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二十六章

下卷亂世 第二十六章

距離御林軍投入戰鬥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御林軍俘虜了數千名反軍,當王賢達以為官軍已然獲勝之際,截江鎮外的炮兵陣地上突然升起幾十米高的土霧。

士氣高漲的官軍意識到有人在往那個方向發射導彈,他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發生了。黃尚義率領四萬部隊從北方的官軍側翼發起進攻,北部曠野的伐木場和官軍右翼都很快易手。

黃尚義所部本來早就該進入戰場,但是他似乎故意拖慢行軍速度,想讓“南直隸軍團”多抵抗一段時間。

帝國南方的部隊大半被抽調到北直隸防禦即將南下的謝燁文,洪波濤手上的力量相當有限。黃尚義在固來會戰里出動的都是中原的朝廷降軍,這場勝利讓王賢達之流自信心暴漲,洪波濤也就難以壓制這些驕兵悍將。

王賢達還在中州有很多產業,所以他急着抄近道救援中州,不然他們也不會把側翼讓出來,朝廷軍隊算是落進了反軍的口袋。

為守住兵力薄弱的截江鎮,洪波濤將中央陣地的上萬武裝警備隊調去駐防,這也使得反軍有了切斷官軍的機會。王賢達痛罵洪波濤不重視偵察到的情報,當他得知洪波濤不但不派兵阻擊黃尚義反而帶着兩萬多官兵往槐集方向轉進時,他更是說不出話來。

如今御林軍的心理素質遠不及過去,當黃尚義的炮彈飛到他們頭頂,即便是天子的狂熱崇拜者也被恐懼感染。喊“唯一帝皇萬歲!”的口號很容易,但冒生命危險作戰卻不是這麼回事。

“都完了,不給老劉賣命了!”這些幼稚而絕望的話語在地方軍的陣列中傳揚,他們輕易將艱難奪取的高地讓給乘勢反攻的賊軍。

洪時先派出四千名老兵組成的預備隊襲擊大王廟,因為他判斷王賢達已經把大部分力量花在突破中段上。大王廟的街道上倒伏着許多在上午中彈的屍體,一些民宅因被炮彈擊中或電線短路燃起大火,噼啪之聲不絕於耳。通過狹窄的街巷時,反軍將士必須小心沿街那些往外冒出灼熱火焰的窗框。

王賢達的司令部就設在大王廟村內,附近的守軍還不到千人,好在反軍對這兩個情況一無所知。村莊外圍的御林軍撤進水帶廠,在殘破的圍牆上架起機槍。僅有的幾輛裝甲車被堵在附近的路口,配有厚重防彈衣的御林軍用密集火力打退成群結隊冒進的反軍。

聽到西面傳來愈來愈密的槍聲后,王賢達和幾位在水帶廠里坐鎮指揮的幾位師長動身撤退,他們鑽進廠區內停着的兩部卡車,從水帶廠東側圍牆的缺口逃脫了。雖然路上顛簸不斷,但躲在車後防雨棚下的王賢達倒是能鎮定自若的對參謀傳達指示。

“好在賊軍不知道我們的司令部就設在這裏,不然就逃不掉了。傳令各部隊向東轉進,在槐集再次集結。洪波濤和賈忠跑得比兔子還快,他們要去找天子說我們的破話。為了諸位,我不得不趕去固縣搭直升機前往東都斡旋。”

王賢達下達撤軍命令后,南直隸第三步兵師當機立斷的轉進,僥倖從反軍即將形成的包圍網中逃脫。下午六點鐘,反軍拔掉大王廟中最後一面“五爪金龍旗”,成功截斷主戰場上數萬官軍東南方的退路。被圍官軍的將領大多已搭直升機撤出戰場,餘下的官兵追隨老兵和營團長官繼續作戰。

丘陵起伏的曠野上,兩軍將士的槍口往外噴射出無數縷煙霧和火花,每隔幾十米都能看到被火箭彈命中起火或履帶受損困在爛泥地里的坦克和自走炮。夜幕降臨后,崇仁戰場上的景象再次重演,大王廟北部曠野彷彿舉行了整整一夜的“煙花大會”。

第二天清晨重歸寧靜的大地上,就連號稱鬥志頑強的御林軍部隊都圍在那些被擊毀的“鐵棺材”旁邊,把手中武器堆在道路兩旁。這一天一夜中,黃尚義和洪時先斃傷一萬五千名官軍,近兩萬名俘虜把道路都給堵住了。

被朝霞映照的藤頭岡上,負責打掃戰場的將士們忙着將周佔山與其他陣亡人員蓋上毛毯抬下火線。瀰漫火藥和死屍氣息的空氣中夾帶着清晨的涼意,洪時先默默注視遠方天空中逐漸被初升朝陽染紅的雲層,他低聲說道:“下午兩點半,我輸掉了戰役。六點半,我贏回戰鬥卻輸掉戰友。”

在大約十年前,多次造訪華穗林場的周佔山和張全忠成功說服洪時先為程克效力,他們的盛名伴隨軍隊翻越險峻的腎山山脈,在南直隸的平原上迴響。如果能用民眾的讚譽和顯赫聲名交換逝去的幾位戰友,洪時先會毫不猶豫拿出自己所有的虛名銜職來喚醒蓋在毛毯下的周佔山,好讓他看到反軍在大王廟給了劉帝一記猛烈的勾拳。

黃文榮同樣趕到藤頭岡上,他用手捂住臉坐在一塊堅固的岩石上一言不發。他不敢回憶在苦縣的過往,辛仁豪、李啟開、錢恆成、裘日新、周佔山的影子會讓他落淚。

洪時先已閱讀過周佔山的遺囑,他將佈滿摺痕的便條遞給黃文榮。周佔山在這張便條上寫道:

“天有不測風雲,對於諸位不得不執行這份文件,我很難過。我希望時先兄能幫我找到‘酒色杖’真正的主人,完成天神賜予的使命。‘酒色杖’現安放於棘門銀行的地下保險庫里,請務必妥善保管。

此外,我希望能被安葬在清風崗上一處風水和景色俱佳的墓穴,希望文榮能幫我辦妥此事。我除掉龔國峰和馬治龍,希望有人能除掉杜驥與馬友貴,拔掉崔義甸之流存活的土壤,將‘唯一帝皇’趕下龍椅。

劉帝退位后,不管何人執掌大局,我都希望他能尊重民意,三思而後行。各項制度要參考過往賢人的合理構想,尊重各地的差異和文化。當初江康篡奪共和體制給民眾帶來深重災難,劉帝本有機會彌補這些錯誤。

無奈劉帝和江康一樣把天下當成個人財產,變本加厲的搜刮民眾膏血供養特權貴族,不顧百姓的生計和風俗習慣,靠恐嚇、特務與‘講造話’統治帝國。專制體制的壞毛病被他學來了,高效和凝聚力卻完全沒學到。現在‘永恆神朝’變成腐敗與忤逆民意的代名詞。我希望世人能好自為之,不要再發生銅駝陷於荊棘中的慘劇。”

連同便條遞過來的還有那柄“九獅護國劍”,洪時先對黃文榮說道:“不是每把九獅劍都能護國,但佔山這把卻絕對當之無愧。文榮兄,你要拿着這把劍取下杜驥的首級。”

並不擅長言辭的黃文榮握住劍柄,把劍鞘抵在地面上說道:“‘唯一帝皇’這次真的惹毛我了。”

洪時先能從他的聲音中清楚察覺到由悲痛轉化而成的怒火,但現在還不是安慰黃文榮的時候。只要聲望極高的洪波濤逃回興州,南直隸的官軍就還會對反軍構成威脅。

在截江和大王廟敗退後,洪波濤竭力將四萬剩餘的官軍往興州方向撤退並調動部隊接應。駐守槐集的呂建業不敢怠慢,他調動工程兵在槐集西南的岩頭渡架設多座浮橋,並在東岸部署五百人和一個炮兵陣地。

岩頭渡是槐集下轄的一座小鎮,一條西南—東北走向的河流從中穿過。河流上方本就建有拱橋,但這座拱橋的承重能力不佳,無法令坦克安全駛過。鎮內建築多是兩三層高的磚房,槐集守軍已搶先進行佈防,在建築物前堆起沙袋。

岩頭鎮的西北側和東側都是高大陡峭的山脈,因為戰時煤氣的管制,當地民眾不得不和古代一樣用灶頭燒飯。樹林遭到大量砍伐,山坡一片光禿,少有遮蔽。山坡上也佈置了官軍的炮位,必要時能提供火力支援。身經百戰的官兵隱蔽在山丘的樹叢和岩石后,偽裝服讓他們看起來就像一片灌木。這一百多人的部隊配備了反坦克導彈和大量機槍,時刻能用對講機聯繫不遠的炮兵陣地。

洪波濤的大軍必須經過市鎮西面坑坑窪窪的道路,在鎮中心渡過河流趕往東北方的公路。在洪波濤搭乘汽車趕到岩頭渡東岸時,天氣已經放晴。看到挫敗的官軍疲憊不堪,擁擠着通過鎮內的道路,洪波濤決定留在鎮東的銀行前督促撤軍。在岩頭渡西側的公路上,步兵和輜重車隊就像流水一般從山丘上不斷流出,整整三萬人還沒有到達市鎮。

騷亂情緒比反軍炮彈更快襲擊鎮內守軍。當幾發火箭彈在集鎮邊緣爆炸,升起數團濃煙時,朝廷軍隊不敢相信反軍居然能咬住他們的尾巴。岩頭渡南面傳來急促的槍聲,黃尚義的追兵已經和官軍交上火了。

在大王廟擊退官軍后,黃尚義將沒有參加戰鬥的部隊調去追擊洪波濤。數萬反軍頂着空軍轟炸和武裝直升機的打擊,在陰雨天急行三百多里趕到岩頭渡以南,終於追上了撤退的官軍。

洪時先和黃尚義都趕到戰場督戰,他們調動一部分反軍向西面公路上的官軍發起猛攻,希望將撤退的官軍一分為二,另一部分反軍將會在火炮和導彈的射擊結束後攻入鎮內。

西側公路上的官軍多為裝備低劣的地方軍。他們在進攻取勝時還願意為了養老金奮勇向前,等到戰局受挫,如果遭遇反軍分頭邀擊,朝廷的督戰隊都無法壓制他們的逃亡。公路上密集的隊列受反軍火箭彈打擊后,官軍部隊丟下武器往鎮內飛奔。河對岸的官軍炮兵不甘示弱,無數火花在反軍隊列中爆開,竭力掩護地方軍脫離戰場。貫穿整座集鎮的溪流中央水柱四濺,久違的陽光被升騰的煙霧遮蓋。

劉帝的嫡系部隊搶先進入鎮內,他們利用殘餘的裝甲單位堵住各條路口,步兵躲進建築物向外射擊。面對先進的劉帝二型坦克和博濟二型步兵戰車,裝備上存有半代差距的反軍傷亡慘重。鎮內的街道堆滿燃燒起火的汽車和裝甲單位,而炮擊摧毀了埋在路面下的自來水管和污水管道,形成一番奇特的“水火既濟”之勢。

反軍步兵極力保護每個班僅配備兩人的反坦克手,祈求反坦克火箭能穿透官軍厚重的反應裝甲。衝擊波將民居的玻璃紛紛震碎,許多冒險攻入鎮內的反軍頭暈耳鳴。雙方都躲在掩體后對着不遠處的建築盲目射擊,在建築外壁上留下成群的彈孔和坑洞。雖然耀眼的子彈光焰縱橫交錯,但命中率低得驚人。

在兩個鐘頭的激烈交戰後,岩頭渡儼然是被拆遷隊光顧了。西部公路上的官軍都是負責殿後的地方部隊,由被強征的平民百姓組成。裝備低劣的地方軍完全被摧垮,沒人再願意給劉帝效力。

官軍無法指望興州陸軍部隊的接應,但一批武裝直升機來到岩頭渡上空打擊反軍並接走級別較高的將領。直升機駕駛員極為小心的躲避從地面上飛升而來,畫著弧線的導彈,和下方敵軍玩“貓鼠遊戲”。

賈忠帶着幾位師長聯絡洪波濤打算請他一同登機撤退,國防部次長答覆道:“未到最後時刻,我這位主將不能帶頭跑了。要是部隊和地盤都沒了,沒臉去見天子呀。諸位務必要返回興州主持局面,確保南直隸不失。不管什麼地方守得住,什麼地方守不住,天子在哪裏,你們就要守在那裏。”

在洪波濤拒絕部下請求的同時,反軍改變爭奪房屋的戰術。炮彈帶來的震蕩和噪音讓雙方難以辨別位置,在煙霧瀰漫的地方只能採用手雷和榴彈發射器殺傷敵方。官軍則在一些建築的窗口架設火焰噴射器,用長達數十米的火龍嚇退貿然進攻的反軍。

下午兩點半,天氣完全轉晴,猛烈的陽光照射着大地。岩頭渡東側山地上的官軍突然發現東南方耀眼的閃光,這些閃光來自漫山遍野進攻並疏忽大意的反軍。雖然他們保持低姿接近,但頭頂鋼盔反射的陽光還是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看到鎮內戰況膠着后,黃尚義調動先前渡過河流下游能從東南方出擊的預備隊。頭頂飛掠而過的榴彈在散兵線中間爆炸,數千名反軍頂着山坡上官軍的火力攻向岩頭渡的炮兵陣地,

呂建業僅有四百人守備東南角的炮兵陣地,他還沒能等來上級的預備隊,火箭彈就已經在離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爆炸。

陣地上的車載導彈和自走炮受到爆炸波及,炮兵部隊無法在近距離的交戰中鼓起勇氣。人數佔優的反軍用彈雨打垮守軍的意志之牆,呂建業不得不躲進劉帝二型坦克往鎮內逃去,數百名官軍拋下武器舉手投降。

在東部山坡上的官軍被擊退後,反軍充分利用起守軍丟下的火炮攻擊岩頭渡。兩門被遺留在陣地上的“仙岩山大炮”被反軍繳獲,他們逼迫俘虜射擊鎮內的浮橋。裝填發射帶來令人耳膜碎裂的巨響,炮口出現一團碩大的光焰,射擊的震蕩使得火炮尾部抵消后坐力的兩個大型助犁上揚塵飛起。過去僅聞其名,不見其物的反軍步兵們都開了眼界。

“仙岩山大炮”研發自劉帝九年,火炮的超長射程使好大喜功的劉帝極為振奮,給予軍工研發人員許多賞賜。這種重炮需要安裝在坦克底盤上行進,過去的坦克內部空間都被拿去儲備彈藥,導致炮兵需要搭乘其他載具跟隨。每三分鐘,火炮就能夠射出一發駭人的一百七十毫米口徑炮彈,在理論上射程能達上百里。

當然,這也導致炮管過長,不得不用兩截管身拼接而成。無論怎樣精細安裝,軸線和膛線也不能完全統一,炮彈在膛內的彈道就不穩定,射擊后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身管接合處容易受到火藥氣體的沖刷和腐蝕,常常發生彎曲和抖動,成為典型的一次性武器。超低的射速也使“仙岩山大炮”在許多時候僅作為震懾性武器,有人將其戲稱為“唯一帝皇的玩具”。

兩門“玩具”射出的炮彈果不其然偏離目標,雖然氣浪和躥升而上的火焰席捲很大一塊區域,鎮中的浮橋還是毫髮無損。不料其中一發炮彈歪打正着落在原有的水泥拱橋上,將架設在河流上的水泥板連同基座的岩石一同粉碎。

爆炸帶來的衝擊破壞了東側橋頭的建築,正在督戰的洪波濤不幸受到波及。耳朵蜂鳴的沈興克帶着幾名衛士冒着飛落的瓦礫趕去搶救受傷的主將,抬起壓在洪波濤身上的半截界碑碎片。國公的頭部滲着鮮血,一塊巴掌大的鋼鐵破片嵌入他的腹部。洪波濤用最後的力氣說出他的臨終遺言。

“善進他睡著了,興克快去東都叫醒他。”這句話的最後一個音節還沒說完,他就去見了江後主。

沈興克和含淚的衛士扛起國公的屍體設法穿過槍彈橫飛的民居廢墟,來到停在鎮內小公園的直升機上,迎着螺旋槳的強風跑進了機艙內。直升機駕駛員技術老練,能靈活躲過低空射擊的機槍和火箭彈,防空導彈也不在話下,很快他們就離開危險區。

隨着高度上升,驚魂未定的沈興克通過窗口觀察着地面上的景象。此起彼伏的火花和大團硝煙點綴着岩頭渡,西側公路上佈滿被摧毀的官軍裝備,有幸脫離戰場的官軍在東北方的公路上四散逃亡。

東岸反軍隨即攻入鎮內,奪取和摧毀了餘下幾座浮橋。在受到夾擊和喪失主將的雙重打擊下,鎮內剩餘的官軍鬥志渙散,紛紛繳械投降。下午六點半,岩頭渡的槍炮聲停息了,七千名官軍被擊斃,兩萬人成為俘虜。

岩頭渡戰役結束后,洪時先馬上召集部下處理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他需要立即推選出南直隸兵團的新任主帥。南直隸的局勢尚未明了之際,威望很高的洪時先還不願意跳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去,他擔心自己的名望會因為軍事失誤而嚴重受損。

作為大軍主帥的周佔山在過去兩年裏的表現有些出人意料,他居然從一個傀儡將軍變成貨真價實的一方諸侯,這樣的轉變也讓洪時先感到懊惱。此刻接管南直隸兵團便能輕易在日後必然取勝的戰爭里名利雙收,洪時先急不可耐想要奪取這個位置。

過去不惜血本贊助南直隸遠征的史儒豐打算從中原委任一位新主帥過來,洪時先連忙發動麾下將士模仿共和軍時代的傳統進行公開推舉,他要設法讓對方無法插手主帥的任命。

在洪時先的暗示下,錢駿馳要求推舉新主帥,南直隸兵團內部展開了一場按理來說毫無懸念的過場表演。

過去的共和派曾經收編過十幾萬前朝軍隊,他們想要名正言順換掉原來不聽話的武將。前朝降軍內部組成“士兵委員會”推舉主將。

共和派釜底抽薪解除前朝武將對軍隊的控制權,但是士兵推選的新武將往往給麾下將士放長假,這些亂軍肆意劫掠,不敢上前線作戰,弄成了一出鬧劇。

林登萬表示君子群而不黨,參與投票的將士不得相互串聯,這顯然是在針對暗中展開活動的孫百成。“猢猻”和裘重治在內的一群幕僚謀划攻取興州,他許諾用城內財富犒賞將士。

推舉主將的會議就像煮沸的油鍋,現在就等着候選人下鍋。

推舉的結果最終讓洪時先嚇了一跳,南直隸兵團的大小將校竟然悉數支持林登萬擔任主帥,雪片般的選票落在林登萬頭上,這些人反而把他擺到冷板凳上面。

洪時先方才明白林登萬早已不再是過去的“猢猻”,他必須稱呼對方一聲“林公”。經過一番審時度勢,洪時先也主動支持林登萬執掌大權,他不經感嘆“猢猻”不動聲色網羅大批黨羽的能力。

經過多次象徵性推讓,林登萬接管反軍在南直隸的地盤,“猢猻”極為恭敬的趕去拜訪洪時先。落選的反軍元老朝着威風凜凜的林公說道:“登萬,你終於把我和佔山兄的本事都學到手了,以後我就充當你的幕僚安定帝國。”

聽到這句話的林登萬連忙向洪時先鞠躬作揖,他發自內心的說道:“洪公,我永遠都是您的門生,小人怎麼敢忘記您的抬舉和提攜。”

林登萬接過周佔山的旌節和佩劍,在行轅召見眾多將校和官吏的“猢猻”有了“手握貔貅號令新”的振奮之感。洪時先向“猢猻”提供一份名單,這裏面都是南直隸軍團里的貪污犯,他對林登萬說道:“林公,這是佔山兄為下一任主將留下的禮物,槍斃這些腐敗分子,你就可以大大的收攬人心。”

林登萬感嘆說道:“佔山兄真是深謀遠慮,他故意養着這些人不殺,最後倒是為我們留下一筆錢。”

成為一方諸侯的林登萬對面前幾十位亂鬨哄的部將說道:“諸位,我從程克手上討來委任狀,大家都會得到新朝廷的合法官職。”

裘重治為首的筑州派將校對此感到滿意,羅允伸悄悄對他的親信羅源棠說道:“咱們就看林公如何披荊斬棘逐鹿天下吧。”

救援兵團覆滅后,中州守軍的鬥志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了。洪時先和黃尚義會帶着部隊趕來中州,反軍佔據壓倒性優勢。隨後幾天的交戰中,朝廷控制區域不斷萎縮。

當年率領西京守軍投降的魏興邦負責中州東區防務,因在史王爺麾下的經歷,他的部隊常年受貴族官僚排擠。在反軍開始攻城前,楊豪甚至還想拒絕魏興邦部隊入城的請求,要求他們在一馬平川的中州平原野戰反軍主力。朝廷節節敗退,他便打算再次改換門庭。

一位使者避開“烏龍衛”特務,來到中州城外交戰區的發電站接頭。那天夜裏,月亮淹沒在浮動的雲層中,些許月光從雲間細縫瀉下。魏興邦的使者在一座廢棄的塔樓上見到親自趕來談判的史儒豐。

史儒豐對他說道:“曾經劉帝的力量很強盛,反軍中的列位同仁都擔心難以自保,曾有過要招安的想法。興邦兄能不計較個人得失,為保全中州百姓出力,實在是令人傾佩。我們歡迎官軍將士回歸正途,絕不計較以往的得失。”有了這樣的答覆,魏興邦槍斃了王懷恩派來監視的特務,讓上萬反軍暢通無阻的通過防區,反軍輕易攻入老城區。

幾個小時后,反軍已經把戰線推進到中州行轅前的廣場上,還用火箭彈把行轅門口擺設的兩座石獅打得面目全非。

在這個深夜中,中州老城區到處是防空警報聲。在睡夢中驚醒的楊豪連忙叫來隨從準備撤離。

不遠處的立交橋上矗立的一排昏黃街燈突然熄滅,夜空閃過幾道忽明忽滅的閃光,行轅附近的建築在火海中轟然倒塌,遠方天際浮現出暗紅色火光。這是反軍打過來的導彈,楊豪明白官軍大勢已去了,他帶着部下跑到中州行宮的地下掩體,找來裘亭泉商議退路。

裘亭泉見到癱倒在一張沙發上的楊豪,楊豪將蓋住眼睛的右手垂了下來。裘亭泉便向他報告起南直隸的戰局,幾名下屬官吏指點着投影儀幕布上出現的地圖。最後裘亭泉得出結論說道:“現在是火燒眉毛,興州不會有救兵了。”

楊豪對同樣焦頭爛額的軍長問道:“東都方面可有消息?”

裘亭泉彙報說道:“劉帝派人空投了一道聖旨。聖旨是用文言文寫的,動不動就蹦出‘危急存亡之秋’之類的短語。要求我們把反軍擋在中州之外,保證朝廷能經略南北直隸。還要中州、天坑、山空組成一道長遠的壁壘。傘包里還附帶了幾封劉帝親筆信,有幾個兵拿到信后激動的不得了,一邊罵一邊撕,我已經嚴懲了他們。將士們說白了都是為軍餉和養老金作戰,我們不能要求他們戰鬥了。”

楊豪從沙發上站起說道:“沒一點正經內容。我們不能被俘虜,反軍會借題發揮打輿論戰。”

最後二人一致決定從行宮密道逃走。他們和兩名衛士從井蓋里鑽出來,到了交火的市區街道。一些逃難的百姓樂意掩護他們,二人借來偽裝的衣服和一部民用汽車,在城內轉了一夜。第二天,他們還是當了反軍俘虜。楊豪在平日關心民生,中州攻防戰前還曾專門趕去城南監督堤壩的維護。考慮到輿論因素,洪時先便提議“義釋”楊豪和裘亭泉。後來,賦閑的楊豪專門撰寫了一本回憶錄,取名《失去的中原》。受邀寫序的中州衛戍司令裘亭泉第一句話寫道:“貴族集團的自大和扯皮導致了中州的失利,我不過是背黑鍋的受害者罷了。”

攻陷中州后,反軍順帶收拾掉大寧和南川兩地的官軍,奪取中原全境。南直隸的槐集、固來、東豐也都成為反軍囊中之物。在這場持續了不到半個月的南直隸會戰中,帝國南方的十三萬朝廷軍隊人間蒸發。李崇福和他的死敵崔義甸、王懷恩達成共識,決定通過媒體向帝國民眾以及天子隱瞞真相。避免劉帝一怒之下將相關人員人頭部以下截肢。

這段日子裏,劉帝對前線戰況一無所知,他仍和往日一樣欣賞着東都鋼鐵森林外的湖光山色,研習着丁勇銘提供的“酒色魔亂訣”。在洪波濤陣亡當天,“唯一帝皇”搭乘一艘快艇在風光旖旎的酒池上泛舟,酒池裏翻滾的白浪帶起撲面而來的酒香。

快艇前端的甲板上擺放着一張馬抬椅子,劉帝準時在上面睡起午覺。一陣大風喚醒即將入睡的劉帝,天子發現在他面前居然站着正在興州任職的洪波濤。見到老部下的劉帝大喜過望,將斟滿仙露瓊漿的一隻酒杯遞了過去,洪波濤則恭敬的接下酒杯。劉帝欣喜的問道:“南直隸軍務繁忙,今天洪老弟怎麼有空來東都見我了。快喝了這杯,這可是五十年的佳釀。”

幾滴眼淚正從洪波濤的臉上滾落,感激萬分的“興國公”跪伏在地說道:“善進,我不能再幫你什麼了。希望你能親賢遠佞,勤政愛民,找回當年的自己啊!如果這樣,天心和民意就還能挽回,先帝的江山也就能延續下去。陰陽兩隔,我不能再多說什麼了。”

“唯一帝皇”的喉嚨里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

“我就是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洪波濤的魂魄若有所思,他發覺劉帝確實在過去也保持着這種狀態,但是當年的天子幾乎使無往不利。“興國公”在一陣微風裏失去蹤影,劉帝方才明白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當天夜裏,劉帝便詢問李崇福關於中原和南直隸的近況,在得知南直隸形勢一片大好之後,天子打消了與洪波濤通電話的念頭。

戰後的中州行宮迎接了許多客人,史儒豐、余德志、洪時先、黃尚義等人都位列其中。

行宮建在老城區地勢最高的一座土丘上,從外表上看規模很小。可想而知,劉帝一次都沒來過中州。

眾人爬上具有象徵意義的九十九級台階才進入行宮大門,觀賞其中的亭台樓閣后,他們前往一間裝修豪華的書房。先前已經有人搬走砸在地上的吊燈,打掃乾淨晶瑩剔透的玻璃碎片,挪開四分五裂的劉帝黃金半身像,將交戰後一片狼藉的房間打掃乾淨。

黃尚義找了一張舒服的靠背椅,然後把雙手擺上氣派的長桌說道:“五年前,誰能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一名衛士打開長桌的一間抽屜,給眾人展示一個美觀的遙控器。

余德志問道:“這不是電視機和空調的遙控吧?”

衛士解釋道:“綠色按鈕能改變市區街燈的顏色,紅色按鈕能打開逃生密道。”

黃尚義笑道:“這些傢伙連街燈顏色都要控制,真是見昏了。”隨後他按下紅色按鈕,左邊牆壁上的一幅江康畫像伴隨機器轉動的響聲移動到一旁,逃生通道出現了。

在電燈的照耀下,通道內里非常明亮,眾人從每隔幾步就會出現一個射擊孔的通道中走過。要是有人守衛這裏,闖入者不知道要對付多少黑黢黢的槍口。報警的紅外線掃描儀以及堅固的鐵門到處都是,衛士在這些鐵門的數字鍵盤和插卡口上熟練的操作,然後關閉了虹膜掃描儀。

衛士有過去行宮守衛提供的詳細資料,他指着一台電梯對眾人解釋道:“這是前往安全區的電梯,可以下降一百米進入地下安全區,安全區有專門的發電機組,下面的幾個房間用來儲存武器糧食。如果下降三百米,就能找到通過下水管道逃走的路線。剛才道路上的射擊孔都由電腦控制,要不是我們癱瘓了系統,老早就被擊斃了。”

余德志感嘆道:“將山體挖空真是浩大的工程。”

衛士繼續說道:“在地下掩體澆下去的水泥比修中州城防工事還要多。”

眾人搭乘電梯來到下方的安全區,衛士領着他們穿過錯綜複雜的道路進入一間擺滿電子設備的大廳。衛士說道:“這些儀器能竊聽帝國通訊公司所有用戶的電話,也能調用中州市區的監控系統。電腦里儲存着中原數百萬人口的資料,包括指紋、虹膜、犯罪記錄等信息。攻佔這裏的時候,有幾個官兵拿着衝鋒槍乒乒乓乓打了一梭子,搞得房間裏火花四濺,機器都報廢了。”

洪時先說道:“這些設備是貴族集團的奇技淫巧罷了,除了弄得老百姓人心惶惶外沒有任何用處。我軍內部恐怕少不了內應,要是他們發覺身份暴露,說不定會發動叛亂。劉帝已是秋後螞蚱,我想不會有傻子繼續向朝廷賣情報了。”

余德志點頭說道:“劉帝用些小把戲治天下,上不了檯面。”

黃尚義對史儒豐問道:“儒豐兄,把程、史兩位王爺請來了嗎?”

史儒豐答道:“這是當然,我就連孟上天都請回國了。這次討論的可是帝國國體和關乎廢立的大事,我不敢懈怠。”

疑惑不解的洪時先問道:“諸位,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嗎?”

史儒豐坐到大廳里的一張旋轉皮椅上說道:“朝廷的百萬大軍被我們拿剪刀一刀刀剪沒了,程克覺得有必要樹立一種新的合法性,反軍應該召開制憲會議,廢除劉帝的偽憲法。王爺要召集各地反對劉帝的知名人士開會,討論戰後的安排。”

余德志尋思程克急着要和謝燁文爭奪正統的名號,不然皇位就要被對方拿走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朝春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神朝春秋
上一章下一章

下卷亂世 第二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