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四十二章

下卷亂世 第四十二章

聯省軍隊在共和二年的六月份頂着夏日驕陽進駐中原和鎮西,作為大軍統帥的裘重治不敢輕舉妄動,他坐着江後主的裝甲列車早早把司令部帶到中州,但是直到九月份都沒有實施大規模的進軍計劃。

中州和嶺北附近區域集結了各地動員徵調的二十五萬大軍,維持這支部隊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金錢和物資,世人都覺得裘重治正像熊達威那樣大肆貪污,他故意不去對付“赳赳黨”的軍隊並且不斷在地方上安插親信。

裘重治深知這場戰爭的成本有多麼沉重,但是他不敢進行冒險。林登萬收編的各方勢力並沒有實現團結一致,一場嚴重的挫敗就可能讓他的權威分崩離析。抵達前線的幾支部隊分屬於過去反軍里不同的元老,他們在戰場上難以協調一致。

“赳赳黨”的戰術也非常巧妙,馬保強在雲松地區修復過去汪熙興的各類要塞,周文國則率領另外一支部隊在嶺南山區嚴防死守。

裘重治的軍隊在人數和火力上或許有很大的優勢,但是他無法在嶺南地區展開部隊。“赳赳黨”可以利用嶺南南部的公路輕易運輸大量物資,但是聯省軍隊就要利用畜力把輜重運輸上險峻的山丘。

林登萬特意在討伐“赳赳黨”以前進行了一些人事調整,塗峰被委任為東荒和北直隸的衛戍司令,熟悉中原戰況的史儒豐則負責萬山和西荒兩省的戰事。這兩個區域並未發生交戰,史儒豐和塗峰每天就是在司令部裏面看看體育賽事的直播。

林登萬這次是特意安排自己的嫡系親信在中原和鎮西戰場上立功鍍金,裘重治因此相當擔心自己會變成熊達威第二。

無所作為的討逆大軍導致聯省共和國的國債不斷下跌,大多數人都覺得整個秋季不會舉行決定性的會戰。裘重治一直鼓吹韜光養晦是種高明的策略,但是他這次順從自己的天性把司令部定在中州的劉帝行宮。

過去熊達威在討伐藩鎮軍的時候擺過很大的排場,裘重治在這方面還要更勝一籌。共和二年的九月十五號,裘重治在行宮的正殿召集團級以上將校“面授機宜”。

大軍主帥擺出前朝風格的架子,他命令衛士拿着信號槍來到行宮正殿的廣場上鳴槍示意,在打完三發彩彈以前,前來會面的將校都要先在宮殿裏的小閣休息片刻。

中州的街道上一片蕭條,在城北的開發區里,除去寥寥幾家生產武器彈藥的軍工作坊以外,所有工廠幾乎都大門緊鎖。

市區高聳入雲的商業大樓向當地居民僅僅開放了兩層,通往其餘樓層的電梯停止轉動,電梯前方立着一塊寫有“上方已無商品出售”的木板告示牌。過去在上下樓的電梯中間擺滿等待出售的膨化食品,這些食物早就被到來的聯省軍將士和饑民搶掠一空。

廢棄在街道上的汽車表面堆起一層灰塵,路面上的落葉和垃圾無人打掃。中州城區的冬季供暖面臨問題,當地民眾開始砍伐行道樹作為過冬的燃料。

中州行宮和周圍的道路倒是已經被駐軍打掃乾淨,裘重治急着讓新聞記者就地取材拍攝關於中州戰後重現繁榮的新聞短片,他讓麾下將士偽裝成出來購物的居民在街頭遊盪。行宮午門到正殿在內的樓閣被修葺一新,裘重治為此花掉不少鈔票,這些錢都被劃歸文物的維護費用。

有着各自靠山的驕兵悍將對裘重治的所作所為極為不滿,他們如同一群鴨子那樣走上殿前的丹墀。湧入殿內的大小將校發現正殿裏除了寶座下方的御用香爐和仙鶴銅像外空無一物,他們不得不站着接受上級的指示。行宮大殿倒是寬敞到能夠容納下兩三百名前來議事的將校,這些惱火的將校開始大聲叫嚷。

宮殿外的丹墀上又傳來一聲槍響,裘重治帶着幾名幕僚從殿後的小門裏冒出來,他緩緩登上處在兩根金漆盤龍柱中間的台基。這位大帥在林登萬的內閣里坐了頭幾把交椅,他將有些發胖的身軀壓向昔日屬於劉帝的金龍寶座。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士抬着一柄寶劍擺在寶座右側將近三米高的龍鳳架上,一名衛士大聲喊道:“裘公升帳!”

眾多將領看到這一滑稽的場景不免懷疑自己是否正在參加某一部電影的錄製,參加會議的黃尚義和潘啟對此大為光火,他們都是程克的嫡系將領,裘重治則是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關係戶。

裘重治穿着一件橄欖綠的先主服,不是行伍出身卻要領兵作戰的將校多半都是這種打扮,熨燙整齊的衣服上別著聯省共和國的國徽。征討“赳赳黨”的主帥拿過龍案上的話筒發言說道:“諸位,我這次帶來了總統授予的尚方寶劍,對於團級以下的將校,我有先斬後奏之權。”

憋了一肚子火的潘啟得知對方搬出程克以後便決定和這位主帥叫板,他大聲叫道:“裘公,不要搞什麼花架子了,我們在中原待了好幾個月,結果‘赳赳黨’沒打幾個,總統他可是快要破產了。”

裘重治解釋說道:“諸位,‘赳赳黨’有獸人提供的石油,光是他們的裝甲兵就很強大。我們如果選擇硬碰硬在雲松地區對峙,大家討不到好處。雲松山區的海拔比較高,現在的天氣就已經很寒冷了,上個月有好幾個將士因為受不了惡劣氣候選擇開槍自殺,你們可以看看這段視頻。”

兩個壯碩的衛士抬着一張作為投影屏幕的特製屏風來到寶座下方的台基前,裘重治按下龍案下面的按鈕開啟投影儀。

接下來播放的一段視頻里,兩個穿着破爛軍服,腰挎老式步槍的士兵正在營房前面品嘗這一天的中飯,營房後面是帶有雪蓋的高聳山峰,強勁的山風好像要把簡陋的帳篷直接吹走。其中一個人拿出一個長方形紙盒擺在面前的摺疊桌上,他用匕首剖開盒子的外壁從中取出一塊橙色的磚頭。

在場眾將猜不出這塊磚頭是什麼東西,裘重治打了一個手勢說道:“諸位,這是一盒犒賞武將的橙汁,但是在極端寒冷的狀況下變成了磚頭。這兩個小後生要扣除一個月軍餉,他們不好好站崗反而拍攝這種視頻到處發表,‘赳赳黨’可能會發現他們的位置。”

作為程克親信的潘啟見狀說道:“裘公,將士們吃不消繼續耗下去了,我們必須在正面戰場有所突破。我們的火力和人數無一不是遠超敵軍,如此畏葸不前,實在是有損裘公的威名。”

裘重治搖頭說道:“孫百成的兩個軍被‘赳赳黨’兩個師滅掉了,你們不要小看這伙匪徒,‘赳赳黨’的體制就註定你我很難用武力消滅這個組織。孫衛法強化汪熙興建立的復興黨體制,他在每個佔領區都強行實施餘糧徵集和物資配給制度,所有的工業機構都被他收歸國有,這意味着‘’赳赳黨’控制了很多的資源。”

“作為‘赳赳黨’成員,你沒法脫離這個團體而生存,孫衛法對民眾的衣食住行有絕對的控制力,這個組織必然有很強的動員能力。‘新復興黨’的成員對黨魁忠心耿耿,因為他們的一切都需要孫衛法賞賜,這支軍隊的士兵必須英勇作戰才能改善待遇,他們就會是‘虎狼之師’。孫衛法的體制在生產建設上會顯得極為低效,所以我們要用更多的物資和兵力壓倒他們。”

潘啟對這番論調不以為然,他用不屑的語氣說道:“按照裘公的說法,今年大家就不用打仗了,我是不是該去準備過年的年貨。”

特製屏風上的畫面變成了幾張不太清晰的航拍圖,裘重治抬高音調說道:“諸位,我們攜帶高清攝像頭的偵察機從界河西部傳輸了幾張照片回來,你們可以仔細看看。這裏有很多問題。”

在場眾人根本連這些照片拍攝了什麼都弄不明白,裘重治解釋說道:“這是潁水的稻田,畫面上那些一小團的不明物體其實是田間類似養雞場和高壓電線塔之類的設施,這些方塊就是種植着水稻的良田。如果把鏡頭拉到足夠近的距離,你們會發現當地的稻穀看上去弱不禁風,上面只抽了一兩條稻穗。”

“這片稻田的情況還算比較好,其餘的田地直接荒蕪了。我請教過農業專家,他們估計今年界河的糧食缺口會導致一百五十萬人吃不飽飯。孫衛法的餘糧徵集制必然讓農民拋荒土地,前幾年發生的怪異天災也直接改變了這一地區的土地酸鹼性,我們的地盤上也有類似的狀況發生。”

潘啟覺着這些圖片完全無關緊要,他開了一個放肆的玩笑,以至於裘重治的臉色都變得鐵青。

“‘赳赳黨’沒了糧食,老裘你還想過去和他們做生意不成,你是不是怕滅掉他們以後沒錢可賺。”

裘重治悄悄瞥了一眼座位旁邊的龍鳳架,劍鞘上鑲金嵌玉的尚方寶劍正閃閃發光。

“‘赳赳黨’就算面臨很大的糧食缺口,他們在宣傳上也會表示沒有出現問題。我們在嶺南一帶駐軍對峙很不高明,大軍應當撤退到中州進行休整,畢竟中州的物資供應壓力比較小。孫老賊橫徵暴斂得罪了很多人,他今年要是面臨糧食危機,搞不好就會被群眾運動弄下台。楊匡璽給了老孫壓力,所以他會逼迫馬保強在戰場上有所斬獲。”

“嶺北儲存的物資比較充足,我們假意移動到中州,他們就會跳出原來無懈可擊的防禦陣地趕來對付我們。大家可以在艮嶺山區以逸待勞,佔據有利地形的我軍要消滅貿然進軍的敵兵,一舉突破嶺南山區的戰線。大軍最後要沿着尾河前進,我們會從後方襲擊嶺北南部的‘赳赳黨’。這一仗打贏了,孫衛法就完蛋了。佯裝往中州運動的時候,你們可以安排運輸部隊在卡車上面裝一些石頭,行駛的時候要保持正常距離,不然對方的特務會發現我們在開空車。”

潘啟覺得裘重治在為自己的不作為找借口,他調侃說道:“孫衛法看來和熊達威是兩兄弟,不然也不會落入這樣的圈套。”

想好應對策略的裘重治笑着說道:“我們的計劃不高明,但是孫衛法必然上當。楊匡璽打算藉著餘糧徵集和糧食缺口問題向孫衛法逼宮奪權,今年是嚴重的歉收年。孫衛法為了自己的合法性不會停止先前的改革政策,他沒有把握也要打這一仗。”

“一個人在政策上一貫正確,這個人就能在‘赳赳黨’里有更大的話語權,出兵攻擊我們是老孫自己想出來的策略,他不願意損害個人威信。我認為堅守嶺北是一場惡戰,潘公就負責這一地區的防務。”

潘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打算在嶺北主動出擊,然後用一場較大的勝利來刺激裘重治。經過許久的佈置安排,這場會議正式結束。

坐鎮興州的羅允伸在會議結束的兩天後從南直隸趕到中州,他對裘重治擺出來的排場感到很好奇並且不知其中的用意。裘重治這樣對他說道:“我完全就是想過把癮,你我遲早要回到筑州的老家,到時候必須能有向後輩吹噓的事迹,在下也就決定在龍椅上發號施令一番。”

受到引誘的“赳赳黨”在九月末離開據守數月之久的“烏龜殼”追擊佯裝後撤的裘重治軍隊,雙方在嶺南的呂公湖盆地展開決定性的戰鬥。

呂公湖地區是從艮嶺西部進入中原的必經之地,這個廣闊的淡水湖西側有一塊狹長的開闊地以及地勢較為平緩的黃虻嶺高地,湖泊東側的地形不利於行軍,高聳入雲的山脈上常年都存在雪蓋。

裘重治命令一個營防禦呂公湖南側的“拔松嶺隘口”,這些將士的任務便是在“赳赳黨”軍隊面前表演一場潰敗。聯省軍隊會在呂公湖的北側和到來的敵軍進行對峙,裘重治計劃秘密調兵在湖泊西側的高地和南方隘口發起反擊,最後在湖泊沿岸合圍消滅到來的敵人。

大戰爆發前夕,裘重治要求隨軍記者把戰況實時轉播給坐鎮興州的程克和林登萬,他要讓二人通過電子屏幕看到自己如何把呂公湖變成‘赳赳黨’的墳場。

呂公湖東北側的茂密喬木林里駐紮着聯省軍隊的兩個炮兵營,這些士兵已經在艮嶺對峙數月,他們的士氣非常低落。這支部隊在共和二年九月二十號的清晨只有簡單的巡邏任務,所以大部分將士都選擇離開崗位來到湖邊欣賞風景。

微風不時從湖面上掠過,近處湛藍的湖泊和遠方枯黃的山丘構成奇特的圖景,沒有植被覆蓋的黃虻嶺有着赤紅色的山脊,幾個懂得畫畫的聯省軍將士萌生了在戰後來這裏寫生的想法。

這是個天高日晶的秋日,放鬆警惕的將士們望着湛藍而高遠的天空出神,他們早就不想繼續打仗了,“削藩戰爭”爆發前枯燥的承平時期令人懷念。根據上級提供的情報,裘重治正在集結大軍前往中州過冬,呂公湖附近的將士負責為友軍殿後,當地駐軍普遍認為“赳赳黨”在開春以前不會發起進攻。

這些將士慶幸自己不用去高山隘口和“赳赳黨”對峙,近來有人因為強紫外線的照射出現了不良反應,他們的頭髮開始成塊掉落,整個腦袋變得如同足球一般黑白相間。

大地開始劇烈顫動,呂公湖上綻開漣漪,南方傳出許久未有的爆響。湖邊的聯省軍隊將士都被嚇得不輕,他們連忙拾起丟在地上的裝具奔向各自的陣地。將士們鑽進挖好的戰壕,炮兵移開隱蔽起來的牽引火炮,他們的全副裝備都藏在搭着偽裝棚的土壘裏面。

廣闊的平原上升起雨點般的傘狀雲團,天空中也有一些無法用肉眼看清的黑點飛過,聯省軍隊的小口徑高射炮在空中編織了一張火網。

“赳赳黨”大概有二三十架可以投入戰鬥的現代化戰機,不管這些飛機的保養狀況如何糟糕,古董般的手搖式高射炮也打不下這些飛行物。裘重治擔心麾下將士看到射程外的敵軍飛機不進行射擊會影響士氣,所以他搬出高射炮來為部下壯膽,真正可以殺傷戰機的設備是聯省軍隊為數不多的幾套防空系統。

雙方不甚強大的空中力量開始了不入流的纏鬥,在地面上大規模露天佈陣的陸軍士兵忙着用火炮相互還擊。為了避免受到敵軍的定點打擊,雙方都在裝甲兵和炮兵陣地里搭建隱蔽棚來減少裝備的紅外特徵和進行光學偽裝。

看來上天更關照“赳赳黨”的炮兵,呂公湖北側有一發導彈命中了聯省軍的陣地,白色的雲團率先從炮位上升起,隨之到來的黑色氣浪把附近二三十個正在遊盪的士兵卷上半空,不要扎堆活動真是戰場上的一條鐵則。

“赳赳黨”直升機的一發航炮擊中堆積如小山的聯省軍炮彈,一門牽引火炮的炮管和助犁朝不同方向飛了出去,守軍也被炸得體無完膚。初戰不利的聯省軍炮兵不斷移動火炮的位置,他們竭力避免被敵方鎖定。

冒險攻擊“赳赳黨”後方的聯省軍攻擊機也屢屢失手,周文國故意安排部下將一輛用於偵查的裝甲車擺在暴露的平野上,大意的聯省軍戰機自然會趕去攻擊,埋伏在地面上的防空導彈飛射而出,藍天上的飛機在誘敵戰術里受到摧毀。

聯省軍隊在呂公湖北側挖掘了好幾道戰壕並且在原野上密集佈雷,直面“赳赳黨”虎狼之師帶來的壓力還是讓這一區域的六千名聯省軍將士幾近崩潰。一名久經戰陣的聯省軍排長在炮兵陣地里用望遠鏡觀察着地平線上的山丘,密密麻麻的黑點在山頂上挪動。

江先主時代的戰爭講究排槍射擊,所以交戰雙方的士氣顯得極為重要,步兵方陣里總需要一個扛旗手來鼓舞士氣。時過境遷,過去的軍旗已經變成敵方的重點打擊目標,在帝國軍隊裏安置旗手也就受到詬病,不按常理出牌的“赳赳黨”仍然重視軍隊前進時的震懾力,所以他們的散兵線上也立着一面用古代文字寫成的軍旗。

原野上前進的“赳赳黨”士兵全然不顧前方射過來的子彈,他們的射擊精準度很差,所以在距離聯省軍工事尚有一百五十米距離的時候並不開槍還擊。孫衛法臨時徵召的“赳赳黨”成員不怕暴露各自的位置,他們在地面上匍匐前進時居然還時不時大喊一聲“共赴國難!”。

北部防線里的聯省軍將士忙着抖落從木製工事裏簌簌落下的沙土,他們迎擊到來的“赳赳黨”的裝甲兵,有所準備的反坦克火箭手輪番從側面射擊敵人,他們肩膀上的火箭發射器里噴吐出一團團煙霧,前面的戰友打完火箭彈,下一名士兵就頂上來接替前者的位置。

裘重治的計劃此時出了紕漏,駐守黃虻嶺的魏興邦部隊在開戰四個鐘頭后守丟了制高點,“赳赳黨”軍隊竟然堂而皇之在山嶺的主峰上架設了火炮。中州司令部要求魏興邦奪回高地,但是這位降將表示自己缺少可以作戰的步兵。中州戰役里投誠的魏興邦本來有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後來還特意整補過三千人,按理來說不可能缺少步兵。

原來中原和鎮西戰區的聯省軍隊分為林、程、史、謝以及朝廷降軍五大派系,各方都在後勤供給上有很大困難。魏興邦手下的將士都是一些不滿十六歲的烏合之眾,糟糕的後勤運輸和上級的貪腐行為導致他們在艮嶺上每天只能吃一頓飯,日常飲水都有嚴格的定量限制。

擔心長期對峙會耗盡士氣的裘重治允許各部隊的大量戰鬥人員輪番休假,所以魏興邦的部隊裏有四分之一的戰士在後方休養,不少將校在中州享受生活,一些部隊根本沒人指揮。

襲擊黃虻嶺的“赳赳黨”士兵不顧高地上的炮火登上南方陡峭的岩壁,聯省軍射出的榴彈在山石間爆炸並且反覆彈射。在接下來的戰鬥里,高地守軍就像正在一塊甜餅上啃食的螞蟻,他們一受到刺激就亂作一團朝着各個方向逃走。

大批對程克和林登萬沒有好感的徵召兵組成聯省軍隊龐大而脆弱的主體,呂公湖戰役如同一場老虎和大象的搏鬥,腐敗低效的聯省軍隊和士氣極高卻受到胡亂指揮的“赳赳黨”相持不下。

雙方激戰到中午時分,呂公湖西側的高地已經被兩軍各自佔有一角。高地上的松樹在炮火中燃燒着倒下,雙方的士兵則被飛落的彈片和石塊砸壞了腦袋。

統領“赳赳黨”軍隊進入呂公湖的周文國本來從事過傳銷行業,所以只要黃虻嶺高地上有所斬獲,他就宣稱這場會戰即將取勝。周文國在“赳赳黨”官方媒體的採訪中表示雙方在呂公湖附近調集近四十萬大軍展開決定帝國命運的決戰,聯省軍隊大勢已去。

“赳赳黨”故意誇大交戰雙方的實力,周文國在呂公湖僅僅投入大約四萬八千人的野戰部隊,裘重治一方則有約兩萬名士兵擺在一線戰場上,聯省軍的後援部隊正在包抄“赳赳黨”後路。周文國沒有過度貶低敵軍的戰鬥力,不然就會顯得“赳赳黨”只能對付烏合之眾,這種宣傳手法明顯要比劉帝朝廷高明。

雙方使用添油戰術在呂公湖惡鬥了一整天,黃虻嶺北側的聯省軍將士貼在砂石山道上緩慢挪動,他們的士氣正和刺眼的太陽一起下墜。節節敗退的士兵趴在逐漸被露水浸濕的枯草上防禦可能到來的夜間襲擊。氣溫會在夜間極速下降,寒冷的天氣導致好幾名聯省軍將士不惜以相互“誤傷”的方式逃離戰場。

裘重治在漫漫長夜裏仍不忘投入有生力量繼續纏鬥,高地上筋疲力盡的聯省軍將士倒是沒有遇到什麼攻擊,他們來到隱蔽的岩石後面躲起來偷偷睡覺。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以後,這些將士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守的對面高地上居然插上了聯省軍隊的旗幟,“赳赳黨”被驅走了。

原來裘重治從朝廷降將口中獲悉呂公湖西側山澗里有江後主時代的地堡彈藥庫,所以兩千名頗為精銳的聯省軍隊士兵就藏在這一據點裏休息。這支部隊趁着夜色摸上呂公湖西側的高地擊潰“赳赳黨”奪取了化為廢墟的古代堡壘。高地上的友軍可以俯瞰整個戰場,他們在第二天清晨立即用機槍和野戰炮打擊“赳赳黨”的側翼。

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並且得知這個壞消息的周文國覺得自己收到了危險信號,“赳赳黨”本來可以利用參差不齊的山脈抵消對方在人力物力上的優勢,裘重治每次只能投入極少的部隊和“赳赳黨”對敵,這次在呂公湖的“頂牛”沒有上述優勢可言,聯省軍隊也並未真正計劃撤退,所以他連忙和馬保強要求前線部隊放棄突擊。

遠在穎水的孫衛法特別設有一個叫做“烏冰台”的機構來干預前線戰事和搶奪兵權,受到虛假宣傳影響的黨魁經過理性判斷認為呂公湖的敵軍不足為慮,裘重治宣稱“赳赳黨”軍隊成批投降和放棄陣地也只是拙劣的騙局。完全不知道前線戰況的幕僚認為形式一片大好,急於樹立威望的孫衛法秘密要求他的親信將校堅守陣地。

任何官僚主義濃厚的團體裏都會出現層層加碼的現象,孫衛法的指示就讓“赳赳黨”軍隊必須死守舊有陣地。

堅守不退的周文國在第二天中午得知裘重治出動好幾支部隊攻擊呂公湖南側的隘口,幾百名敵兵還偽裝成“赳赳黨”成員宣稱隘口即將失守,他知道部下的士氣正在崩潰。聯省軍隊的裝甲兵正在穿越黃虻嶺突擊“赳赳黨”的側翼,附近也有幾個規模不明的步兵隊列出現。

沒過多久,平原西側受到炮火打擊的“赳赳黨”陣地在聯省軍隊的人海戰術攻擊下宣告瓦解,呂公湖沿岸的“赳赳黨”營壘就像一排整齊的牙齒,孫衛法的“門牙”現在被打掉了,其餘的牙齒也全部開始鬆動。

前朝的一位武將有過這樣的名言。

“沒有侍奉過七位主人就不能被稱為猛士。”

帝國的傳統歷來不把倒戈投降視作嚴重的罪行,但是“赳赳黨”的逃兵卻會面臨非常嚴厲的懲罰,一個班跑掉一名士兵,部隊裏就要按照“十一抽殺”法進行處罰。

“赳赳黨”的局勢呈現出“自由落體”,訓練很差的後備軍投入戰鬥。為了保護大軍的退路,成群結隊的“赳赳黨”士兵組成散兵線沖向黃虻嶺北側出現的聯省軍裝甲兵。

沿着泥土道路高歌猛進的聯省軍坦克猛然發現前方的土丘上埋伏着“赳赳黨”的反坦克步兵,經驗豐富的裝甲兵駕駛員在炎熱的艙室內剛剛調動機槍掃射山坡上扛着火箭發射器的敵兵,另外一群“赳赳黨”就從山道上飛奔而來,他們直接抱着粘土炸彈沖向前方的坦克。

成片的“赳赳黨”士兵在機槍射擊下倒地身亡,其餘的士兵前赴後繼登上坦克的側面裝甲安放炸彈。這些士兵在安裝完炸彈以後聲嘶力竭的大喊:“共赴國難!”

爆炸的火焰淹沒前進的坦克,“赳赳黨”用血肉之軀保護着側翼。戰後的聯省軍將士在回憶這場戰鬥時無不對此印象深刻,他們覺得過去和朝廷的戰鬥就和“破腳骨”打架搶地盤差不多。

裘重治為了引誘“赳赳黨”出擊先命令中州的空軍部隊按兵不動,現在這些昂貴的飛機派上了用場。聯省軍的攻擊機乘員里流行着這樣一句話。

“看到什麼地方人多就丟一發導彈下去,看看能幹掉幾個。”

“赳赳黨”炮位後面的步兵掩體被火炮射擊帶來的煙塵淹沒,聯省軍的攻擊機接近以後就用一發航炮讓土壘內部被紅黃色的火光所填滿。看到幾十道彈射而起的白霧,周文國命令餘下的部隊全速後撤,他要努力保護隘口的安全。

主力部隊沿着公路趕去保護隨時可能陷落的隘口,從身材上看可能還不滿十四周歲的“赳赳黨”士兵據守原來的工事和裘重治麾下的老兵繼續交戰。聯省軍隊派出的武裝直升機在高空打擊着乘坐卡車逃跑的“赳赳黨”士兵,鬥志頑強的銳士部隊連忙從卡車的車棚里跑出來,他們化整為零躲避從天而降的攻擊。

原野上遭到擊毀的卡車在熊熊燃燒的同時堵住了後撤的道路,紀律較差的“赳赳黨”步兵在後面亂作一團,聯省軍主要用於威懾的榴彈炮和多管火箭發射器把他們頭頂的天空變得硝煙瀰漫,這種心理壓力讓“赳赳黨”將士一時忘記孫衛法制訂的嚴苛法律,人們朝着近旁的林地跑去,等到裘重治的軍隊結束戰鬥,他們就想跑過去投降。

呂公湖沿岸槍炮大作,絕望的“赳赳黨”成員一次次發動自殺式衝鋒。

“共赴國難”的吶喊不絕於耳,但是響亮的口號不能挽救敗退的“赳赳黨”。

持續兩天的戰鬥讓“赳赳黨”損失一萬六千名士兵,戰死的人數居然高達艮嶺戰線全軍的四分之一,這種程度的傷亡足以讓任何部隊崩潰。接下來的戰鬥就要簡單很多,裘重治的軍隊輕易越過艮嶺攻取嶺南並抓獲兩萬名俘虜,周文國在東線的兵團宣告瓦解。

共和二年的十月十五號,程克正在聯省共和國的臨時首都興州郊區度假,上任不到一年的總統急切想要肅清鎮西和中原的“赳赳黨”黨徒,不然他就沒辦法回到自己的居城。

程克這幾天住在劉帝當年開辦的度假村裡,這座坐落在南山湖風景區的建築非常幽靜,程克從自己套房窗戶上望着下方兒童遊樂場裏帶有滑梯的塑料城堡,下方空地的水池裏還養着一條鱷魚,總統打算在平定“赳赳黨”的慶功宴上把這隻保護動物吃掉。

兩個戴着高筒廚師帽的廚師以及一名度假村的保安走進了水池,他們開始用一個網兜抓捕鱷魚。程克正想打開窗戶阻止他們,林登萬和洪時先就直接闖進了程克的房間。

笑容滿面的洪時先舉着一疊剛複印出來的文件交給林登萬,“猢猻”對着程克說道:“好消息,鎮西南部報捷了。

裘重治在嶺北一舉擊潰孫衛法的主力,不久后突破艮嶺防線,幾十萬大軍在雲松以南合圍‘赳赳黨’的另一支主力。雲松的‘赳赳黨’不忘垂死掙扎,但是我軍終浴血奮戰將其剿滅。兩場戰役共計殲滅七萬多名‘赳赳黨’正規軍,西京和成潭等地的烏合之眾已經望風而逃。”

程克從林登萬手上接過這些文件粗略翻看一番,他坐到沙發上鬆了口氣說道:“幾十萬大軍擺在中州,我們的金庫都要枯竭了。裘重治終於打下了這一仗,我建議委任他擔任內閣里的國防部長,這樣的嘉獎能讓他滿意。”

根據聯省共和國的憲法,作為武將最高職位的國防部長是個“三無職務”,沒有固定編製,沒有辦公地點並且沒有具體職權,林登萬倒是明白程克的言外之意。名頭很響的國防部長主要負責徵集新兵和安置退伍人員,統兵作戰和調動軍隊的權力反而不在國防部手裏。

洪時先繼續說道:“界河的局勢對我們很有利,原來在常樂苟延殘喘的石培元突然向‘赳赳黨’發起反擊,孫衛法的部下楊匡璽還在穎水發動逼宮,老孫好像失蹤了。”

程克丟下手裏的文件說道:“馬上在興州籌備一個凱旋儀式,我們不把老裘哄高興了,他估計不願意去國防部上班。”

同一時刻,兵敗呂公湖的消息傳到了穎水的“赳赳黨”總部,黨魁孫衛法此時喜憂參半,他覺得這場戰役不失為鞏固權力的好機會。

人流稀少的穎水市區有一座名為“復興宮”的建築,這本來是一座修到一半的豪華賓館,“赳赳黨”接收先前的爛尾樓並將其完工。

前來“復興宮”赴會的黨徒在停車場裏埋怨城裏的加油站空空如也,每次調動幾升汽油都要專門審批。

“赳赳黨”的政策幾乎將界河的經濟予以摧毀,但是這種策略反而確保這個偏安王朝有着異乎尋常的穩定。

孫衛法把尋常的內閣會議稱為“幕府聚將”,一夥“赳赳黨”頭目在“復興宮”金碧輝煌的“變法廳”落座,到場眾人先是一陣寒暄,然後喊了幾句“共赴國難”的開場白,會議這才算正式開始。

滿頭白髮,神情倦怠的孫衛法面無表情,侍立一旁的保鏢曹雷同樣面色凝重。

年老的黨魁開口說道:“昨天,我們的銳士在呂公湖折了鋒芒,這說明了什麼。”

作為黨內元老的楊匡璽尋思孫衛法又要無病呻吟上半個鐘頭,幾乎損失全部野戰部隊的“赳赳黨”正被恐慌情緒包圍,孫衛法過去是個在學校里高談闊論的文化人,他想不出應對危機的具體辦法,搞一些形式主義的活動倒是沒有問題。

孫衛法繼續說道:“諸位,我們黨內存在派別鬥爭,大家無法凝聚出力量,朝野沒有養成浩然正氣,這是我們受挫的根本原因。我聽說有些不自量力的復辟分子想要阻撓變法,大家不能聽之任之。”

這場戰敗讓周文國和馬保強的同黨臉上無光,孫衛法覺得此時是剷除反“變法”勢力的最佳時機。

楊匡璽勸阻黨魁說道:“裘重治兵多將廣,我軍不能和對方打陣地戰,這件事情有可原。”

一同赴會的甘至誠嘴角掛起一絲笑意,他好奇接下來孫衛法會如何詭辯。

孫衛法義正詞嚴的說道:“根據‘赳赳黨’的原則,國法為立國基石,法不容情,法外無恩。周文國等人喪師失地,現在應當解除他們的職務,‘烏冰台’銳士要即刻前去逮捕他們。林登萬不過是復辟勢力操控的傀儡,諸位必須精誠團結,共赴國難。”

甘至誠早就料到孫衛法要借題發揮,黨魁將利用這場失敗剷除周文國和馬保強的“傳銷派”。

孫衛法近期大搞什麼“求賢令運動”,一堆話都說不靈清的關係戶被安排到要緊崗位上,甘至誠和楊匡璽這樣的地方實力派大感為難。

孫衛法繼續慷慨激昂的說道:“反變法復辟勢力企圖裏應外合顛覆我們的事業,老天難道要亡我‘復興黨’不成?諸位,加快執行《強國九論》和《變法十八條》裏的內容,現在是聚人心的要緊關頭。眾人擁戴,我們要變,沒人擁戴,我們也要變。”

楊匡璽低聲說道:“變死吧?”

城裏駐紮着孫衛法重金豢養的“銳士營”,幾位“赳赳黨”頭目還不想撕破臉。甘至誠悄悄對一位親信說道:“颶風過崗,伏草惟存。長夜將明,其黑尤烈。我們看老孫如何把這台戲唱下去。”

“赳赳黨”成員異口同聲的說道:“我等竭誠擁戴變法!”

孫衛法力圖讓“赳赳黨”重整旗鼓,他設立食品配給制度來緩解糧食短缺。得知此事的裘重治安排人手在網絡上宣傳孫衛法想要餓死窮人來確保麾下黨徒的糧食供應,此時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不管多麼虛假的謠言都能有效傳播。

裘重治的努力失敗了,“赳赳黨”有一套與世隔絕的網絡系統,他的宣傳收效不大。楊匡璽表示裘重治和林登萬是毀滅帝國文明的卑劣小人,他們正把飢餓、毒氣和屠殺帶到界河,“赳赳黨”會發動“人民戰爭”穩住陣腳。

“赳赳黨”也不害怕發生飢荒,他們拍攝照片宣傳當地面臨的困境,發送到國際網站上作為聯省軍殘暴行徑的證明,博取廣泛的同情心。聯省軍隊已經渡過界河,“赳赳黨”的媒體表示在界河戰場上每天都有新的勝利消息傳來。戰報的交戰地點距離穎水越來越近,但還是有很多人蒙在鼓裏。

穎水城內的情況頗為緊張,孫衛法引以為傲的喉舌機關駐地都被敵軍導彈重點打擊,電視台和廣播電站都已經失去用處,惱火的“赳赳黨”成員直接切斷當地的網絡,確保真實戰況不會被民眾知曉。

城內騷亂不斷,一些黨徒跟暴民爆發武裝衝突,孫衛法表示如果有人敢在城內實施打砸搶,他就會被判處死刑。無奈局勢惡化太快,警備隊員懶得前去抓捕逃犯,很多死刑犯大搖大擺在街頭漫步。

隨着聯省軍的迫近,交戰地點此時轉移到穎水城郊,當地居民發現孫衛法新組建的自衛軍出城沒有幾個鐘頭就被抬回來,匪軍已經打到了家門口。

聯省軍的司令部已經搬到西京,從界河南岸返回的羅允伸正在司令部里和“撫遠將軍”喝茶,他對部隊行動緩慢的現狀極為不滿。

“重治,大軍不速戰速決,我們就會拖垮。”

裘重治搖頭說道:“對付‘赳赳黨’打得不是軍隊戰鬥力,糧草軍械的調運才是取勝關鍵。我們上個月就有超過八千人的非戰鬥減員,他們不是生了重病,就是拋下武器逃走了。拖上幾個月,我們就不用打仗了。孫衛法實施徹底的焦土戰術,我們的軍隊吃不消就地補給。允伸,最大的敵人是什麼?”

羅允伸說道:“我不知道。”

裘重治指着身後地圖上的公路網絡說道:“最大的敵人就是界河的公路運輸系統,這是劉帝時代官僚主義的產物,公路運力不足以輸送大軍給養。”

不想空耗時間的羅允伸問道:“老裘,我們沒必要這麼小心,‘赳赳黨’最多只有兩三萬正規軍可以作戰。”

裘重治拍打着桌面說道:“獅子搏兔都要拿出全力,‘赳赳黨’還有翻盤的機會。你們都按照原來的計劃行動,不要貪功冒進。”

渡過界河后,聯省軍屢屢受挫。甘至誠集結了三萬軍隊,他在穎水西側兩百里的狹長空間裏展開機動。

急於搶功的潘啟兵團率先出擊,作為先鋒的楊治帶着一個不到三千人的步兵師撞上“赳赳黨”主力,雙方在霖平鎮對壘。勝負毫無懸念,楊治被俘虜,聯省軍全軍覆沒。

甘至誠抓住機會,他南下襲擊運輸輜重的武將衛光地,殲滅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隊。此後的幾天內,“赳赳黨”接連取勝,他們在穎水西郊擊潰潘啟的六千名士兵,自己只損失了幾百人。

短短六天內,聯省軍隊被殲滅三萬多人,這讓人想起江先主的機動戰術。

傳來的戰報讓裘重治恐慌,潘啟也不敢大意,他將部隊集結在一起。裘重治命令潘啟向東南運動,甘至誠的部隊必然會緊隨其後尋找戰機,羅允伸調集五萬大軍撲向穎水。

這一策略很快奏效,孫衛法發現身邊已無可戰之兵。黨魁要求駐防界河邊境的幾千名士兵趕來援助穎水,對方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一旦我們撤離這裏,獸人就會趁虛而入。‘赳赳黨’可以滅亡,但是天下不能亡。赳赳匹夫,共赴國難。”

裘重治大軍兵臨城下的關頭,孫衛法命令石工緊急雕刻一塊寫着“國恥”二字的巨石,他在穎水廣場上召集上萬名黨徒進行集會。在昂揚雄壯的《赳赳戰歌》裏,面容嚴肅的孫衛法對着這塊巨石念起了老生常談的口號。

“國恥字前,對天明誓。上下同心,變革雪恥!赳赳匹夫,共赴國難。血不流干,誓不休戰!厲行變法,不避生死。富國強民,雪我國恥!”

“赳赳黨”的成員不知道他們具體屬於哪一個國家,但是他們總是把“共赴國難”這句話叫個不停。

此時剛好有一場大風將昨夜的陰霾一掃而光,穎水城裏正是一番小陽春時節的景象。廣場上瀰漫著一種怪異的氣氛,每個人都表示願意誓死效忠孫衛法,場面像極了周文國從事傳銷時舉辦的致富學座談會。

成千上萬的黨徒跪伏於地反覆高呼這些口號,不料楊匡璽正好調集軍隊趕來抓捕孫衛法,

孫衛法誤以為其他人真心擁戴變法,他面對來到街角的士兵喊道:“你們要抗法嗎?”

射過來的子彈驅散了孫衛法的支持者,廣場上的人群作鳥獸散,如夢方醒的“赳赳黨”黨魁丟下國恥石在“銳士營”的護衛下逃走了。

匆忙逃出潁水的孫衛法帶着幾個親信偽裝成“赳赳黨”的普通黨徒朝着帝國和南部邦的邊境前進,自知大勢已去的孫衛法打算前去投奔宋安之,他們開着一輛麵包車沿着滿目瘡痍的公路來到常樂江邊的丘陵山區。眾人抵達一個名為“烏森”的村莊時,孫衛法決定先休息一晚上再穿越國界。

此時正好是秋收時節,烏森的農戶正在路邊勞動,白髮蒼蒼的老漢頭戴草帽穿着套鞋下田割稻,頭髮烏黑的瘦弱後生站在路旁無所事事,他們似乎覺得做這種事情有失文化人的身份。收割完畢的稻田裏堆着一排排紮起來的稻草,有人拔起路邊的花生綁到停在田埂邊緣的自行車後座上。

秋季的肅殺使得草木失去往日的生機,山坡上那些橘子樹的葉片也開始泛黃。太陽沒有了夏季那種灼人的感覺,午後陽光令人感到溫暖而舒適。

失魂落魄的孫衛法坐在麵包車的副駕駛座上聽着收音機播放的新聞,裘重治的軍隊在界河西部打垮逼宮成功的楊匡璽,元氣大傷的石培元也正在向程克繳械投降,他知道聲勢浩大的“赳赳黨”運動失敗了。不曾握有實權的黨魁對着他的保鏢兼司機曹雷說道:“老曹,咱們要快一點,只要能和宋安之合作,你我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過去當過武術教練的曹雷在孫衛法手下享受着很高的待遇,所以他安慰黨魁喊道:“赳赳壯士!”

麵包車後座上的眾人接受過默契訓練,他們一起發話喊道:“共赴國難!”

此刻的孫衛法發自內心佩服起周文國的宣傳能力,“赳赳黨”的外號可不是平白無故編出來的。

眾人在烏森村入口處的古老石橋前停下麵包車,他們計劃在村裡尋找一些汽油來發動汽車。孫衛法在逃亡途中臨時徵用了這輛麵包車,他們都來不及準備充足的汽油。

石橋下方流淌着一條淺淺的溪流,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後生坐在石橋旁邊的一棵老槐樹下玩紙牌。孫衛法親自上前對着一個年輕人問道:“我們是穎水來的‘新復興黨’幹部,麵包車裏沒油了,你們能找幾升汽油過來嗎?”

槐樹下的幾位後生聽罷神色大變,他們掩面朝著村莊飛奔而去,然後消失在坍圮的黃泥房屋中間。幾位黨徒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開始向其他人打聽何處能找到汽油。十幾分鐘以後,幾個喜氣洋洋的村民趕來迎接他們,孫衛法等人就被帶到平時用來辦喜事的祠堂里休息,這裏的里正表示會在明天清晨把一桶汽油送過來。

作為“赳赳黨”幹部,眾人享受了周到的接待,里正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兩條進口香煙孝敬孫衛法,這天夜裏的酒菜也非常豐盛,雞鴨魚肉無所不包。村民輪番向孫衛法敬酒,處在逃亡途中的眾人都喪失警惕醉倒在酒席上。

酒酣耳熱的孫衛法發覺自己的視野變得模糊,有人拿着長條狀的物品走過祠堂正廳的門檻,他猜測對方又拿了一條香煙過來。曹雷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他朝走近的村民沖了過去,隨後孫衛法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他發覺身體裏流出了粘稠的溫暖液體,四周刺耳的射擊聲不絕於耳。

奪取界河大部分地區的孫衛法急着推行各項改革,他把“赳赳黨”的一系列政策稱為“變法”,其中“大仁不仁”是“變法”的主導思想。

比如在村口打牌的幾個小後生往地面上扔了不少塑料包裝袋,按照“赳赳黨”的法律,打牌不勞動就會成為惰民,亂丟垃圾則要在臉上刺字。這群年輕人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大罪,眾人都擔心會被連坐。

跑回家裏的年輕後生和其他村民商量以後就決定謀害到來的孫衛法,他們聽說“赳赳黨”在北邊被程克的軍隊打敗了,這群黨徒過去把附近集鎮的農貿市場和超市洗劫一空,當地村民早就想要報復橫徵暴斂的“赳赳黨”。

“赳赳黨”控制的區域如果發生飢荒和地震在內的自然災害,受災民眾不會得到賑濟,孫衛法本身缺乏救災的物資,所以他想出一種叫做“治災”的方法安撫百姓。受災民眾會在“赳赳黨”幹部的幫助下前往劃定出來的另一塊區域打工勞動或者開墾某一塊山地,他們用自己獲得的收入來化解災難。

“赳赳黨”利用偷換概念的方式把救災責任推卸一空,他們還把“治災”視為一種了不起的創舉。

孫衛法編出一句順口溜為“赳赳黨”的政策站台,他的部下每天都去各地災區開着廂式宣傳車把這這番話播報一通。

“治災苦,食果腹。賑災諂,受活散。”

在孫衛法眼裏,“治災”比賑災更能長人志氣,這樣做可以確保人的精氣神奮發不散,如同治病的苦口良藥。這一劑猛葯下去,劉帝二十七年的界河就非正常死亡了十萬餘人。界河百姓對“赳赳黨”的所作所為恨之入骨,但是孫衛法自有一套控制他們的手段。

在“赳赳黨”的物資配給制度里,每個人的待遇和自身的爵位有一定關係。一名在戰場上殺敵立功的“赳赳黨”士兵就可以成為“公士”。

作為二十等爵位的最低一級,“公士”可以享受很多待遇,這種軍功爵位還能拿來抵罪,前朝的“議罪銀”制度也在孫衛法的統治下改頭換面冒了出來。較高級別的爵位晉陞非常困難,孫衛法將高級爵位作為激勵麾下將士的“胡蘿蔔”,但是界河的人力物力不足以支持“赳赳黨”兌現各種爵位所享受的待遇。

“赳赳黨”強大之際,每個人都在自我陶醉的狀態下認為孫衛法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是世間罕有的英雄人物,日後會成為偉大的帝王。

裘重治在戰場上撕破這個團伙戰無不勝的面具,他俘虜馬保強和周文國這兩位真正處理具體事物的將領,同時在進軍過程里擊垮斗得兩敗俱傷的石培元和楊匡璽,現在界河民眾都發自內心的痛罵孫衛法。裘重治不忘設法破解“赳赳黨”設置的電視信號和網絡壁壘,他努力把真實戰況播報給“赳赳黨”控制的民眾。

周文國知道封閉能帶來狂熱,狂熱則能帶來忠誠,所以他和宋安之在“赳赳黨”的地盤上設立了信息壁壘,但是聯省軍隊已經破壞界河地區的封閉局面,“赳赳黨”馬上就成了一個受人唾棄的犯罪團伙。

先前面目和善的村民拿着自製的火銃和步槍把孫衛法等人打成了流血的篩子,這些村民還以為這幾個人只是“赳赳黨”的普通成員。幾具屍體最後被綁在一輛廢棄的拖拉機上,憤怒的村民把拖拉機推下村莊東側荒草叢生的懸崖。

“赳赳黨”的鬧劇算是收場了。

甘至誠和石培元都率軍向裘重治繳械投降,他們實在沒有彈藥繼續打下去。前者的機動作戰讓裘重治印象深刻,所以他把甘至誠介紹去程克的軍校擔任校長。

林登萬詢問甘至誠“赳赳聖殿”是否真有超自然力量,後者答道:“都是假的,誰信誰是獃子。我當初跟賀朝闊編了個故事,想要騙孫衛法一筆錢。孫老賊還真以為這玩意兒能賦予他神性。周文國幹了很多年傳銷,他就覺得這個事不正常。孫衛法是大學裏混日子的文化人,特別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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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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