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空洞的練習

23.空洞的練習

在每個外科醫生的眼裏,剖宮產【1】都是場大手術,從下刀那刻開始到術后一個月的時間裏,產婦的死亡率可以說慘不忍睹。

最尷尬的一點是,其他手術的死亡率都是術后大於術中,感染佔了相當大的比重。而剖宮產手術恰恰相反,術中死亡率遠大於術后,死在手術台上才是她們的常態。

對患有外科疾病的其他民眾而言,他們還有的選。除非結局必死,否則沒人願意躺上那張滿是血跡的手術台。

但對產婦來說,她們沒的選,剖宮產是婦女難產和前置胎盤【2】時的唯一解。如果不做手術,難產和前置胎盤大出血都會造成胎兒死亡,這時候死一個母親反而成了“好消息”。

剖宮產的存在,總會時不時提醒那些稍有些成就感的外科醫生們,他們雖然擺脫了烙鐵止血的黑暗年代,可手裏緊握的蠟燭油燈的光亮依然有限,前方依然一片混沌。

所以許多人只敢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願意碰剖宮產。

當然,這個年代永遠不乏逆行者。他們明知結局不好,但面對必死的局面,還是把一部分壓力攬在了自己肩上,希望帶着孕婦們和命運搏上一搏。

伊格納茨就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說勇氣確實可嘉,但現實卻很殘酷。

在沒有縮宮素【3】、沒有強效止血劑、沒有適當的子宮縫合手法,剖宮產會造成難以遏制的術中大出血。就算切掉了子宮和附件,大出血過後虛弱的身體也很難抵擋術后感染的攻擊。

“所以說,我們的速度一定要快!”

就在卡維和穆齊爾互相砍價的時候,伊格納茨已經拉着赫曼、希爾斯以及那三位實習醫生一起做起了解剖工作。在這場難得的練習中,速度成了他一再強調的首要重點。

“我的目標是在三分鐘內做完全過程。”伊格納茨看向身同僚,“到時會有產科助產士協助,但你們作為助手和預備助手一樣需要練習。”

為了治療這位孕婦,順利拿下剖宮產手術,赫曼和希爾斯都做了不少準備。

“老師,子宮縫合困難,癒合非常差,是否在娩出胎兒后把子宮切掉?”

伊格納茨手裏捏着手術刀,眼睛看着羅莎的屍體,搖頭道:“諾拉還很年輕,才19歲,直接切掉子宮太可惜了,我希望嘗試一下子宮切口的縫合。”

希爾斯一驚,連忙出聲告誡:“兩年前,隔壁莫洛醫生做的剖宮產就是因為縫合出現了問題,讓孕婦失血過多......”

“我知道。”伊格納茨沒什麼反應:“所以我剛才說了,速度一定要快。”

“我去看過,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不到3分鐘就縫合上了子宮。”

“那我們就縮減到2分鐘。”

希爾斯還是覺得不妥,繼續說道:“不不,這不是時間上的問題。到時候脹大的子宮會源源不斷地把鮮血灌進她的腹腔,鴉喙鉗【4】可夾不住整個子宮啊。您的眼前是一片血紅,這怎麼縫合?”

“所以我讓醫院特地購買了一個手搖式吸引器【5】,德國產的。”

“那條管子我看過,流量雖然比之前的那根要大,但還是不足以應付剖宮產的出血量。只需要不到10秒的時間,她的腹腔就會充滿粘稠的血液,到時......”

這時身旁的赫曼輕輕推了他一把,順着那句話繼續說了下去:“到時,你和伊格納茨老師只管動手,我在旁邊搖快一些就是了。”

“搖快了也就......”

“你還不信我?我最近可一直在練啊。”赫曼笑着露出了自己的上臂肌肉,“只需要半分鐘就能解決1升水了。”

伊格納茨總算抬頭看了眼希爾斯:“說那麼多廢話還不如快點練,天知道那姑娘什麼時候就要生了。”

......

即使是身材再曼妙的姑娘,在死亡兩天後也難保有原來的模樣。何況羅莎的臉早就爛了,能看到明顯的瘀腫和四散破裂的傷口。要不是奧地利2月底的天氣還沒轉暖,那些煩人的小蟲子就會陸續光顧她的臉頰。

兩塊粗布遮蓋住了她的上半軀幹和腿腳,只露出了平坦緊實的腹部。

伊格納茨的手術刀落在了臍上約,取中線旁切口,輕輕向下划至她的小腹。三兩刀進入腹腔后,拉開纖薄的脂肪和肌肉,開始尋找子宮。

他們要做的剖宮產和現代改良多次后的很不一樣,被現代人稱作古典式剖宮產【6】......之前更早的“古早式”剖宮產。取切口與古典式類似,但因為操作手法粗糙太多,又沒經過像樣的練習,過程會顯得非常凌亂。

如果再把手術對象換成死了兩天的屍體,血液凝固,組織毫無彈性和溫度,場面看着異常空洞,畫面也更割裂。

“沒懷孕的子宮太小了,還沒有血,很難模擬出手術時的那種感覺。”

希爾斯推開冷冰冰的腸子,盡量給主刀騰出手術位置。赫曼則蹲在一邊漲紅着臉,瘋狂搖着吸引器:“已經過去2分鐘了,是不是可以縫合了?”

“縫吧。”

伊格納茨從狹小的子宮裏撈出一團棉布,丟在地上,然後又接過了希爾斯遞過去的針線:“空腔臟器的縫合應該先縫合內膜和肌肉層,然後再是外部的漿膜層......”

邊說著這些話,他邊在肌肉層進針,使用簡單的連續縫合,然後是漿膜層的連續褥式內翻縫合【7】。

對於經歷過小腸斷端吻合的伊格納茨,縫合子宮似乎沒有什麼難度。從進入腹腔開始到縫合完子宮為止,時間只走了5分鐘,速度已經相當迅速了。

但他們知道,這些完全不夠。

“再來一次!”

伊格納茨又切開了羅莎的子宮,把地上的棉布重新塞了回去,模擬出嬰兒的樣子,再按照剛才的順序重新練習了一遍。

這次速度更快。

“4分43秒。”

伊格納茨搖搖頭:“繼續!”

“4分39秒......”

“4分28秒......”

伊格納茨第四次關上了羅莎的子宮,小小的子宮體上佈滿了縫合后的切口。所用時間不斷在縮減,但他似乎仍不滿意。

“伊格納茨老師好厲害,這應該是整個奧地利首屈一指的速度了吧。”

站在一旁的貝格特昨天剛出糗,今天就想靠着讚美之詞站回手術台,重新粉飾一下自己的優等生形象。

另外兩位同學見他如此,也不甘示弱,紛紛站了出來:“老師的入針走線都很穩,比法國人吹噓的杜蘭大師厲害太多,我覺得已經可以預定Vienna日報的頭版了。”

這些話要是放在昨天下午手術結束之後,倒還真沒什麼問題。可現在解剖台上那三人依舊滿臉愁容,練習的過程越順利越反襯出他們內心的不安,因為這種練習內容根本無法反應出手術時的真實情況。

越未知越恐懼。

“你們有空說廢話,還不如去肉廠要個豬膀胱。”

伊格納茨看着縫合完的子宮,想了個辦法:“往裏面注滿水,塞進她的肚子裏,這樣看上去是不是像那麼回事兒了?”

赫曼用手在半空揉了個圈,點點頭:“確實挺像的。”

希爾斯也同意這個做法:“得是熱水,這樣還能順便解決羊水的問題。”

“還不快去?!”伊格納茨又對着那三位實習生吼了一聲,“難不成要等我給你們每人發一頓午餐,再把路費塞進你們的手裏么?”

三人互相看了眼,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只能順了他的意思離開解剖室。

誰知剛到門口,一位護士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輛平板推車:“伊格納茨醫生,警局又送來一具屍體,希望您來簽收一下。”

“哦?送來了?”

伊格納茨還很興奮,好歹來了一具男屍,胖雖胖了點,但腹部脂肪加上膨大的豬膀胱更容易模擬出孕婦的樣子。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緊隨其後進來的一位警察忽然提起了錢的事兒:“伊格納茨老師,屍體已經安全地送到了您的手裏。按照口頭協議,您需要支付我們25克朗,謝謝。”

“恩?25克朗?”伊格納茨知道自己和穆齊爾之間的口頭協議,可還是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什麼25克朗?錢不是已經付了么?”

“這是穆齊爾醫生告訴我的。”警察也很懵。

“我的錢沒給他么?”

“不知道啊,穆齊爾醫生就叫我來這兒取回25克朗。”

......

此時的卡維早已經進了藥鋪,他根本不知道警局會那麼快做出決定,並且第一時間把屍體送去了醫院,也不知道伊格納茨和那位送屍警察會為了25克朗糾纏不休。

他現在正“沉醉”六色的藥劑貨櫃前,想盡量詢問出一些能為己所用的東西:“老闆,我經常渾身疼痛,請問有什麼好推薦么?”

老闆是個身着黑色西裝的老頭,正坐在櫃枱後面。

他戴着金絲眼鏡,正看着手裏那本破書,似乎對他的提問已經失去了耐性:“我建議你去醫院,市裡總醫院或者格里茲都可以。雖然我覺得沒什麼用,但至少比待在我這兒要好。”

“嗯?這裏難道沒有治療疼痛的藥劑么?”

“有倒是有。”老頭扶了把眼鏡,輕輕添過指頭翻了一頁,邊看着書頁邊淡淡地說道,“但是這種葯沒辦法同時治療你剛才說的感冒、扭傷、頭痛、嘔吐和腹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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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倒的蛇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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