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日有雨人微漾
“東風吹柳日初長,雨余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損紅妝。”
秦觀的這首詩本來是寫女子思人難眠,春情難耐之情意。
但如果只把這半首提出來形容眼前的紅日谷,謝淮安覺得也是十分貼切的。
他們此刻正在紅日谷的一角,避開了本就不多的遊玩之人。
當初聽得紅日之名,配以寒冬季節,他本來以為看到的會是“分外妖嬈”的情景,沒想到卻是一般春意拂殘覺。
尤其是當那一輪晨陽溢出邊緣的時候,整個紅日谷的靈氣都染上了嬌艷的初紅,顯出了身形,肉眼可見,似伸手可觸。
且隨着紅日的逐漸攀升,有靈氣追逐其尾,衝出谷口又化為靈雨而落。
雨落風吹也使柳更搖,草更曳。
眼前已經是突破了想像的風景,謝淮安不得不感嘆自然瑰奇。
“大叔不要忘了,這裏的風景可都是人為的哦!
真是難以想像的修為,世間難得的雅緻,希望我此生也能達到此等高度”。
青琉璃雖然來過這裏很多次,但每次來都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看着紅日谷的靈雨,就是可以洗去人的一切疲意。
當然之所以說是看着,是因為二人此刻都用靈光罩罩着周身,淅瀝靈雨卻是落不到身上。
小姑娘將靈光罩壓縮到最薄,貼於肌膚,伸手接住一滴靈雨,又在上面套上了一層靈光罩。
這滴靈雨在分隔出的空間中並沒有繼續下落,而是漂浮在其中,旋轉着微紅的身子。
青琉璃為此光暈着迷:“大叔應該能夠猜出來它呈現這種顏色的原因吧”。
這沒什麼難猜的,從三谷七洞的限制,就可以知道它特殊的原因。
“應該是摻雜了酒氣的緣故吧,只是不知道這種酒有沒有名字?”
青琉璃放開了那一滴靈雨,看着它落到了一片草葉上,砸的葉身彎垂之後又從草尖滑落。
“院長說過,谷名就是酒名,此酒同烈日、夕日同列三時之酒”。
“那七洞?”
“坐北斗,位列七星”。
“古人的浪漫,總是令今人難以想像”,如此感慨着,謝淮安撤去了周身的靈光罩。
靈雨在小姑娘不解的眼神中毫無阻礙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青琉璃很清楚自己已經對大叔說過攝入這裏靈氣的後果,所以只有不解,沒有阻礙。
識海浮陸中,破道輕吟,靈雨突破了有形的限制,自謝淮安身體落入了識海,彙集到破道劍身。
直到劍身全部染上了同一種紅色,外界的謝淮安才再次撐開了靈光罩。
迎着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他很是淡定地回應:“安某是個好酒之人,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美酒,怎麼的也想感受個一兩分”。
小姑娘也沒有拆穿他這拙劣的謊言,而是順從的問了下去:“那煩請安大叔告訴我這美酒是什麼味道,能促使你發揮出跨越一個境界的能力”。
謝淮安欣賞着這方令人醒覺的天地,找了一塊岩石坐了下去。
“安某並不能跨越境界,只是我是劍修,本命劍意有些特殊的地方,可以讓我豁免一部分影響。
不過不是說三谷七洞平時賞玩的修士也不少嗎?怎麼今天最適合觀賞的時間人這麼少?”
青琉璃坐在了他旁邊的岩石上,撩了一縷耳旁的秀髮:“說是多,但大多也都是書院的師兄弟們,今天早上書院所有課程統一檢測,
他們有心情來欣賞才怪了”。
“那怎麼琉璃姑娘有這種心情呢?”
謝某人也不是什麼也不懂,當然聽得出言外之意。
書院的四年級生雖然絕大多數都結束了基本課程的修習,可也絕不能說沒有課程了。
如昨天青琉璃上的琴課,此刻很明顯小姑娘是需要一個捧哏的。
後者迷瞪着眼睛,兩顆小虎牙在雨中展現的很明顯:“我這學期就只報了秦老師的課程,因為有她老人家的認可,倒是不用再參加什麼檢測了”。
謝淮安眉頭一挑,小姑娘話說得輕巧,但分量一點也不輕。
作為代表書院出戰的天才,琴道肯定不是這位的主修,甚至連輔修都算不上。
因為這些鑽研琴棋書畫之類的百藝修士,走的是典型的後期道路,在尋道之前,是公認的缺乏戰鬥力。
天資絕世如秦繼聲,也是在尋道的時候才驚艷世間。
琴只能算是青琉璃的一個興趣愛好,用的心力怕是跟他用在美食上面的差不多。
但哪怕是這樣,也仍舊可以得到琴聖的認可。
放在他的老家,就只能用一句“恐怖如斯”來直白的形容——能對全球變暖做出貢獻的那種。
“琉璃姑娘確實令人佩服,安某已經有點等不及看到你在書院大賽的表現了”。
這話倒是令小姑娘有些愕然:“大叔是祁連書院參賽的同行人員嗎?”
龍京決賽的時候,一般都是三個參賽弟子搭配一個帶隊老師,最多會帶上一些書院年輕的苗子,但總的人數不能超過九個。
青琉璃顯然是沒想到以大叔這樣的年紀還能佔據一個位置。
但隨即就自己釋然:“畢竟是大器晚成,領悟劍意的天才。聽說洛院長也是這樣的類型,也可能是想要彌補大叔缺失的見識”。
謝淮安一時說錯了話,也只能含糊的笑過去:“算是吧,主要是院長逼着我去”。
“果然如此”,小姑娘佩服起了自己的推理能力。
又抓了一滴靈雨把玩:“今天看過風景之後,大叔有什麼打算嗎?”
謝淮安傷勢已經恢復,接下來十天不出意外的話都不會再有損傷,所以他打算把昨天計劃的行程挪到今天。
“今天主要是要下山一趟,聯繫一下書院的友人,再去拜訪一下路上碰見的老先生。
琉璃姑娘是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沒有,只是隨便問問,看看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安某來一趟崑崙,能認識琉璃姑娘確實是幸運。
但書院大賽要緊,我也不能耽誤你太多時間,每天能看到一種景緻,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二人相識不過三天,但目的並不純粹的謝淮安看着這個小姑娘,時常感到自慚形愧。
“洛長河誤我啊!”
小姑娘沒有就這番話做出回應,而是雙手自腹前向兩側拂開,拂出了一把古琴。
素手輕抹,一時是流水,蓋過了雨聲。
…………
…………
叼着路邊折下的狗尾草,嘴裏哼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小調,謝淮安心情愉悅。
不同於上山時的躊躇,下山的時候他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謝某人一路哼到了山腳,打了一輛靈氣出租,用恢復了信號的手機給南宮倦打了電話。
電話打通,但他只來得及說了個“喂”字,另一頭便傳來南宮倦的大叫。
“院長、院長,他真的還活着。
那當然,洛某人這雙眼睛還沒有看錯過人,那兩個老傢伙,怎麼可能拉的下那個臉。
院長英明!”
“嘟~”,謝淮安默默的掛斷了電話。
嗯,看來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活着就夠了,像他們這種智商,怕是也理解不了他來到崑崙后的靈活應變,也沒有什麼彙報的必要了。
還是先去拜訪自己的忘年交,尋找一下長者的智慧。
…………
雙峰市第一中學,新任的校長李徽正在觀看一份由崑崙書院下達的文件。
他的侄女兼秘書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看着叔父眉頭略有舒展的樣子,她不禁問了一句:“書院同意了”。
李徽放下了文件,看着窗外的人群點了點頭:“嗯,事情比我預想的還要順利一些,書院已經同意了我提出的參觀計劃”。
本來這個正常的計劃是在高考之後,填報志願之前由書院自主的挑選一些種子組織參觀。
現在李徽申請提前了這個時間,選在了十天後的周末。
“您親自去的話,還是太冒險了一些”,顯然計劃的順利並沒有讓後者放下擔心。
李徽倒是看不出任何的擔憂:“放心吧,我和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她認不出我的氣息。
再者說以我現在的修為,就是洛長河當面,他也未必會注意到。
況且我也不是去攻打書院,你叔父還沒有老年痴獃到那個份上”。
“嘟~嘟~嘟”,桌上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女孩的欲言。
李徽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擔心,順手拿起了電話放到耳旁。
“喂!
…………
行,我知道了,你讓他等一會,我讓人過來接他”。
放下電話,李徽雙眼都明亮了幾分:“我的朋友來了,你去校門口接一下他吧”。
後者自然知道李徽口中的朋友是誰,不由得有幾分驚奇:“他竟然真的來了,您是怎麼辦到的,可別再用劍修重諾的話來搪塞我了”。
李徽臉上的皺紋都能看出一絲得意:“我沒有騙你,劍修的確重諾,只不過我用了一些小手段加深了他對我的映像,加重了他對我們約定的重視程度”。
得到了答案,後者轉身就向門口走去,只是臨開門前深深的看了自家叔父一眼,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你!”
掀門而去。
…………
謝淮安正聚精會神的看着一株君子竹,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忽視時刻凝聚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目光。
只是這般持續了一會,他終於有些忍不了。
“我說這位大爺,您不是都已經打過電話了嗎?有必要這樣盯着我嗎?”
不過這位保安服穿的一絲不苟的大爺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動搖自己的目光。
作為有些經歷,能擔任市裡第一中學保安大爺的他,自然清楚事情一刻沒有落定,就仍舊充滿變數的道理。
以前雙峰市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憑藉類似借口混入學校,對學生們造成危險的事情,他得對身後的孩子們負責。
於是謝淮安也只能忍受這般無聲的煎熬。
好在李老先生的辦事效率並不慢,他很快就看到了往校門口跑來的一個女孩子。
對方同時也看到了他,於是兩張臉都浮現出了相似的笑容。
單向的奔赴,卻是雙向的期待。
“安叔叔!”
…………
三個人的場景,兩個人的靜默,只剩下一個人的狂歡。
畢竟是來解救自己的,謝某人勉強還是掛上了笑容:“這位姑娘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看起來和你應該差不多大吧”。
“哎!
應該沒有吧,您不是我叔父的朋友嗎?我以長輩稱呼您沒問題吧”,話語中透露出很明顯的疑惑。
保安大爺此刻覺得情況已經很瞭然了,於是默默的壓低了自己的帽檐,轉身走進了保安室。
女孩看着被自己沉默的“安叔叔”,笑的更開心了,很自然的就拉過了其人的胳膊:
“我帶您去見叔父”。
謝淮安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走了兩步之後跟上了節奏,然後快走了幾步使二人分開。
話語中帶着無奈:“這位姑娘還是不要戲弄在下了,我與前輩是忘年之交。
咱們還是各論各的,你要是不嫌安某臉皮厚,叫一聲大哥就行”。
後者停下了腳步,認真的看着謝淮安:“我叫木念荷,樹木的木、想念的念、荷花的荷,你今年多大,幾月份的?”
謝某人沒想到眼前這個人是這樣的較真,但也認真的回應:“安淮,安心的安,清水的淮,27歲,12月份”。
“我六月的”。
…………
“煩請木姐姐繼續帶路”,謝某人終於妥協了。
木念荷這才心滿意足的繼續領路。
瞧着她的步伐,謝淮安竟覺得比自己下山的時候還輕快幾分。
但好在今天所受的不堪,都在看到李老先生智慧深邃的眼神時受到了撫慰。
“呵呵,小友終於來了。
在雙峰市這兩天過得如何?有沒有找到長住之地?”
聽聽,這才是一個正常的長者應該對晚輩說的話。
謝淮安感覺自己的世界在此刻回到了正軌:“托老先生的福,還算可以。
住址的話,交到了一位朋友,被她安排在了西峰之上”。
李徽笑容不改,很正常的眨了一下眼睛:“是嗎?本來以為你沒有找到,還想着在附近幫你找一個的,不過西峰的房租不便宜吧?”
談起這個,謝淮安心就抽痛:“誰說不是呢,只是盛情難卻,晚輩也不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