁盤旋於胸口,祥雲綉在兩袖間,火紅的衣袂翻飛,好似夕陽紅於燒、鴻雁長飛。讓人恍惚覺得是天上鴻雁,展翅欲要凌空而起一飛衝天。
蕭玦見紅衣人未發一言,手持長劍劍氣如虹,破風而出,帶着凌駕一切的氣勢。人未到劍氣已至,而那劍氣雖然凌厲卻無殺人之意,這劍彼時如飛翔鳥兒般在那些悍匪手腕上轉了一轉,須臾間,在那些悍匪發愣的時候便傷了他們手腕,一時脫力,手裏兵器霹靂哐啷全落在了地上。
紅衣人還未說話,那些悍匪已是一溜煙全跑了。而蕭玦看着那人的劍法,心中暗自驚嘆,這劍招凌厲霸道,若此人不可為友需殺之以除後患。只不過在後面的交談中,蕭玦發現這人除了武功厲害些,就是個心思簡單沒什麼心機的仗義劍客不用引以為患。只是這劍客的身份就太不簡單了,不過蕭玦見景雁行從未透露此事,便也識趣不曾提起。後來交談中發現二人目的相同,便也結伴入了洛陽。
思緒迴轉,蕭玦仍在街上逛着,抬眼瞥見前方茶樓開了門,他向來只喜飲茶靜心,正巧方才亂了心緒。索性加快了步子去了那茶樓。
許是落在江湖幫派之間處在人間煙火里,這地方陳設樸素,少了些雅緻。更是沒有人來此唱曲,供那些文人消遣。來這兒的大多是務農者,或是工人、或是居所不定的江湖人。店家應是為了迎合客人需要,只找了個說書人,每日來此撫尺一拍,搖着摺扇便說起了這江湖上的傳奇。
蕭玦坐在二層雅間,端着茶水,目光幽幽。
說書人洪亮的聲音自遠處傳來,說的還是那件他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的事。
“傳聞這二十年前,素有君子劍雅稱的蕭家大公子,遊歷滇南時竟與滇南邪教勾結,以蕭家本家劍術與其交換邪教魔功。傳聞那功法名為除魔洗心決,用此功法殺人,殺人者可以吸收被殺者的五成功力。可修鍊要求極為苛刻,究竟如何苛刻,這江湖中除了這滇南邪教和已經被誅滅的蕭家,也只有當年聯合誅殺蕭家的七大家得知了……”
蕭玦聽着只覺得可笑,這江湖被那些追名逐利的江湖大家弄得烏煙瘴氣的,整個江湖更甚至成了生意場。為了揚名,什麼有悖人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蕭家便是最好的例子。他雖然未親身經歷當年之事,但他的母親便是當時蕭家的小姐,而他隨母姓蕭。
二十年前的洛陽蕭家出了位劍君子,被稱為君子劍名喚蕭長風。蕭長風生性洒脫,放浪不羈,卻也是個溫潤之人,行事光明磊落是個正人君子。每每聽母親說起這個舅舅時,母親眼裏便會閃爍幾點雀躍的光,這個大哥對母親而言當時極好的大哥。應當也是當世上極好極好的人。這蕭長風喜歡雲遊,在一次南下行至滇南,誤打誤撞認識了滇南天境宮的雲諫。此時的天境宮,已有染指中原之意,而雲諫素來不喜戰,且極為嚮往中原風光,更是一直反對宮中決定。
在母親的轉述中,雲諫與蕭長風關係極佳。再後來便是雲諫將這除魔洗心決交給蕭長風的事情。聽母親說,雲諫覺得這武功邪門,雖修鍊條件苛刻但仍是會有練成的機會,他怕留在天境宮中遲早會叫人練了去為禍武林。便將其偷偷帶出,或有一日能用其牽制天境宮,不至於讓兩地刀劍相向、兩敗俱傷。
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情終還是被有心之人聽去,在江湖上大肆宣揚:世代出君子的蕭家勾結異教意圖為禍中原武林乃至天下。此傳言一出,蕭家便成了眾矢之的,縱然根基百年也抵不過世人流言。起初仍是有許多人不信此時,但是牆倒眾人推,那些蓄謀已久想要藉此揚名的宗門派別更是日日在此事上火燒澆油。短短數月這暗潮湧動、風雲詭譎的江湖竟是出奇得團結組成了天道盟,打着為天下武林除害的名號,月余時間就將蕭家於這偌大江湖上徹底抹去。
之後天道盟為了除患,更是揮師南下遠去滇南,想要滅了這天境宮,不想這天境宮在滇南根深蒂固,而且研習的大多不是武功,而是術法。何為術法,術法便是幻術,亦是控人之術,這天道盟雖武功高強者眾多,但幾乎無人知曉這術法玄奧,中術者大多瘋的瘋傻的傻,但也有心性堅定者不為術法所困。此戰因天道盟被打個措手不及,終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天境宮被天道盟重創,天道盟悻悻而歸。”這是世人對此戰的評價。
蕭玦盯着茶碗泛起的漣漪,心下感慨良多。
母親當年借王侯之手逃過一死,得了十年平安。可天道盟心中有鬼,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母親,躲了近十年還是死在了天道盟的“正義之士”手上。母親死狀極慘,蕭玦更是親眼目睹。
母親未死時,他總是不明白母親為何那般恨,恨到母親每每說到此事時,都會目眥欲裂,滿眼的殺意,一副要喝人血吃人肉泄憤的樣子。直到他親眼見母親被人殘害、凌辱,最後面如死灰地死在他面前時,他才明白這“恨”是什麼。母親恨江湖為名利可以同輩相殘;恨自己只能苟且偷生;恨自己沒有能力只能將報仇希望寄托在一個半大孩子身上。
而他一開始只是恨那“正義之士”害了自己母親,再到後來年歲越長心智越全,蕭玦就越恨,他恨上天對他不公,對母親不公,對蕭家不公。他想着改變這一切:撕破天道盟的虛偽麵皮,將那些人抽筋剝骨除之後快。此次回洛陽便是為了當年這些舊事,也為蕭玦自己鳴一聲不平。
蕭玦從懷中拿出一支簪子,是支很尋常的木簪子——這是母親的遺物,也是母親死前託付與他的東西。母親說,拿着這個簪子去城西尋清雲閣閣主凌雲,那人見到此物定會相助與他,護他平安。不曾想世事無常,終是出了差錯,他再來這洛陽已是八年後的事情了。
況且已是匆匆二十載,江湖早已萬變,更何況人心。且不說當年這風雲刀與君子劍反目刀劍相向的事,偌大江湖無人不知。尋清雲幫助一事是否可行,還尤為可知。
蕭玦長嘆口氣,放下茶錢便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