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飢荒

第2章 飢荒

日色漸西,青灰色的天空一片蒼茫,耳邊只充斥着呼呼的風聲和凄厲的烏鴉叫聲。大地上不時被風揚起大片的塵土,本是陽春三月萬物生長的季節,卻顯得破敗與荒涼。

空蕩蕩的荒原上時不時看到結隊而行的難民向南而行,興許是張角變得白凈的緣故。即將走到一片柳樹林的時候,于吉和張角已經第三次被攔下了。

“這位公子、老丈,行行好吧,給些吃的吧。”一個中年的男子赤着上身,穿着一條短褲,顫巍巍的在路邊向張角行禮,他面容枯槁,站都站不穩了。身後兩個七八歲的小娃娃皮包骨頭,怯生生拽着男人的褲腿在後面躲着。

在這個男人看來,張角這種年紀輕輕,又白凈強壯,身後還跟着個老奴出行的人一定是個了不得的士家子弟。

“你叫什麼呀,你們是哪裏來的?怎地一路上多了這麼多逃難的人?”張角想起家裏的親人,心裏有些慌張,急忙問道。

“我叫馬元義,原是冀州河間郡人,家鄉遭了大旱,又發了瘟疫。我本還有些田產,奈何糧食歉收,我不忍看許多鄉親遭難,於是變賣了田產,換了些糧食,大多都散了出去。留下一少部分打算帶幾個鄉親去往雒陽或荊州投奔族裏在軍中的兄弟…”說道這裏,那漢子卻哽咽起來,眼眶濕潤。身後的兩個小孩也抱着他的腿嗚嗚哭了起來。

見他情緒激動,身後的于吉從懷中掏出一壺水,又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拿出三塊灰褐色的黍餅遞給馬元義和兩個小孩。邊上前攙扶那人邊說:“後生漢子你先別急,這邊來,先吃些東西,慢慢說。”他指指路旁的柳樹。又拿出一套衣服遞給馬元義,示意他穿上。初春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

從於吉掏出乾糧那一刻,兩個小孩便眼巴巴看着黍餅。馬元義接過一塊餅子撕成兩半遞給兩個孩子,又將自己那塊餅子撕成兩半,一半放進懷裏,然後又把剩下的一個半遞還給於吉。

于吉動容,鬍子顫抖兩下,又把馬元義遞過來的餅子推了回去。“我們還有些許,這些你們拿着吧。”

聞聽此言,馬元義再也抑制不住,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眼眶通紅,張着嘴巴,喉嚨翻動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滿懷感激的看着張角和于吉。一個勁的磕頭。

“唉…”張角也動容了,上前將馬元義攙扶起來,扶他在柳樹一旁坐下。

兩個孩子也不哭了,分別被于吉和張角抱在腿上。他們的淚水一邊噗嗒噗嗒滴在黍餅上,一邊用力地啃咬黍餅。馬元義又是朝兩人行了一禮,也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張角心裏一酸,想起家裏的弟弟妹妹,於是輕撫着懷裏小孩的頭。

通常來說,這樣乾糧類的食物很容易噎到人,而且黍餅不大,只能勉強墊一下肚子。但馬元義和兩個小孩卻吃的很香甜。沒有不良的反應。神奇的是,黍餅雖不大,馬元義和小孩仍是吃了良久。吃完后他們竟有了莫名的飽腹感。身體也不冷了。連精氣神都提高了不少。

張角看向于吉。于吉笑着眨巴了下眼睛。

“你們同行其他人呢,只剩你們了嗎?”見他們吃的差不多了,張角又問。

馬元義恢復了些精神,聽到張角的問話,眸子一紅,攥着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死了。這一路上全是難民,有些組成了盜賊,快出河間郡的時候,這些盜賊搶走了我們最後的糧食。把婦人都姦殺了!我們這些青壯漢子有的戰死,有的被生擒,

那些盜賊綁縛我們的手腳想要把我們活埋,在坑裏,剩餘的兄弟還有這兩個孩子的父親悄悄幫我咬斷繩子。可惜被他們發現了,我奮力奪過一匹馬救起這兩個孩子…總算是…總算是保住了這兩個孩子。可惜,可惜為了孩子,不能殺回去!不然我絕不會獨活啊…啊啊啊。”馬元義目眥欲裂,痛心疾首。

聽到這裏,兩個孩子再也忍不住了,或許是恢復了一些力氣,哭的更大聲了,大叫着阿父和阿娘。凄厲的哭喊聲似是撼動了身旁的柳林,剛發芽的嫩枝齊齊向著北方飄揚而去,像是默默呼喚着遠方的冤魂。

于吉見狀,喟然一嘆。伸手點在兩個孩子的頭頂上,讓他們迅速睡著了,免得過度悲傷哭岔了氣。馬元義見狀后瞠目結舌,于吉則擺了擺手示意他噤聲。

“您,您是醫士嗎?還是方士?”馬元義明顯被驚到了,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並暗自為自己之前把這位老人猜成老奴的想法捏了一把汗。

于吉一邊把懷裏的孩子放到地上,一邊說:“我是跟隨這位公子歸鄉的,他受了仙人點化,將追隨仙人修行去。在此之前回趟故鄉,看望家人,我受仙人相托,護佑這位公子回家。”

馬元義此刻明顯有些頭大,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老農,又看向一旁的張角。

張角有些難為情,看了看于吉,後者直接一擺手說:“無妨”。於是張角衝著馬元義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馬元義一陣驚惶,他想起家鄉也有些個厲害的方士可以化符治病,可惜請他們出手救人昂貴無比。只有那些豪強士紳才能負擔的起。雖然這二人看起來不像的傳說中的神仙,但也不是自己一介賤民能隨意接觸的。想到這裏,馬元義變得有些拘謹,居然也不敢抬頭看張角于吉二人了。

“沒事兒,我也本是農家子弟,一個鄉野村醫罷了。幸得老師相救點化,還不曾開始修行呢。”張角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想要安慰他,也想讓他不必那麼拘謹。一邊遞上自己的水壺,一邊說道。

“謝公子。”馬元義很是感激的說。但又很快低下頭去,暗自神傷。

“那你奪來的那匹馬呢?”張角又開口,想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快出河間郡的時候被那郡兵奪去了!”提到這個,馬元義果然又抬起頭,眼神滿是憤怒。又接著說道:“他們問我們去哪,我們便如實回說家鄉鬧了飢荒發了瘟疫。可他們卻說…卻說'我郡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天地清明,你等賤民分明是受人指使,妄想誣我郡主大人。你們這等貪財而忘理的賤民!還配做我天漢子民嗎?'”馬元義頭上青筋暴起,緊握雙拳。似是學着那郡兵的樣子說道。

“然後呢?”張角也很憤怒,急忙問道。

“然後郡邊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郡兵就把我們聚集在了一片廢棄的校場裏,通知各縣村來領人。可…可是村子裏已經沒多少活人了呀,我們向外走,我們也是想活着呀!嗚嗚…”九尺高的漢子馬元義說道這裏居然也掩面抽泣了起來,那聲音聽着讓人心裏發毛。

張角和于吉也是悲傷無比,連一路上放浪形骸的于吉的眼角也濕潤了。老農樣子的于吉又從懷中掏出一葫蘆酒,猛灌了一口,嘆了口氣,而後將酒遞向張角。張角也輕抿一口酒,然後用葫蘆戳了戳掩面哭泣的馬元義。

馬元義接過葫蘆,大口喝下,而後仰頭一嘯,像是恢復了些神采,而後臉面通紅的繼續說道:“然後我跟兩個娃娃呆了一天,並無人來接,整個校場上的流民也很少有人被接走,有些人在晚上被凍死,或被餓死。你可知人被餓死之前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嗎?啊?那最後呼出的一口氣悠長無比,整個校場嗚嗚的聲音連綿不絕…”

說到這裏,馬元義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整個人松垮下來。靠在一棵柳樹上,神色恍惚。機械一般的又灌下一大口酒,麻木的繼續道:“第二天居然有很多豪族的人來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來買奴隸的,很多良家子失去了田地和戶籍,被豪族們買走轉成奴籍,此外,有些姿色的婦人、身體健康的孩子、也被挑選買走。許多流民趁他們選人的時候,開始一起衝出校場,我也是那時候帶着兩個孩子逃出來的。”

“朝廷不管嗎?”張角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朝廷?呵…我們那位郡主郭大人的官位就是他花錢從所謂的朝廷里買來的…”馬元義悲從心來,仰天長呼:“想我大漢光武皇帝何等英明神武,勵精圖治,與民休息。啊…列祖列宗啊,你們要是有靈的話,救救我大漢吧…!”馬元義悲從心來,憤慨不已。

張角聽聞亦悲傷不已,望着天涕淚橫流。逕自拿過馬元義手裏的酒葫蘆,咕咚咚的喝。

馬元義似是有些喝醉了。靠着柳樹無力的喃喃說道:“想我祖先馬援將軍,何等氣節…只可惜後備兒孫不肖。唉…”說罷,便倒頭沉沉睡去。

張角轉頭看向于吉,卻不知後者不知從哪又摸出一個酒葫蘆,目光明晦不定,一口一口的悠悠喝着。感到有人注視過來,于吉也抬頭看着張角,說:“師弟,這,也是一種修行。夫子常對我說紅塵中沉浮心性,善惡要你自己去察斷,無論如何,莫逆於心就好。”

張角目光亮了一下,轉頭看向于吉。“謝謝師兄。”而後脫下外衣,給旁邊兩個孩子蓋上了。

天色漸暗,不斷有流民選擇了這片柳林附近,三三兩兩的圍着。開始找柴生火。

于吉伸手一招,幾人中間便憑空出現了一堆篝火。寂靜的夜裏,明滅不定的光照耀着。不斷有烏鴉從遠方飛來,盤旋在這片柳林上空,呱呱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對於它們來說,這片竹林中的人總會有幾個成為它們的食物。

于吉的袖子裏像是裝了一片小天地。他不斷掏出各種食物,有雞肉,有一隻羊腿,有一小罐粟粥。甚至還拿出一個鍋鏟,而後被他罵罵咧咧又塞回袖子裏。而後給羊腿找了個架子架在篝火上烤。

“師兄,你這都是從哪來的?”張角終於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

“借的,嘿嘿。”於師兄恢復了俏皮。衝著張角眨了眨眼睛。

張角一陣無言…

似是聞到了香味,兩個小孩鼻子翁動,醒了,馬元義也醒轉了。已不再跟張角他們見外,拱手行了一禮。也笑着坐到了篝火旁。接過張角遞過來的粟子粥,餵給兩個孩子。

張角正給兩個孩子撕扯羊腿肉的時候,于吉笑吟吟的臉色突然一變,轉頭對看馬元義說:“人心可怖,甚於虎狼也。唉…”

馬元義忽然感覺身形一輕。腦後被什麼東西擊到一般,卻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于吉的背後。明亮的篝火映照出來人的臉龐。馬元義發現自己原來坐着的地方變成了一截粗黑的木樁,木樁上面卡着一片柴刀。馬元義頓時大怒。

“是你!?”馬元義大呼。

幾人的周圍呼啦啦圍上了十幾人。各持武器。有的貪婪的看着篝火旁的食物,有的面色不善的看着張角眾人,而後又警惕的看向馬元義,在他們看來,只有這個年輕的漢子有點威懾力。

為首那人面色一陣青白,惡狠狠地說道:“對不住了,把吃的交出來,還有那兩個孩子,我們可以不殺你們。我知道你有些拳腳,可我們手上的武器也不是吃素的!”

“孩子?你們要孩子做什麼!”馬元義憤怒!

“在那校場上,這兩個孩子被解瀆侯爺看上了!欲收他們為侯府的侍童,給小侯爺作伴,你若知趣的話,就交出孩子!他們跟着小侯爺比跟着你強!”那人猙獰的說著,還不時看向篝火上的羊腿,舔了舔嘴唇。

“你做夢!兩位兄弟臨死前託付給我,什麼侯爺,就想騙走孩子!”馬元義上前跨出一步,一把拔出木樁上的柴刀,擋在兩個孩子和張角于吉面前,指着那人說道。

“既如此。休怪我無情了!”那人怪叫,而後十幾人猙獰地揮舞着武器向他們衝來。

忽然,變故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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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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