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異同(二)
祁文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天地是混沌無色的,遠處的山高聳入雲不見其頂,空中飛舞着各種各樣的生物,有長着翅膀像人的,有着緊緊貼着彼此才能飛行的比翼鳥,長着幾對翅膀卻又沒腦袋的豬,還有那頭上長角的巨鯨,每一個都摧殘着祁文現存的可憐的認知。
尤其是突然出現的巨大的蛇眼,讓祁文陷入了嬰兒般的睡眠。在睡着前的一剎那,祁文的視線彷彿突然飛到數千萬里的空中,穿過那沒有生物能觸碰到的天空的壁壘,順着那散發光芒的窟窿鑽了出去。
他看見兩個巨大無比的人,手中正拿着鎚子和鑿子,喜悅無比的鑿着這片天地,而讓他視線逃出來的窟窿便也是兩人剛剛的傑作。祁文愣愣的看着兩張嘴角快要扯到耳邊的巨臉,甚至忘記了剛剛的一切。
兩個巨人忽然同時放下了手中的動作,驚疑的看向祁文鑽出來的洞。祁文瞬間感覺自己無比的重,以極快的速度順着洞口墜了回去,狠狠的砸回了自己身體。祁文從未見過這樣的黑,黑的彷彿什麼都沒有,一種足以稱之為“無”的黑。祁文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又覺得自己似乎活着,所有的感官都無比真實,只是這世界什麼都沒有。
就這樣,在這裏,祁文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因為這世界甚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祁文就這樣在這“無”的世界靜默着,他也曾試圖掙扎過,但他感覺不到自己是否在掙扎,只是恍惚的意識始終告訴他,“他”在這。
在這連時間都沒有的世界,祁文慢慢連那恍惚的意識也漸漸模糊,直到最後意識也隨着這個世界靜默。
……
在這“無”的世界,忽然有一剎那,一束光芒閃過。
祁文那靜默的意識隨之又開始緩緩躍動。
“我。”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幹什麼?”
“‘他’在這……”
轟——
“對,他在這。”
祁文的意識復蘇了。
他的視覺與聽覺突然有了反饋,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現在他的眼前,在這“無”的世界,一道巨大的裂痕分開了“無”,從“無”之外滲出了這個世界不該有的顏色。
他終於看見了,看見了一雙如嬰兒般的手從裂痕中伸了出來,伴隨着清脆的嬰啼,他看見那雙巨大卻又纖嫩的手將裂痕越撐越大。祁文的所有感官在這一刻都恢復了過來,他終於感受到了時間的存在。他眼前的一切越來越快。
隨着裂痕的擴大,祁文看見了那“嬰兒”的全貌,他看到“他”將“無”一分為二,用身體支撐着上下部分,而那“無”的世界在顫抖,擠壓着中間的“他”。
祁文看見“他”迅速長大,從嬰兒變成少年,又從少年迅速成長為青年,“他”的肩膀愈發堅實,將“無”的上下部分撐得越來越遠。“他”在迅速長大,“無”的顫抖也越來越微弱。
又是轟的一聲,世界不再顫動,“他”緩緩鬆開了手,在確認上與下不會在聚合后,“他”癱倒在地。祁文看見“他”的面孔在迅速變老,隨之充滿死氣。“他”的身體在不斷枯萎,消散。但是在祁文的面前,那曾經“無”的世界逐漸變得像祁文曾經生存的世界那樣。上與下逐漸擁有了自己的顏色,上與下之間一團團混濁的能量不斷匯聚,山峰從下抖動着迅速攀升,上層稀薄的能量匯聚變成一團團純白的雲霧,
山峰停止生長,一樣樣新奇的植物凝聚能量變成祁文熟悉的模樣。
“無”變成了“有”。
祁文看着眼前的變化,忽然感覺時間越來越快。
天地不知何時又開始抖動起來,地面與天空出現了各種各樣可以自由活動的生命,天地一片生機,但這種生機未曾持續多久。
天空變成了紅色,大地變得黯藍,似有火聲嗚咽,水勢浩蕩。天空中的生物被天火燃成灰燼,地面最高的山峰被大水侵蝕。天火與水面接壤,祁文眼前的世界似乎都開始沸騰。一切又漸漸失去了其它顏色,只剩下翻滾的紅與藍。
祁文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直到白色的光覆蓋住這個世界,祁文的眼前又被白色遮住了一切。但這並未持續多久,祁文便感覺自己似乎站立在了某處,天地恢復成他最熟悉的樣子。
這是他小時候曾來過的村子後山。
祁文癱在地上,觸摸着土壤,用力的呼吸着,感覺這泥土竟是無比的親切與真實,他從未如此熱愛這片土地。
天空一陣嗚咽的叫聲一閃而過,祁文依稀辨別那時老鴉的聲音。他緩緩抬動陌生而熟悉的身體坐了起來,卻又讓他堅信自己一定還在做夢。
夏天怎麼可能下雪。
茂密的樹蓋之下,是祁文最熟悉的秘密基地——後山的一片隱藏在樹林中的空地。
此時在這片空地上,無數的白雪靜靜的漂浮在空中,沒有一片觸及土地。離祁文最近的一片雪似乎感覺到了祁文的存在,竟慢慢移動起來,逐漸向祁文靠近。
緩過神來的祁文看到那片向他靠近的雪,想去抓,卻又發現那片雪竟直直穿過了自己的手掌,不斷向自己的腦袋飛去,他想躲卻發現身體已不聽使喚。
那片雪花在即將觸碰到祁文腦門的瞬間,變成了一束光,鑽進了他的腦袋。剎那間,祁文感覺自己的腦袋擠進了大量的東西,像是被鐵絲束縛的南瓜,不斷地膨脹着,似乎要掙破自己頭顱的束縛。他感覺自己腦袋快炸了,七竅都變得滾燙,深紅色的血順着七竅不斷往外流。祁文覺得自己要死了,可他又發覺自己對這世界的感覺從未如此清晰過,一切的風吹草動都在不斷反饋給他的五感。
“太妙了,我逐漸理解了一切!”祁文雖然覺得腦袋快炸了,但又驚悅於自己或許要變成天才了。
他那從未有過的清晰視覺這時逐漸能透過重重的雪,-看到在雪的中央站着一個戴着草帽的老人,手中拿着漆黑的棍子在不斷的敲擊着地面,似乎還在念叨着什麼。
祁文試圖調動自己的聽力去嘗試聽那老人在說什麼,兩股鮮血順着祁文的耳朵噴涌而出,他從未覺得自己有這麼多血夠這麼噴的,自己真厲害。
老人的前面幾句話,祁文靠着努力雖然聽到了,卻發覺自己根本聽不懂對方的語言。這時,祁文感覺自己腦袋裏的那片雪花徹底的融化了,一團溫和的光覆蓋住了自己的腦袋,血也不再往外流,腦袋也不疼了。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理解了些東西,因為他終於能聽懂那老頭在說什麼了,
“死去的生靈啊!
回到天上去。”
漫天的雪卷席着天地間的風,驟然而起,扶搖而上。
那老人收起手中的棍子,緩緩像樹林深處走去。祁文通達的五感緩緩有恢復正常的趨勢。他眼前的老人身影越來越模糊。
在快要看不清老人背影的時候,那老人竟停下了腳步,漸漸回過頭看向了他。
老人的眼神無比清晰,祁文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那其中似乎蘊含了千百萬年的故事。兩人的目光似乎也如同跨越了千百萬年得以相遇,在時間的某個角落某個剎那無比相似的重合在了一起。
老人看着未來抑或過去的祁文,將身後背着的木棍扔向了天空。那裏似乎有一條名為時間的長河。
一抹黑色的星辰劃過千百萬年的時間,墜入一條璀璨的星河,泛起微微的清漪。
祁文漸漸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