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情絲

淮睿中學的優秀學生之多，不是沒有理由的，大家除了必要的一日三餐和體育鍛煉，其餘時間都在抓緊學習。學期的最後一天，還需返校開一次“寒假補習課動員大會”。時節已進入冬季，但這個臨近赤道的南方城市，即便在一月份，最低溫度也有8-10度。

老高穿了件黑白千鳥格的夾絨大衣來到課堂，接受同學們的另一種目光。“高老師也太懷舊了。”“我已經時光穿越回80年代了。”“哎，這就是為什麼，他是歷史班主任！”大家在講台下小聲議論，咯咯地賊笑着。老高還受着牧雲那件事的影響呢，可沒心思幽默；他低頭不語，決定要扭轉之前的不良形象：“以後，我要盡量表現得親切、通達一些。”他進門低頭自顧看着手中的資料，走到教室前面。

剛站定，講台的右上角赫然出現了那隻獎品手機——外裹着一條土黃色牛皮紙。老高很意外：“這怎麼回事……牧雲收了啊。”把牛皮紙剝下展開一看，一行飛揚的草書映入眼帘：高老師，謝謝您。手機我不能收。牧雲。

老高看罷，眼光立馬投向牧雲，反倒被她的女式短髮的造型一驚——她和之前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之前溫柔文靜，現在清爽利索，連氣質似乎都發生了180度大轉彎。只見她低着頭看手機，沒有顧及其他。“也罷，那我自己拿回年終獎品好了。”老高一邊想一邊將手機收進自己包里。隨後，他提高嗓門，發起全班動員：“同學們，這次寒假，補習班設有五個學科，自由參加，不強制的啊，……”他慢條斯理地介紹了補習班的優勢和帶課老師后，便有將近一半的同學報名了。

報名的登記工作結束后，他便帶着黑色的文件皮包，邁着大步悠哉哉地離開了教室，走過窗戶時還看了眼牧雲。“嗯，好，下學期你再好好表現，你只要成績好，我也有面子。”老高想。

一切彷彿回到了開學之初的樣子。趙珉珂還是和四人派幾個人隨口說笑，牧雲也態度溫和地主動去阮暉座位那邊聊天。因為一個寒假都要不能見面了，就連平時關係普通的同學之間都聊了很多。多數在講自己寒假打算去哪玩，準備買什麼大件，打什麼零工之類的。

自從那天去過卓韜家后，趙珉珂一直心神憂慮地揣測着阮暉與卓韜好像是相互關心的，但他也不能再去謀划什麼了。馬上都長假了，而且老高和牧雲之間已經取得了諒解，卓韜和鍾曉明也算握手言和，所以，他沒有同黨了。

正在班裏的吵鬧聲高得讓經過走廊的其他班學生和老師皺眉時，阮暉的手機收到了老高的消息，說可以下課了。於是她站起來揮了一下手說：“大家現在可以回家了。下學期再見，大家多保重。”一轉頭，接到趙珉珂充滿關懷和理解的眼神。但她馬上移開眼光，這更讓他覺得她似乎拒人千里。

四人派各自拎包，跟還在端坐的卓韜輕鬆地擊掌再見。卓韜繼續低頭不語，擺弄他濃重的心事——坐在她前面的阮暉。他高高的眉弓下，顯出他深邃的雙眼。雖然他低着頭，但卻在關注着阮暉的一舉一動。

鍾曉明和平常一樣沉穩地收拾着東西，起身用手挎包時，看了一眼正在關窗的牧雲，此時牧雲看到窗玻璃里，顯出兩人一近一遠的倒影，遠處鍾曉明似乎凝望着她，但她還是注意到了近處的自己的臉，這一頭短髮讓她看起來像個男孩了。她稍稍一愣，心想：既然自己已經“從頭”開始，何必總去想他當時去找她談心的事，鍾曉明對每個同學，都溫吞開水，誰也不得罪，哎，也不知道他到底心裏有沒有她……她有自尊心的，緩緩合上窗戶，將鍾曉明的倒影劃出視線，更沒注意到後座那呆若木雞的卓韜，拎起包從前門利索地離開了。

卓韜當然今早就看到了牧雲的短髮的，他帶着戲謔的念頭想：“這一定是鍾曉明對她勸解了。鍾曉明啊鍾曉明，你才是真正的“魅力之王”呢。我可不想讓趙哥這樣看待我。”

趙珉珂走到阮暉座位旁，阮暉也收拾好東西慣例地跟他走。“走了啊，”他轉頭對卓韜笑容舒展地說，卓韜像個聽話的小弟一樣抿起嘴唇點點頭。此時，阮暉站起，側過身用眼睛的餘光感受坐着最後還沒站起的卓韜——他當然是看着她的。她轉身跟隨趙珉珂走向教室前門，到達門口時她又停住腳步，鼓起勇氣回頭看卓韜。這一眼讓卓韜心裏很高興，他嘴角掩飾不住得上揚。阮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害羞地轉過頭消失在教室門口，整個教室，最後留下卓韜一人。教室里瀰漫著木頭、草叢與粉灰的味道，在冷空氣中更令人感覺潔凈。卓韜覺得：這味道比家裏的那股老榆樹味道好多了。

因為學校規定門衛老頭傍晚還要巡查教室有沒有關門的，所以最後一個同學走的時候關門，成為默認的規矩。卓韜把教室里所有物件都檢查了一下后，關門離開。他今天比別的同學更有放假的感覺，因為他媽媽帶奶奶去體檢了，他晚上可以不用做飯了。

卓韜騎車是要經過鍾曉明的店的，但是他這次遠遠地，他看到李薇也在，他可不想這麼快又見她，於是特意就繞路回家了，但是，李薇眼尖，她狐疑着看着使他消失的樹叢，心裏大致確定那就是高帥學長。

因為怕被李薇撞上，卓韜的自行車一路快騎，還出了一身虛汗。開了家中的院門后推車進去，環顧四周：衣服晾曬架，小竹凳，竹匾，晒乾面，一切正常。但進屋后，他床上又多了一堆別人的衣服，花花綠綠的。不用說，又是哪個鄰居送來后，被奶奶“樂善好收”了，奶奶總是別人給什麼都不拒絕，她自己房間裏放不下了，就放在卓韜房間裏來。卓韜不太反抗，他總是逆來順受的。但今天他還是有些苦悶，因為喜歡阮暉，他有了很多主動的想法：“我想要的得不到，不要的總是跟着我。會不會命苦？”他苦澀卻樂觀地笑笑，將這種“總結”暫時從腦海拋開。他不甘寂寞，總有朋友，這會他找到了釋懷的方法，開始打電話給四人派，問下午是不是出去玩玩。除了凌樺欣然同意，劉梓健和鄧逸接到卓韜的電話時，心裏還是有些詫異的，不過他們覺得也該跟卓哥聚聚了，於是約好下午還去商場打電玩，聚一聚。

這天跟開學那會時一樣陽光燦爛，卓韜再次騎車出門時，望着窗外的白樺樹，樹葉翻動着陽光，清風吹拂着臉龐，讓他的苦惱解除了很多。到了商場的遊藝廳玩了一小時后，劉梓健說要跟父母去看看國外旅遊的事要先回家，鄧逸呢說辦了個體育館的會員卡，要去健身減肥，就先離開了。凌樺見此情況就說：“卓哥，讓他們去吧，他們都計劃好了。我陪你繼續玩。”卓韜點點頭繼續，20分鐘后，兩人正玩得盡興，凌樺也接到家裏要求速回的電話，說是遠房親戚來了，必須回去見見。他也只好抱歉地和卓韜告別。

再說阮暉被趙珉珂送回家后，家裏也沒有人。她一邊想起教室里自己臨走時和卓韜對視的甜蜜，一邊想起趙珉珂深厚的關心，覺得頭暈乎乎的，於是坐沙發上閉目養神。這時大門一陣鑰匙的悉悉索索聲，門吱呀一聲開了，阮強再次突然回來了，不過這次倒是調休。他一眼看到阮暉一副閉着眼笑眯眯端坐的樣子，覺得好笑，打趣道：“領導，你還在為工作上的事煩心啊？”阮暉一聽這話，一激靈睜開眼，有些怒意地看着父親。“爸爸，我累了，坐一會也不行啊！”“哈哈哈哈……”阮強笑着，換拖鞋進屋。阮暉也直接站起來要進自己房間。“哎，你站住。”阮強轉身喊道。“阮暉一回頭，見到父親笑意中有着嚴肅，突然有些心虛，不像以前那樣理直氣壯了。不吱聲地望着他。阮強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說出口，揮揮手表示沒事。阮暉一臉嫌棄，再加上剛才的瞌睡被打斷，無奈地進屋了。很累，躺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卓韜一個人在街上逛，他也不願回家，一邊閒遊着漫不經心地看着店鋪，一邊又似有目的地來到噴泉廣場。反正，他家也不知道今天他早放學，所以他可以到晚上再被他們牽挂的。他看着那天阮暉藏身的小樹，在那樹旁找到一張長椅，獃獃地望了一會，坐下后，擰開手中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水，然後一手枕着頭，躺下休息。他仰望天空的藍天白雲，心情寬慰了很多。白鴿飛過的聲音，不遠處的廣場依稀有些人走過的聲音，就像催眠曲，使卓韜的眼睛逐漸朦朧起來，慢慢地睡著了。

傍晚，阮暉突然被家中傳來的”斯拉“一聲的炒菜聲驚醒，於是她慢慢地把思緒從睡夢中轉到現實，又聽見廚房裏還有媽媽和爸爸的說話聲，於是她便起床了。走到廚房一看：父母正在準備着美酒佳肴。阮暉揉了下眼睛和肩膀，說：“媽，幫打包個水餃和切片牛肉，我胸口悶，想去樓下庭院吃。”“哎喲，你還真矯情，今天特地買好菜，慶祝你放假呢。你讓爸爸媽媽兩個人吃啊。”阮強瞪着眼睛詫異地說。“好了好了，給你，打包好了啊，這是醋。”章艷華說，一轉頭又說起阮強：“你真是的，她不是說了嘛，胸悶，讓她下樓去呼吸新鮮空氣好了。你沒見這一陣期末她忙的。”

阮暉接過食物沖媽媽一笑，“還是媽媽溫厚、善解人意。”她心想，拿過食物就出門了。“我跟你說你早點回來啊。”阮父這一聲大喊，被關門的“嘭”的一聲打斷。他悻悻的，不過也只好算了。

阮暉拿着飯盒走到庭院去吃，只吃了一個，便感到那馬蹄牛肉的包漿汁水十分鮮美，簡直像老字號麵店鋪的招牌菜，讓她的嘴裏很過癮。突然，她看到夜幕中的鐘樓亮起了燈，想起那天跟卓韜見面的事。這邊市中心區政府是努力接軌國際的，對廣場的音量分貝是有限制的，所以在晚上，市民們不在那裏跳廣場舞，取而代之的是雙雙對對談戀愛的人的身影。那裏的晚上，燈光總是花園地燈，新年時，樹上也會挂彩燈，附近還有陣陣潮水聲，十分詩意。也不知道是出於對一種浪漫生活的嚮往，還是對卓韜的懷念，阮暉蓋上飯盒，往噴泉廣場走去。她想：反正，離得很近，走到那也就10分鐘。

阮強確實了解女兒，他看出阮暉開始對爸媽耍任性了，但他那沒有說出的警告，恐怕會讓一個應該被阻止的事件演變得無法收拾。而阮暉也並不知道，她還會在那個地點遇到那個心有靈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