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康坊屠夫
酒宴上的規矩,作詩前需自報門戶。
大周立國八百年,鐵一般森嚴的階級秩序就靠這些世家門閥一代代維繫。
後人口中的不再是一個個簡單的姓氏,那是祖上的榮光,是支撐這些高門大族千百年屹立不倒的底蘊。
八百年前的功績,依舊在被人口口傳頌。
白衣少年站在角落,他的位置並不突出。
“臨安城,平康坊屠夫,江眠。”
江眠的聲音很輕,卻如落雷一般炸開,頃刻間引起比方才更大的動靜。
“屠夫?”
“這等低賤之人竟與我等飲酒賞樂!”
“哼,酥月齋的花會可真是來者不拒。”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江眠耳里滿是尖刻的話語,但他的眼神依然平靜,與遠處撫琴而坐的花魁對視,少女靈動的雙眸里滿是好奇,眼底深處似乎隱隱藏着一絲擔憂。
“屠夫要能作詩?那我家養的那條看門狗都能讀書了。”有人高聲說道。
立馬引起周圍一片笑聲,這幫人毫不掩飾,一個個面帶譏諷。
被人圍坐在中央的謝平安倒是始終沒有異色,只是飲酒。
江眠看了看四周,這些世家子弟無一不是在用看文盲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浮香繞曲岸。”
眾人頓時一驚:“這屠夫當真會作詩不成?”
幾個世家子弟對視一眼:“他…他這定是瞎蒙的。”
“圓影覆華池。”
四周水塘里此時正開滿了荷花,娉婷妖嬈,香氣幽微。
詩句精鍊,用詞是極為準確,寥寥幾筆就勾畫出一副月下荷塘的情景。
“妙啊!”有懂詩的低聲出言,空氣壓抑了下來。
幾個剛才最為得意的世家子弟咬牙切齒:“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我就不信你還能……”
“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
這兩句一出,滿堂寂靜。
這些人都不是草包。
前兩句將景色寫得淋漓盡致,一池荷花生機盎然,后兩句筆鋒一轉,雖然荷花如此盛開,但誰能保證秋風不會忽然而至呢?
秋風侵襲,荷葉凋零,荷花又有誰呵護呢?
句句寫景,實卻寫人。
撫琴而坐的花魁早已泫然淚下,白瓷般的玉頰上淚珠點點。
江眠很懂妓館裏的門道,說好聽點是花魁,不好聽點可不就是包裝精緻的商品嗎。
別看妓館規矩嚴苛,清倌兒不留人過夜。
只是銀子沒到位罷了。
這首詩自然不是寫給青樓女子的,但此情此景,用在這也算貼切。氣氛到這了,只能當一回“文抄公”了。
四周的世家子弟們少頃才回過味來,有人還想說點什麼,但看了一眼此時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花魁,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齊齊看向被圍在中央的謝平安。
謝平安是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
“謝兄出手,定能殺一殺這屠夫的銳氣。”
“兄台所言極是!”
謝平安看着一雙雙期待的眼睛。
他擺擺手,表示無能為力。
作詩本就講究意境,江眠這首五言不敢說是千古絕句,但質量絕對上乘。
他自認作不出比這更好的詩作,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江眠,長嘆一聲后,悻悻然離場。
眾人嘩然。
“狂書生”不戰而走,怕是今夜過後,這殺豬的名聲要傳遍大周文壇了。
有人猛灌幾口烈酒,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臨安城位於江南,儒道頗盛,這些世家子弟也自認是飽讀詩書的才子,有不少人修鍊就走的儒門體系。
這首五言詩讀來簡單易懂,但用詞貼切,韻味極佳。要是出自哪位大儒也就罷了,偏偏出自一個屠豬宰牛的殺豬客。
怎麼能不叫人鬱悶?
心中積鬱,泥封揭了一壇又一壇,這些公子哥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醉眼朦朧的看着花魁和江眠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江公子當真是屠夫?”沁月看着身側的少年。
少年容貌俊秀,舉止風雅,又很能吟詩,很難將這麼一位少年與屠夫這個行當聯繫起來.
“是啊,我的生意在西市最是紅火。”江眠笑了笑。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在享譽江南的臨安賞花會上一詩成名。
再與這酥月齋的當紅頭牌春宵一度,那這才子佳人的名聲不就傳出去了。
青樓女子好文墨不是什麼異事,名妓千金求詩更不足為奇。
多少青樓女子指望一詩而紅。
只要名聲打出去,來向他求詩的人指定不少,那白花花的銀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翌日清晨。
江眠踩着晨露,走出酥月齋大門。
衣衫上一夜沾染了不少脂粉氣,和着早風,直撲面門。
“倘若不是有那不入搬山不破元陽的限制,定要那小娘皮好看。”白衣少年語氣憤憤,嘴卻咧到了耳後根。
生意談的很令他滿意,本錢不過是早上在水月閣買的幾盒胭脂。
得來的回報足夠他日常習武所需。
倒是那沁月姑娘,江眠想到那瘋女人昨夜的風騷入骨,不免喉嚨有些發乾。
銀兩的問題有了着落之後,江眠心頭少了一份重擔,步子都輕快了許多,一路行至平康坊江家院子。
院子不大,但好在有院牆遮擋,正方便他練武。
開山拳招式簡單,總結下來就五個字。
一力破萬法。
因此修習開山拳首先得要有一副好體魄,再者要一身好力氣。
恰好江眠都有,從面板那裏他可肝了不少力量,人骨很硬,一刀斷人胳膊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少年脫下長袍,光着上身,在院子裏默默的練習,
如何進攻,如何防守,如何發力,如何拆招。
這都是要付出相當大的功夫,面板是有很大幫助,但也要江眠不斷練習才會在潛移默化中發揮作用。
練習開山拳的同時,一縷縷天地元氣也在不斷被江眠吐納吸收,玉肌吐息術效果顯著。
練拳極為耗費力氣,尤其是開山拳這種力量為主的拳法,尋常人剛開始練只怕堅持不了幾刻鐘。
江眠卻感覺身體裏彷彿有用之不竭的氣力。
一刻不停地出拳,收拳。
不時有一串串信息從他眼前飄過。
江眠沒注意到的不遠處,穿着麻衣的人影冷哼一聲,聲音有些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