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三十五章

下卷亂世 第三十五章

東都西郊的挺湖山是京畿地區有名的自然風景區。每年夏天,這些被綠蔭覆蓋的山巒上會響起清脆悅耳的蟬鳴,帝國首都為了生計奔波的居民喜歡拋下手頭工作趕去體驗挺湖山的“萬樹蟬聲”。

江先主在挺湖山制高點上修建過一處度假別墅,他的兒子又在亭湖峰的峰頂建設了一座帶有觀景台的氣象站。每當兩位君主站在挺湖山的峰巒上俯瞰東都市區,他們就會為“石翡”要塞的巨大變化感到自豪,這座“天下第一雄城”足以激發兩位君主的成就感。

在一個晴朗的春日,亭湖峰氣象站鋪設着光滑大理石地磚的觀景台邊緣插滿了“反劉聯軍”的各色旗幟。程克、謝燁文、史儒豐、塗峰、洪時先、黃尚義、林登萬等人在眾多衛士和幕僚的陪伴下登上這處視野開闊的高台。

從氣象站的平台上向下眺望,挺湖山的樹木在明媚春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蔥蘢,遠方平原上的高速公路和新式建築群相互交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隱沒在東都市區遙遠的薄霧之內。視力特別出眾的塗峰還能隱約看到東都老城區的青灰色城牆,不過“唯一帝皇”的宮闕仍舊處在常人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在場眾人都知道東都中央聳立着一塊廣闊平坦的高地,高地被交錯的護城河所環繞,永遠被雲霧繚繞的九重宮闕就在這片高地之上。眼下精銳的御林軍依託宮闕外圍經過加固的水泥高牆嚴防死守,哨塔和宮樓上的防空導彈隨時可以發射,大勢已去的“唯一帝皇”也許正在皇宮的金殿裏連連嘆息。

眾人身旁的幾位幕僚不時拿起望遠鏡觀察着遠方的地形,“振威侯”低聲對程克說道:“王爺,我看老劉還能和大家折騰很久,據說他把每一座居民樓的外牆都進行了加固,御林軍可能要和我們打巷戰。”

程克還陶醉在攻入帝國首都的喜悅里,他高聲喊道:“諸位,光是聯軍的浩蕩聲勢就能讓朝廷軍隊發抖了!我們在京畿地區集結了二十二萬軍隊,劉帝的嫡系部隊老早輸光了。”

耳朵格外靈敏的林登萬對二人笑着說道:“二位,我也覺得‘唯一帝皇’花頭不大,東都守軍最多還能再堅守三天。如果他們還有反擊的能力,我們可不敢到距離前線如此之近的地方來。”

程克轉身對着林登萬說道:“烏龍衛特務跑光了,昨天王懷恩和崔義甸這兩個小人還想偷偷溜出東都,我們的圍城部隊抓到了他們。幾個郭王爺手下的老兵非常激動,他們被直接開槍擊斃,現在崔義甸的屍首還被弔掛在郊區的一座加油站上,老百姓都去看熱鬧。朝廷軍隊沒有我們來這裏的情報,不然劉帝也許還能往亭湖峰發射一枚導彈扭轉戰局。”

正在平台上來回踱步的塗峰叫道:“我們這幾年有什麼時候不待在朝廷軍隊的射程內,大家還能被嚇破膽不成?”

“振威侯”不太了解林登萬的來歷,他本以為掃清南直隸朝廷軍隊的英雄會是一位儀錶堂堂的英偉男兒,不料他卻見到外貌如同“猢猻”的林登萬。覺得“猢猻”在吹牛的謝燁文搖頭說道:“打下東都至少需要一個月,不死掉兩三萬人,劉帝還不會變成亡國之君。”

史儒豐上前拍了拍“振威侯”的肩頭說道:“你不妨聽聽登萬的建議,他總是能出奇制勝。”

這是林登萬第二次來到帝國首都,他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浮雲。這些變化萬千的雲彩不知經歷過多少次聚散,受到天道控制的世事也在興亡成敗中循環往複。激蕩風雷的江康大帝在歷史長河裏湮滅,“猢猻”將見證“永恆神朝”的最後一幕。

第二次望見帝國首都的林登萬突然朝遠方的雄城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他回憶起硯山的燃燒彈和流浪北直隸遭遇的凄風苦雨,“猢猻”終於在老獸、張獻進、周佔山這些逝者的陪伴下重返東都。

氣象站觀景台的地磚組成五爪金龍的圖案,這個象徵江帝父子的紋章曾被世人稱作‘天下紋’,“猢猻”有機會把這條魔龍踩在腳下。宏偉的帝國就像一朵美麗的五彩祥雲,八十一年的繁華悄然消散了。

林登萬對眾人宣佈說道:“一個團就可以打下東都。”

謝燁文覺得這種說法非常大膽,他詢問說道:“林公未免小看劉帝的御林軍,他們還會為‘永恆神朝’流盡最後一滴血,林公有這麼大把握?”

洪時先胸有成竹的說道:“南直隸兵團的將士能在三天內打下東都。”

等到其餘眾人離開觀景台,洪時先仍舊停留在帶有鐵鏈的護欄旁眺望東都城區,在興州戰役后聲名鵲起的林登萬上前說道:“洪公,您何必趕來東都,劉帝覆滅只是個時間問題。”

肅清南直隸的功績讓林登萬的威望蓋過洪時先,現在的洪時先因為種種原因直接給“猢猻"當起幕僚。庄順、周佔山、林登萬三人過去都在洪時先麾下效力,不過他們都戲劇性的後來居上。“猢猻”本希望洪時先能在興州修養幾天,但是這項提議遭到對方拒絕。

感染流感,掉了幾斤體重的洪時先攀住大理石護欄說道:“‘猢猻’,假如我能攻下江康修建的不落之城,大丈夫的志向也就都實現了。我不能待在興州修養,不然就會錯過這場好戲。”

洪時先正想給自己點一支香煙,林登萬上前阻止說道:“洪公,你最近能不能先別碰這玩意。”

正從懷裏掏出打火機的洪時先笑着說道:“‘猢猻’,你聽過一個道理嗎?古時候的房子用木頭修建,木結構的建築最擔心生白蟻。過上幾十年,大堂的房梁在表面上好像很新,可是內里全都被白蟻蛀掉。灶台的煙囪裏面也有幾塊木頭,這些焦黑一片的木頭劈開來以後還是完好無損。我就偶爾抽兩根,這有殺菌作用。”

林登萬聽罷悵然若失,周佔山過去最愛把這套理論掛在嘴邊,“猢猻”話鋒一轉問道:“昨天我和洪公討論攻佔東都的把握,洪公覺得不出三天就能打進‘摘星樓’,這樣是不是太樂觀了。”

洪時先搖頭說道:“問題不大,你不妨先分析一下東都守軍的構成和戰鬥力。困獸猶鬥的‘唯一帝皇’強行徵召好幾萬京畿百姓充當東都守軍,這些人可不願意和‘永恆神朝’這艘破船一起沉掉。假如聯軍用榴彈炮在東都犁地,他們不能承擔這樣的損失,我們只需要承諾東都民眾的資產不會受損,這些人就會開城投降。”

林登萬仍舊有所顧慮,他詢問說道:“從帝國各大戰場上撤退下來的陸軍官兵可能會負隅頑抗。”

洪時先揮手說道:“朝廷財政崩潰了,劉帝不能按時支付官兵的軍餉,只要我們發動投誠的朝廷老兵策反各自的戰友,這些老兵就會作鳥獸散。普通官兵覺得同一連隊的戰友比虛無縹緲的‘唯一大帝’更加重要。”

“皇宮一帶可能還有幾千名御林軍,這是一支歷代皇帝重金豢養的特權部隊。拿着最好的裝備,接受最嚴格訓練的御林軍不會輕易動搖,但假如東都民眾起來要求他們放棄抵抗,他們也會拋下武器投降,我們靜觀事態發展就行了。”

事態發展和洪時先的判斷相差不大,反軍炮兵朝東都城內發射各種宣傳彈之後,擔心重蹈歸門覆轍的東都百姓湧上街頭勸說最後的帝國軍隊放下武器。東都市中心劉帝二型主戰坦克的炮管上插着一束束鮮花,昔日誓死效忠“唯一大帝”的官兵坐在街邊迎接入城的反軍。

越來越多的官兵加入勸降隊伍,守衛皇宮的部分御林軍擔心自己的親友也在聚攏的人群之內,他們不久放棄抵抗。

到了這個地步,小部分御林軍仍舊決心在東都頑抗到底,反軍隨即調集炮火不分晝夜轟擊他們佔據的街區。潮水般攻入城內的反軍在大街小巷裏和負隅頑抗的官兵短兵相接。

架設在東都城郊的反軍自走炮把劉帝平日裏用來閱兵的大道打得千瘡百孔,無數堅固的高樓大廈在撞上反軍發射的火箭彈后灰飛煙滅。東都民眾帶領反軍沿着龐大的地鐵網絡攻佔各個街區,防禦市區的軍隊還沒有堅持幾十個鐘頭就土崩瓦解了。

城區的槍炮聲大體平息以後,跟着林登萬一同造訪帝國首都的黃文榮來到東都國際機場遊覽。過去他曾在朝廷的武裝警備隊擔任過普通戰士,過去趁着部隊調防的機會來到東都執行過任務,當時一位來自獸人國家的使節訪問東都,他所在的連隊負責維護機場秩序。

過去的東都國際機場裏擠滿奔波各地的名利客,反軍的到來把所有乘客都嚇跑了。黃文榮趁着無人管轄來到起降飛機的跑道上遊覽。

開闊坦平的機場上看不到幾架停泊的客機,前幾天攻入機場的反軍將士太過激動,他們毫無理由的拿槍掃射停在機庫里的飛機。幾發子彈就能讓大型客機的發動機受到無法修復的破壞,所以吳獻江連忙宣佈在機場胡亂射擊的將士會被扣除一個月軍餉。

機場裏望不到邊的跑道上沒有任何飛機起降,黃文榮得以在綠色草坪和灰色跑道中間隨意走動,遠處的機庫寂靜無聲,無人看管的擺渡車停在倉庫的鐵門外。黃文榮呼吸着海風帶來的清新空氣,他朝着跑道盡頭走去。

飛機抬升機頭直衝雲霄的地方是一片狹小的海域,對面便是過去東都燈火輝煌的城區,現在那些千瘡百孔的高樓大廈上沒有亮起任何燈光,蕭索和寂寥的感覺在天地間回蕩。這條跑道建設在堅固的海角岩石上,沿着機場邊緣走動的黃文榮看到下方藍色的海水正在拍打堅固而長滿青苔的岩石。

進入東都的大部分反軍將士都充滿喜悅,他們分享着“東都征服者”的榮光,這座帝國最大的城市在他們腳下臣服了。黃文榮看到此情此景卻差點要流下眼淚,站在機場上的自己顯得無比孤獨和渺小,他不由自主懷念起苦縣鳥語花香的山鄉和依着溪流修建的縣城,盼望着能回到溫暖的老家睡上一覺。

岩石下方翻滾的海潮讓黃文榮想起當初關押李啟開的苦役島,他昔日的同伴多半在苦縣事件里丟掉性命。黃文榮還記得辛仁豪家裏有一台在那個時代不多見的電腦,那台配置極低的機器剛好能運行一個關於**生活的電子遊戲,他每天放學就和一群小夥伴趕去他家裏遊玩。

那個遊戲的地圖左下角也有一個機場,他們喜歡操作遊戲裏的人物站在跑道上使用火箭筒射擊起降的飛機。發射出去的火箭彈只會從飛機上面穿過,因為那架飛機只是製作者創建的一個模型。那一群小夥伴不就是辛仁豪、裘日新、周佔山這些人嗎?

黃文榮背後響起汽車喇叭的鳴叫聲,一輛廂式汽車朝着跑道疾馳而來。這輛上面沒有任何特殊標記的汽車通過一個急剎車在距離黃文榮不遠處停下,車上的駕駛員最先跳出來,他對着黃文榮說道:“文榮兄,終於找到你了,你不在候機室休息,怎麼到這裏來了。林公叫我們送一件禮物過來,還請您走到汽車後面看看。”

黃文榮按照他們的吩咐來到汽車背後,兩名便衣特務拉開廂式車的後門鑽出來,他們還從裏面押解下一位拷着手銬,頭上被不透明膠袋覆蓋的俘虜。

汽車駕駛員點燃一支香煙說道:“林公聽說過當年的苦縣事件,馬友貴在據守興州的時候被搶奪財寶的叛亂官兵開槍擊斃,但是我們抓住了另外一個責任人,他就交給你發落了。”

一名特務把一支便於攜帶的短管霰彈槍遞給黃文榮,他上前拉下蓋在那個人頭上的膠袋,此人的真面目幾乎使得黃文榮失去理智。

激動的黃文榮上前揪住對方的衣領,他無法抑制從心底升起的怒火,當初在苦縣事件里幫助馬友貴進行佈局並趕往苦役島陷害李啟開的杜驥居然出現在他面前。神志不清的杜驥短時間裏沒有認出黃文榮,他這些年沒少巴結權貴和貪污腐敗,帝國大學的校長過去就因為他的“龍陽之好”導致一位研究生跳樓自殺。

杜校長用眼睛打量着四周環境,他對自己突然出現在東都國際機場的起飛跑道上感到非常吃驚。黃文榮立即往他腦門上打了一拳說道:“老杜,你還記得我嗎!你和馬友貴商量了什麼,李啟開是不是你派人打下海里的?”

這時的杜驥有了如夢方醒的感覺,他認出對方的來歷,苦縣事件的記憶也迅速灌進他的腦袋,這位殺人兇犯驚慌的回答說道:“小黃,不要緊張,你都在胡說什麼。李啟開當初去了苦役島,我還派人託過關係,你和啟開都是我的學生啊。”

黃文榮用當初在武裝警備隊裏學來的格鬥技巧朝着對方的膝關節發出一記不太熟練的猛踢,吃下這一腳的杜驥翻倒在地,黃文榮把那支霰彈槍對準他的面門。

杜驥連忙求饒說道:“辛仁豪那件事和馬友貴、馬治龍、龔國峰有關,你們那個時候攔不住他們,我是在救你們啊,當初勸諸位讓步都是為了大家好。後來的事情我沒有參與,這都是龔國峰幾個人搞出來的。”

話音剛落,黃文榮就往旁邊的地面上開了一槍,杜驥被槍聲和跑道上升起的白煙嚇了一跳,他用兩隻手支撐在地面上向後爬去。

“我需要吃飯,拒絕他們的請求就沒辦法在縣裏工作了。”

黃文榮沒有給予對方更多機會,他扣動扳機射出一大片子彈把杜驥釘死在地面上。腥鹹的海風在空曠的跑道上吹過,杜驥的體溫隨風而逝。淚水從黃文榮的臉上滾落,望着跑道另一側的東都城區,他不顧體面躺倒在一旁的草地上。

高遠和浩瀚的天空中雲海翻滾,變換的雲層宣告着一個時代的落幕。

東都城不戰而下,“烏龍衛”特務無不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頭領王懷恩在幾天前被市區的暴民擊斃,但是現在“烏龍衛”總長悄悄出現在京城東郊的范希賢軍駐地,他玩了一手詐死的戲法。

王懷恩和辛浩存當年力主扣留謝燁文,一旦“振威侯”統治帝國,二人必然牢底坐穿。辛浩存計劃聯合邱振豪前往肉林逼宮,王懷恩要幫他們物色一位日後的“明主”。

“范公,我的‘烏龍衛’願意為你服務,他們能提供源源不斷的情報,但是老謝必然想着清算‘烏龍衛’,還請您設法保全我的人馬。”

王懷恩開始公開叫賣“烏龍衛”的價碼,范希賢和他有些交情,“飛將軍”在沉思片刻后說道:“王老弟大可放心,謝燁文不敢動你。我的部隊在南下途中沒少打惡仗,但是老謝卻讓將士們走在凱旋式最後。他們還要我帶兵去平定南邊的‘赳赳黨’叛軍,謝燁文的門生負責管理後勤,我的大軍豈不是被他們拿捏在手裏了?”

王懷恩進言說道:“我的手下得知了一些消息,謝燁文好像在往恭州調兵,這是要解除你的武裝。范公,你的軍隊在京畿有一定優勢,如果發動兵諫,謝燁文恐怕擋不住。”

“飛將軍”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但是他也有奪取帝位的想法,江先主時代的梟雄已經紛紛離世,自己如何不能唱一出主角,此時的王懷恩繼續說道:“范公難得能有機會把一支大軍擺在謝燁文身邊,除掉了這個賊人以後,你可以馬上進攻南北直隸,興州、東都、上京這幾座富裕的城市都會被您掌控。控制立憲會議的范公只要發幾道命令安撫程克和史澤豪,你就是天下霸主了。”

這番話多少有些道理,范希賢說道:“我不能腦門一熱就下決定,要是老謝的軍隊反撲過來,我擔心兵力不夠。”

王懷恩搖頭說道:“不成問題,老謝的軍隊內部派系林立,他們自己就會先鬥起來,北直隸有十幾萬朝廷降軍,他們也是您可以依仗的力量。”

“飛將軍”聽罷說道:“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從表面上看,范希賢的神色和平日別無二致,他的眉梢卻閃現一絲憂慮,或許是時候和謝燁文攤牌了。

東都市區的大部分守軍在沒有進行抵抗的情況下自行解散,反軍部隊和平開進帝國首都。按照慣例,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反軍需要在東都舉辦入城儀式,第一支經過神朝廣場江康凱旋門的軍隊會獲得最高榮耀。

程克、史澤豪、謝燁文、范希賢、林登萬、吳獻江都派出或多或少的部隊駐紮在東都城郊,那支部隊能最先入城就變成一個爭議性話題。

按理來說,吳獻江的部隊最先攻入東都南郊並劫掠焚燒了江帝父子的紀念宮,他本希望將兩位先帝的屍體掛在東都街頭的路燈上作為投名狀,但是江康和江泰似乎料到會有這樣一天,紀念宮裏找不到他們的遺骨。

喜歡看熱鬧的東都市民對紀念宮裏升起的滾滾火煙歡呼雀躍,屢屢倒戈的吳獻江此刻變成反抗帝制**的英雄,他的部隊還率先俘虜許多過去為劉帝效力的內閣高官,這裏面就包括李崇福和陳成大。

這兩位帝國時代的高官後來受到審判,法官因為他們並未對反軍的勝利構成實際破壞而將其無罪釋放。

吳獻江本打算讓自己的部下走在入城儀式的最前列,但是鹿山會戰里正面迎擊御林軍的“忠義師”對此極為不滿,這支對榮耀有着病態追求的部隊表示如果吳獻江這樣做就會受到來自友軍的攻擊。

林登萬的部下裘重治和孫百成都希望南直隸兵團的將士可以去爭奪這個榮耀,“沐猴而冠”成為一方諸侯的林登萬對此沒有多大興趣,他利用早年在街頭學會的曲藝能力編寫了一首《東都入城曲》送給那幾支為了虛名爭吵不下的友軍,然後居中調停安排好了入城的次序。

塗峰統領的“忠義師”將士悉數披掛嶄新的裝具,他們浩浩蕩蕩開赴皇宮前方的廣場。

吳獻江、史儒豐、程克、史澤豪、洪時先、謝燁文、塗峰等人騎着剛從“唯一帝皇”御馬監里找來的好馬來到東都市中心,林登萬的坐騎則是周佔山留給他的鹿馬。

防禦東都皇宮的御林軍在投降前進行了一番激烈的交戰,眾人在大批幕僚的簇擁下參觀了聖朝路上幾乎化為廢墟的“烏龍衛”總部。

迎着午後強烈的陽光,剛剛清理完畢的聖朝路兩側仍舊有着無數泥潭、彈坑以及燃燒成黑鐵的裝甲車殘骸。這樣惡劣的路面狀況導致眾人必須按照古代傳統騎馬參加閱兵儀式,不然他們就能坐着劉帝的閱兵車趕赴神朝廣場。

聖朝路旁的殘垣斷壁讓人感到觸目驚心,遠處一座遭受朝廷軍隊爆破的大樓彷彿被攔腰斬斷,餘下的部分樓層還向外冒出絲絲縷縷的煙霧。

參與過無數次戰鬥的反軍老兵昂首闊步走在隊列的正前方,兩旁圍觀的百姓不斷向他們報以歡呼,有些人還放起百子響炮慶祝劉帝的覆滅。“唯一帝皇”過去絕對禁止在都城內燃放煙花爆竹,東都市民還是偷偷通過黑市買來這些東西進行慶祝。

自發組建的民樂隊正鑼鼓喧天的演奏《東都入城曲》,東都彷彿正處在一場被劉帝馬屁精禁止多年的物資交流會裏。東都百姓掘地三尺將劉帝手下的高官顯貴和殘兵敗將擒拿獻俘,天子在過去幾個月裏徵收了太多稅費和兵員,他的民意支持率確實不太高。

一位在嶺北銀行地下室里見過洪時先的長者也站在人群中歡呼,他今天將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需要參與入城儀式的反軍士兵坐在聖朝路的街頭向戰友招手,他們在水壺裏灌滿從皇室倉庫里找到的高檔御酒,有些人還跑進天子的御書房,坐在沙發上享受特級香煙。謝燁文認為此刻需要好好犒賞苦戰多年的將士們,所以他允許部下對皇宮走廊上懸挂的名家畫作進行拍賣,不然這些將士就可能會去侵擾百姓勒索財物。

街道上三五成群吶喊的反軍將士不忘將江先主雕像破裂的頭部當成足球踢開或拍照留念,這些笑容洋溢的士兵此刻都以“再造共和”的英雄自詡。

洪時先坐在一匹老黑馬上沿着破碎的水泥路面緩緩前行,騎馬走在最前面的吳獻江今天特意穿上萬山藩鎮的武將制服,頭戴郭民才時代帶有穗狀檐花的蓋帽,靴子擦得閃閃發亮,左手則按在鑲金嵌玉的劍柄上。

吳獻江的體型能把這頭御馬壓得氣喘吁吁,這位倒戈將軍在鹿山立下頭功並且最先攻入劉帝的都城,他因此朝着其餘幾人感嘆說道:“我最早就是個賊,後來改了行,最後還把賊窩給炸了。”

神朝廣場上的“江康凱旋門”是江先主稱帝后花費十年時間修建的紀念性建築,每當帝國軍隊取得勝利就要在這裏迎接凱旋的軍隊。這是帝國最大的一座圓拱門,東都市中心的神朝廣場也是配合凱旋門而修建。

凱旋門建成后給交通帶來不便,所以江後主環繞凱旋門修建了一個圓形廣場和十二條六十米寬的放射狀道路,這些道路通往首都的各個街區。好大喜功的“唯一帝皇”為了標榜自己的正統合法性在凱旋門前方興建江先主躍馬揚鞭的巨型雕像,同時還在每一條道路旁邊建起高聳的大理石“記功柱”。

東南西北四條主幹道上的記功柱分別記錄了“征服剡山”、“鐵血定亂”、“解放萬山”、“水軍建設”這四件劉帝所完成的偉大功績,東都百姓把這四根內部設有樓梯的記功柱稱為“子午卯酉”柱。

因為參與歷史性時刻感到氣貫長虹的反軍將士邁着震撼大地的彈簧步穿過江先主修建的凱旋門,每個人都不由得嘆息歷史的無情。

高聳華美的“江康凱旋門”最終為劉帝的死敵增加榮耀,在歷次戰役里傷痕纍纍的功勛士兵向下舉着繳獲的帝國軍旗,他們把這些玩意丟到廣場中央的噴泉旁,林登萬朝着即將灰飛煙滅的江先主巨像望了一眼后說道:“江先主,你以後還是不要超生了。”

入城儀式結束后,林登萬等人縱馬穿過永恆路來到雄偉非凡的皇宮午門外,固若金湯的皇宮圍牆在反軍的炮擊里未受太大破壞,宮城護城河南段的道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反射着耀眼陽光的琉璃瓦碎片。

洪時先勒住韁繩讓馬的行進速度慢下來,他轉頭對程克說道:“當年,我還在想有生之年有沒有機會可以到東都皇宮遊覽一番,走到東都真是花了我半輩子的時間。”

程克笑着說道:“時先兄,這次算是得償所願了。傳說江先主對各種法術非常在行,他在皇宮前面立過一塊‘下馬石‘,我們的將士已經搬走了那塊東西。據說這塊石頭擺在皇宮裏面,馬匹就會在午門外發瘋,把上面的主人摔下來。’”

“唯一帝皇”在反軍攻城以前加固了皇宮的外圍宮牆,御林軍修築過數量眾多的炮台和掩體,佈滿明暗火力點的宮牆足足有十五米高,給人固若金湯的感覺。眾人緩慢騎行闖過午門前的漢白玉石橋消失在宮牆內,他們穿過被炮彈擊中而焦黑一片的松林御道以及路旁鱗次櫛比的宮殿走向沐浴在金色陽光下和青天融為一體的金鑾殿。

如今的皇宮裏悄無聲息,尸位素餐的大員和阿諛奉承的近侍都跑得一乾二淨,宮殿之間有些空曠寂寥。

“唯一帝皇”的金鑾殿是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建築,五層向上伸展的雕花飛檐鋪蓋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每層檐角都高高翹起直插霄漢,上面裝飾着無數由全國能工巧匠雕刻的異獸雕像。

皇宮大殿會在血紅色落日的映照下呈現無上威嚴,來到這裏的訪客會感到劉帝的浩蕩神威,宮城內部的瓊宮瑤台與世間隔絕,這對很多人而言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天界。

皇宮大殿處在一個寬廣的廣場中央,擁有數千個龍形排水口的高大台基上便是“唯一帝皇”召開朝會的大殿,程克決定下次要在雨天來這裏目睹基座“千龍吐水”的奇觀。

一大群飛鳥從金鑾殿的屋檐上飛起,眾人沿着大殿外的九十九層台階向上攀爬,他們不時在中間的平台上進行停留。如果轉過身去,他們就會看到東都市區籠罩在青煙里,連接天際的高樓大廈千瘡百孔。

雄偉寬闊的大殿裏寂靜無聲,牆壁上高聳的雕花窗欞透下橙紅的光線。一尊四分五裂的劉帝黃金雕像倒在通往御座的道路上,謝燁文對着劉帝斷成好幾塊的腦袋連連嘆息,多次倒戈的吳獻江不忘在這個時候痛打落水狗,他朝着雕像說道:“劉帝一生窮奢極欲、酒池肉林、不敬上天,視民眾如糞土。這位君主的下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眾人緩緩走近安放有寶座的高聳台基,這裏就是“唯一帝皇”的大位。模仿古代規制擺放的鍍金香爐倒在一旁,眾人沒能看到以往裊裊升起的煙霧。

天子寶座後面有一張雕刻精美的玉屏風,屏風上面刻着江先主的名言和帝國的地形圖。

林登萬把目光投向御座,范希賢此刻正在撫摸寶座的把手,“猢猻”朝着眾人說道:“這椅子好豪華,但是坐上去可不太舒服。要是有誰想當皇帝,我第一個趕他下來。”

話音剛落,“猢猻”就搶在躍躍欲試的范希賢之前坐上劉帝的寶座,他像模像樣收起散落在龍案上的紅色鋼筆,劉帝過去就應該用這支筆來書寫過硃批。

林登萬在龍案的抽屜里發現一疊尚未銷毀的文件,這裏面全部是劉帝用來表彰“北直隸會戰”大獲全勝的嘉獎令,眾人無不覺得此事非常滑稽。洪時先望着林登萬在腦海里產生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猢猻”也能像模像樣坐在這個統領萬物的御座上嗎?

“唯一帝皇”的雕花御座當真不小,發育不完全的林登萬都沒辦法展開雙手摸到兩側的扶手。謝燁文、程克以及史澤豪在過去就有資格走進劉帝的金鑾殿,他們模仿古代的方式向林登萬作揖。如在夢中的“猢猻”連忙向三位參觀者擺了擺手,他仿效想像中的劉帝向眾人開玩笑說道:“眾愛卿不必多禮。”

林登萬在寶座上還沒有坐滿三分鐘,一名反軍士兵就闖進大殿,他用極為驚慌的語氣指了指“摘星城”的方向,隨後整個大地都晃動起來。

眾人連忙朝着金鑾殿的出口走過去,他們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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