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奴僕命賤
臨近過年卻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雪,給本就嚴寒的天氣更增添了幾分冷意,凜冽的寒風冰冷刺骨,那透骨的寒意似乎能鑽進人的骨子裏,凍的人直打哆嗦。這樣的鬼天氣誰還願意出屋子呢,人們都穿上了最厚實的衣裳,把那爐火燒的旺旺的,恨不得圍着捂着給身體添點熱乎氣。只有那廖廖落落必須為生計奔波的人,才不得不頂着寒凍瑟縮着身子勞作,只為掙得那一口溫飽,一所安居。
楊家大院,卻有幾個穿着單薄的小丫頭頂着嚴寒滿面驚惶的跪在院子的磚石地上,身子凍得不停的打顫卻不敢有絲毫的挪動。一個肥肥胖胖的老婦人陰沉着臉躲在走廊的背風處,兩手揣在暖兜子裏來回走動着,時不時跺跺腳,三角眼裏毫不掩飾的透着陰狠和嘲弄,那張嘴也不停的抱怨着。
"丫頭們做錯事罰就罰吧,我可是老夫人派到二房服侍箐夫人的,大冷的天讓我守着這幾個犯了錯的賤婢做甚?咱們這二夫人哪還懂不懂得尊老啊?還有沒有把老夫人放在眼裏的!還懂不懂孝道!我看她就是趁着這機會借折騰老婆子我來落老夫人的臉。不是我小瞧二夫人,她以為這回找着了由頭藉此機會鬧一鬧就能成就她想的好事,可惜這個家是老夫人當家作主,又有嫡房長媳掌家理事,咱們這二夫人哪,哼哼,想得再多也註定要落空!”
老婦人背後,一個丫頭裝扮的年輕女子微躬着身子,俏麗的臉上面無表情,語氣冷冷地:“趙嬤嬤怕是忘了,二老爺再不受老太爺看重他也是嫡子,二夫人是嫡支主母,主子們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可以議論。況且二老爺和大少爺在軍中已經有所成就,他們可不是農家漢,在外頭誰不誇他們的能耐,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二少爺三少爺先生都誇他們聰慧,未來也是仕途可期,小姐的夫家可是滎陽鄭氏,那可是頂頂的大家族門戶,二夫人的窘境恐怕也是一時的,嬤嬤做事可要留幾分情面,你到底也算是二房的人,將來……”
趙嬤嬤回頭似笑非笑的打斷了年輕女子的話:“將來?輕風丫頭,我知道你對咱二房的大少爺存着念想,好吧,看在到底老夫人也給你幾分顏面,咱倆又都是老夫人的人我就好心勸你一句,醒醒吧,你可別忘記二老爺那死鬼親娘是誰,沒有老太爺提攜,二房再能幹又能有多大前程!從軍?做軍漢那可是玩命的活,戰場上生死能由着自己?你好生想想,有幾個貴人願意去做軍漢搏前程的?話說回來,嫡少爺也不是你一個奴婢能肖想的。惹惱了主子被打殺發賣,你可就連寧管事小妾的位置也丟了,那才有得你哭!”
“哼,我可不稀罕做寧管事的小妾,一直都是你自說自話,我從未應過你!我輕風打小便服侍大少爺,忠心耿耿,這輩子就是大少爺的人,就算有別的安排也輪不到你說三道四,趙嬤嬤,你少胡說是非壞我的名聲!”輕風的臉色變了。
趙嬤嬤笑了,只是笑容很玩味:“忠心耿耿,真是笑死我了,你怎麼想的這楊家上下從主子到奴僕哪個不清楚!年紀小小心思就長歪了,給辰柏少爺綉鴛鴦香包,哼,誰不知道那鴛鴦只能是送情郎的東西?被發現后二夫人要送你出府,你要死要活就是賴着不走,是老夫人發話,辰柏少爺看你打小服侍他的情份這才留下了你。你的事這楊府上下早就傳遍了,這些年辰柏少爺的院子除了你,哪個稍出彩的丫頭也留不下來,小手段使得,嘖嘖,還經常給我們臉子看,話說,你不會真當自己已經是個主子了吧!”
“主子都沒說什麼,輪不到你這老奴才說東道西!”輕風的聲音有些顫抖卻很倔強。
“好人家的姑娘婚嫁大都在歲,挑剔的也不過十七八歲,就算丫頭們婚配大都也沒越過二十,你都過二十吧,辰柏少爺對你不聞不問,從來都只當你是丫頭,我們那位仁慈的二夫人有替你打算嗎?真想把你給辰柏少爺留房也早該給名份了!這麼一直晾着你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看哪你就是在裝糊塗!也不好好想想,往後年齡越長,嘿,還沒個好名聲,你還想嫁個什麼好人家?
要我說還是我們箐夫人心善,給你找了寧管事這麼個好人家,雖說他年齡大了些,但是老婆子告訴你,這年齡大的人啊才知道疼人,寧管事受大老爺看重,這些年存了不少家底,你嫁了可真是掉福窩裏了,成了寧管事家的,往後說話做事誰不高看你一眼?有大夫人給你撐腰,有箐夫人讓你倚仗,你又得老夫人喜歡,年輕美貌還能討你郎君憐愛,還愁將來沒好日子過?真不知道你腦子怎麼就轉不過彎來!”
輕風怒了,“那寧管事比我爹年齡都大上許多,你們好意思說這叫好人家?”
“喲,也不瞧瞧你自個兒什麼出身,你爹娘兄弟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下等奴才,還在人家寧管事手下討生活呢,你說話別這麼硬氣!要我說也就是你有幾分顏色入了寧管事的眼,人家打算抬舉你,這才找了人說項,還給你老子娘他們調了輕鬆的活。你老子娘還有你兄弟都巴巴的等着你過門享福你倒挑剔上了。真讓寧管事惱了,回頭折騰個更受累的活派給他們還不是很輕易的事?傷了箐夫人和寧管事的面,到時候後悔就晚了,真是不識好歹!”趙嬤嬤不高興了。
輕風的臉慢慢變的慘白,頭緩緩垂了下去,再不說一句話。
她的出身太差了,家裏從上兩代起就是最低等的賤籍,即使爺爺那輩便賣入楊家成為家奴,到現在也是最低等的奴僕。若無意外一直這樣過下去,血脈親人生生世世也只能是賤奴,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她打小被老夫人稱讚聰明伶俐,貌美可人,親自指到了二房大少爺身邊服侍,讓家人看到了希望,這些年偶爾還有機會被老夫人召到身邊教誨,得了主子的臉自然高人一等,是以即使有時候做了出格的事,或是偶爾照拂一下家人,主子們不計較,院裏的大小奴僕也只敢在背後說幾句酸話。
這些年她一門心思想成為大少爺的房裏人,可無論怎麼做大少爺對她根本沒有風花雪月憐香惜玉的心思,自己的美貌反而招到了寧管事那頭狼。這寧管事可不是一個良善人,不說他這些年做了多少陰損事,單是房裏人就找了不少,年經美貌的小姑娘跟他沒多久日子就折騰的不成樣子,要不就不見了蹤影,想來也必然不是什麼好去處,被這樣的人盯上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只想想,輕風都不寒而慄。
趙嬤嬤又叨叨了一會兒,見輕風只獃獃的站着,好歹話都得不到回應,無趣至極哼了一聲也閉上了嘴,只是盯着院裏丫頭們的眼光越發的陰冷,哪個丫頭只要沒跪好,便惡狠狠的罵罵咧咧詛咒不已。直到瞧見一個穿綠襖子的老婦人進了院子的拱門,趙嬤嬤才止住了對小丫頭們的撒氣,急匆匆的迎了上去,肥肥的臉上迅速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汪嬤嬤,你怎麼親自過來了,這天冷路滑的,有什麼事打發個丫頭吩咐一聲便是了!”
汪嬤嬤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隨即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們二夫人威風着呢,都敢公然忤逆老太爺老夫人的話了,逼着老太爺訓斥了老夫人,打了大小姐的板子,大夫人也被罰去跪了祠堂,咱們啊,這回才真真見識到了二夫人的手段!你可是二房的人,老婆子以後還怎麼敢在你面前託大!”
輕風的眼神依然獃滯,卻也上前對着汪嬤嬤木然的行了個禮,然後便退到一邊繼續發愣,而院裏跪着的小丫頭們一個個凍的發青的臉上卻悄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頭垂的更低了。
趙嬤嬤一臉的不可置信,卻反應很快,“嬤嬤真是說笑了,你可是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別說咱們楊家,就是外出到別府辦事又有誰不高看!雖說老婆子現下在二房做事,可老婆子卻是老夫人親自指派到箐夫人身邊服侍的,平日裏過的好日子也全仗老夫人和箐夫人照應,咱可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這心裏呀時時裝着老夫人呢,咱老姐妹倆可不是外人,該多親近些才是!”
汪嬤嬤的臉色好了一些,點點頭:“嗯,老夫人自是知曉你的心意,今兒個我是氣的惱了,也就是順嘴說說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瞎琢磨。這會兒老夫人特地派我過來囑咐你一些事情,走,找個暖和的地方說話,喝口熱茶,這鬼天氣冷的簡直凍死人。”冷眼掃了一下院裏跪着的小丫頭們,“讓丫頭都散了吧,跪的這麼張揚,傳出去了外頭人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又不知道會編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哎呀,老夫人和嬤嬤果真最是心善不過,這些服侍人都做不好的丫頭要我說就該好好的罰,讓她們好生的長長記性。話說這天也真是冷的邪性,走,箐夫人屋裏正煮着好茶,今兒個借嬤嬤的光咱也嘗幾口去!”趙嬤嬤哈着腰諂媚的笑,轉頭惡狠狠的對着院裏的丫頭們吼道:“沒聽到嗎?都磨蹭什麼呢,還不趕緊滾回去幹活,嘴巴嚴實點,別胡說什麼是非,要是誰再犯錯,那可不是跪一跪就能了事的。”
看到兩個老婦人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盡頭后,丫頭們這才敢鬆懈下來。長舒一口氣,東倒西歪的掙扎着起身,有個丫頭心神一松直接便倒在地上蜷縮着抖成了一團,神志已然不清。即便出了這等狀態,丫頭們依然不敢大聲哭喊,只是一個個眼眶紅着,掙扎着撲向那個丫頭,將之架起來,然後互相攙扶着往走廊口的僕役房蹣跚而行。
這年頭奴僕的賤命是不值錢的,主家看重便有了身份地位,可以為主家辦體面的事情於是便就有了好日子享受,如那汪嬤嬤和趙嬤嬤;主家厭棄,於是好日子便就到了頭,可以被買賣,甚至可以被打殺,主家並不會擔上官司,一條賤命僅僅給官府付200文而已。楊家如此,其他高門大戶如此,整個王朝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