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三章

上卷盛世 第三章

苦縣縣城處在昆鄉的東北方,這是一座有着一千四百年歷史的古城,“七山兩水一分田”就是這裏的真實寫照。略顯擁擠的城區有一條出名的南直街,但凡來過縣城的人都會立即想到這個地方。南直街兩側不但有着“國民商場”、“地華大廈”兩座二十層高的大樓作為商業中心,也有豪華的苦縣縣府和生意興隆的“苦縣匯”娛樂會所。

“苦縣匯”會所集成了歌舞廳和酒店的功能,從事着合法與非法的商業活動。每當夜幕降臨,會所的門前便會車水馬龍,過往行人絡繹不絕,看上去好不熱鬧。客人如果願意拿出鈔票,會所不但能提供美酒美食這類一般的享受,更能拿出“特殊服務”和“奶茶粉”滿足賓客的需求。

“奶茶粉”是帝國境內最泛濫的致幻藥物,過度吸食就會導致神經受損,朝廷對這種生意有很大的打擊力度。藥販子喜歡把這類藥物偽裝成奶茶沖劑進行出售,他們用這種手段躲過警備隊的盤查,所以才有了“奶茶粉”的名字。

這家會所每年都會交出一大筆貢金來確保警備隊對他們業務的視若無睹,警備隊員每次上門檢查以前,會所的職工都會得到電話警告。

吃了閉門羹的杜驥在十二月廿九的晚上八點來到會所的二樓,這間會所將在今天夜裏歇業,下次開張便要等到明年的初九了。

四樓的一間包廂內,馬治龍和當地的“破腳骨”頭目龔國鋒正在等他的回話。等到杜驥進了包間,馬治龍就把一罐罐裝啤酒遞給他說道:“老杜,你這次說服了多少人同意開礦?”

杜驥拉掉易拉罐上的拉環說道:“沒有幾個,事情不是很順利。”

馬治龍轉過身對着龔國峰說道:“看來我的好意不被別人理解,老龔你怎麼看?”

龔國峰本來是苦縣兩頭門鎮的一位閑漢,早年擅長在小巷的角落裏打劫中小學生來賺取每日的賭本,後來他就組成了一個小團伙負責在菜市場收取抽頭。江後主時代,沒有收集到足夠證據的警備隊根本奈何不了他,但是劉帝登基以後,帝國的朝廷空前強硬起來,龔國峰為這種收益低下而成本高昂的行為付出極大代價,警備隊將他抓去苦役島改造了五年。

得到釋放后的龔國峰突然開竅,他組織了一批“破腳骨”充當朝廷的打手,在對付那些不順從但沒有證據定罪的民眾時,警備隊需要依託這些民間力量。龔國峰的業務拓展到驅趕討薪民工、騷擾不願搬走的城區釘子戶、對無辜百姓進行黑打、討要商戶的稅金以及前往各地工廠進行名為“消防檢查”的訛詐。

龔國峰每年都要出錢討好朝廷的吏員,苦縣縣城的江濱菜場裏就有他的股份,擺攤者在開店前必須孝敬他一筆好處費,不然工商局就會來找麻煩。到了劉帝十年前後,他的團伙儼然是苦縣的另外一支執法隊伍,老百姓送給他一個“警備隊二號隊長”的外號。能坐上這個位置,龔國峰必然是見多識廣,馬治龍期待他能提出一些建設性的建議。

“破腳骨”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們用最直接的辦法解決問題,把站在昆西礦區上看守的村民直接動用武力驅走,工程隊要馬上進駐。一個上午就能把那些的墳墓推平,我們馬上派人守住那個地方。”

馬治龍點頭說道:“我去和警備隊打聲招呼,你做這事的時候不能造成人員傷亡。”

有了馬治龍的許可,龔國峰就離開了包間,他要去着手安排下一步的計劃。馬治龍倒在沙發上望了望杜驥,然後他用自我調侃的語氣說道:“朝廷對貴族士大夫太薄情了,我不過是要個小小的魔法礦賺錢,就要面對這麼多麻煩。要是沒有我的上代,江帝能坐穩江山?”

杜驥應和着說道:“要是沒有您的上代隨先帝南征北戰,帝國可能還沒有成立。”

擁有勛爵頭銜的馬治龍有必要感謝江康對他上代的慷慨封賞,江先主建立帝國以後通過冊封貴族來夯實自己的統治基礎,他的功臣們獲封為享受特權的貴族。

江先主創立的爵位系統沒有太多新意,基本上就是古代“公侯伯子勛”這一套,這些爵位的含金量很高。為了防止貴族數量膨脹危及國家財政,江先主將部分爵位設置為繼承時需要降等,只有小部分是世襲罔替,不過很多貴族根本懶得開枝散葉,他們忙着享受生活,反而一兩代就絕嗣了。

勛爵之下還有“恩騎尉”、“雲都尉”這些不可繼承的爵位,這些貴族只有參加科舉考試加分,部分免稅權以及享受年金這類可有可無的福利。公爵和侯爵另外分為三等,在此之上還有國公和藩王的最高爵位。江先主興辦了很多國營企業和農場來安置他們,確保他的支持者不會陷入貧困。

杜驥不失時宜的把馬治龍恭維了一番,然後將對方上代的功勛無限放大。杜驥話鋒一轉說道:“我看昆西的李啟開是反對開挖魔法礦行動的發起人之一,如果能把他拿掉,事情就好辦了。”

馬治龍笑着說道:“既然你這麼說,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杜驥解釋說道:“李啟開家裏靠釀私酒度日,他的營業執照沒有通過正規渠道辦下來。私酒不會給朝廷繳稅,我們可以憑這個下一道逮捕令,這樣就能夠震懾住其他人。”

馬治龍拍手說道:“好,我這就給縣警備隊通電話,把他弄進所里住一段日子。”

咽下一口啤酒泡沫的杜驥說道:“我過去的學生辛仁豪好像有材料要拿去下京反映,他們還自以為找到了靠山,不然口氣不會這麼強硬。”

馬治龍點頭說道:“昆鄉這件事牽扯到很多人,他們還幻想着通過法律手段我,有必要去東都疏通關節了。

第二年的正月初四,龔國峰一大早就趕到昆西村指揮破壞行動,他把一部汽車停在瓦窯崗下面的公路上,然後使用對講機聯絡了麾下的幾個破腳骨。

瓦窯崗的半山腰有一座使用鐵皮搭建的小型倉庫,倉庫前面的兩三米土地上都澆有水泥,當地的村民正輪番在上面值守。假如工程隊打算入駐,他們就能在第一時間上前進行理論,幾十個人也會聞風趕來。這天李啟開和辛仁豪負責值守,另外兩名上了年紀的村民陪同他們。

辛仁豪搬來一張竹牌凳坐在倉庫前面的水泥地上曬太陽,怕冷的他想要讓陽光驅走寒意。從這裏地方望下去,大片的茶葉地盡收眼底。辛仁豪的左手位置有一張紅漆板凳,上面擺了一杯茶和火銃,不過這裏面並沒有裝填過子彈。

辛仁豪正和李啟開等人討論着天南海北的事情,下方的山道上就出現了幾名緩緩上山的壯漢。這些身強力壯的壯漢手持短棍,看上去氣勢洶洶。李啟開見狀倒也不是很驚慌,因為這不是第一次遇到這些人了,他對旁邊的幾個人說道:“‘破腳骨’又來了,他們每次都在我們面前坐一下午,然後罵幾句狠話,不過這些人不敢真的動手,所以我們也別犯着他們。”

辛仁豪笑着說道:“各位,很抱歉我家的狗鏈斷了,讓他們幾個跑出來咬人。”

這句笑話被說出來的時候,下方的壯漢距離他們還有很遠的距離,所以不必擔心被他們聽見而引起麻煩。

幾個壯漢很快來到倉庫前的空地上,他們過去都在龔國峰手下收過高利貸,恐嚇人很有一套。這次他們被上級要求設法激怒值守的眾人來乘機滋事,所以一個打手大聲喝罵說道:“你們幾個腦子放靈清一點,趕快滾掉。”

辛仁豪摸了摸放在板凳上的鳥銃,李啟開等人倒是自顧自的喝茶。一名壯漢憤怒的揮舞起手中鐵棍砸向辛仁豪旁邊的凳子。強大的力道讓凳子四分五裂,塑料杯里的茶水濺了一地,但那把火銃卻已經被機靈的辛仁豪抽走並握在了手裏。李啟開等人都同時站了起來,雙方一時間相持不下。

吃了一驚的辛仁豪開始評估雙方的實力對比,他沒有想到對方敢於直接進行挑釁。單論肉搏而言,這些收過高利貸的壯漢隨便一個就能打翻這裏的所有人,不過辛仁豪手上的這把火銃卻足夠懾服他們,真打起來的可能似乎不大。

辛仁豪打算假裝他手裏的火銃可以直接開火,所以他用抖動的雙手緊緊握住鳥銃,然後把槍口對準一名處在最近位置的壯漢。

李啟開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破腳骨”。這些人過去只會毫無意義的大喊大叫或者在晚上拿着油漆桶去老鄉的家門口牆壁上塗寫血紅的“死”字。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只能恐嚇膽小的民眾,但是這類行為性質很輕,所以警備隊都懶得管,這也讓他們屢屢得手。今天的態勢則完全不同,對方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勢,李啟開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另外一名前來看守的老鄉喝道:“再這麼弄下去,我叫警備隊過來把你們抓走。”

話音剛落,山崗下方的公路盡頭就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車頂安裝着紅藍兩色警燈的巡邏車飛速開到山腳。頭戴鋼盔,身穿防彈衣,腰佩霰彈槍和鐵棍,手持盾牌的四名警備隊員快速朝着倉庫方向趕來,李啟開見狀大喜說道:“一定有人打電話叫條子來趕這些‘破腳骨’了,你們還不跑嗎?”

不料這些壯漢們一動不動,他們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一般。

警備隊是帝國維持基層治安的組織,在古時候就被叫做“衙役”。一般性的警備隊大多負責處理民眾之間的糾紛以及日常執法工作,比如張貼罰單擴大財政收入。

新任帝國宰相崔義甸擔心民間力量與朝廷對抗,所以大大增加了警備隊的人數。朝廷對民眾的控制隨着警備隊職權的擴大而強化,警備隊員可以隨意搜查百姓並拘捕可疑人員,朝廷在去年就招募數萬名無所事事的遊民擴充隊伍,這些新加入的隊員沒有經過系統的培訓,不但能力低下而且橫行鄉里欺壓良善。

江後主時代的警備隊有着嚴格的紀律和合理的待遇,所以他們都普遍按照法律辦事,財政上困難重重的“唯一帝皇”時常拖欠這些人的工資,所以他們只能用各種竭澤而漁的手段違規執法撈取錢財。僅僅幾年的工夫,曾經保障民眾安全的警備隊就墮落為貴族坑害百姓的棍子。

朝廷為這些警備隊員配發了能防止小口徑子彈殺傷的防彈頭盔,裝配實彈的手槍和霰彈槍以及讓人看一眼就會膽寒的電擊棍和鐵棒。朝廷想要以此形成一種武裝震懾,讓普通百姓安分守己,但是這樣做卻無形中惡化了劉帝的財政。

過去的半年內,崔義甸號稱利用“警備隊”打掉了不計其數的犯罪團伙,確保帝國繁榮太平,不過民間也傳聞這是劉帝藉此機會打壓異己分子,有着殘害“忠義之士”的嫌疑。

這些全副武裝的警備隊員穿過茶葉地來到眾人面前站定,其中的一名頭目走向了李啟開,他從懷裏掏出證件說道:“你是不是昆西村的李啟開?”

李啟開被嚇了一大跳,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雙腿不打戰,然後發顫着說道:“不錯,就是我。”

兩名警備隊員想要飛身上前制服李啟開,卻不料到他過去在界河一帶當過兵,所以輕鬆躲過了撲上來的警備隊員,然後退到了鐵皮倉庫的門口。

警備隊的頭目厲聲喝道:“李啟開涉嫌無照販賣私酒,這是按照帝國法律下發的拘捕令。不要心存幻想,隨我去縣裏聽候發落,爭取從寬處理。”

辛仁豪聽罷叫道:“苦縣釀私酒的不下千人,為何單單抓他一個?”

李啟開連忙辯解說道:“我有營業執照,現在擺在我的家裏,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一名警備隊員拿出手銬就要上來捉拿李啟開,辛仁豪直接拿着火銃跳到二人中間希望進行一番調解。其中一名警備隊員看上去非常年輕,這個缺乏經驗的隊員誤以為辛仁豪想要對他開槍,所以反應神經促使他端起沉重的霰彈槍,希望嚇退辛仁豪。

意外在這個時候發生,他手裏的霰彈槍突然走火。一道耀眼的火光噴射而出,辛仁豪的胸口被霰彈狠狠擊中,他向後飛了出去,翻倒在下方一排茶葉樹上。

開火的警備隊員呆若木雞,其他幾人連忙上去察看情況。辛仁豪身邊已經積起了微型湖泊般的血液,這位受傷者停止了呼吸。李啟開變得怒不可遏,他想要上去扭打那名警備隊員,但他立即被其他幾名“玄甲軍”死死拿住,一個警備隊員取出腰間的電擊棍朝着他腦袋重重一擊,失去抵抗能力的李啟開就這樣被拷上手銬落入了警備隊手中。

幾個警備隊員交頭接耳,他們覺得這次走火帶來了嚴重的後果。心急如焚的頭目通過對講機朝龔國峰彙報了突髮狀況,坐在汽車上遙控指揮的龔國峰有些惶恐,但是他很快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抓個人居然弄出命案,這是怎麼弄的?眼下你要控制住目擊者,想辦法讓他們封口。不妨發揮想像力,就說被打死的那個人企圖對你們開槍,弄成正當防衛,我們多給一點撫恤金好了。”

警備隊頭目收起對講機對眾人說道:“剛剛拿鳥銃的傢伙企圖殺人,我們迫不得已才擊斃了他。如果有人問,大家都要這麼說。誰說的不對,我就讓誰倒灶。”

幾個壯漢和村民全都一言不發,他們上去看護辛仁豪的屍首。失去自由的李啟開大叫說道:“你們在胡說八道!這都是編出來的。”

警備隊員留下了一個人保護現場,其他人將不斷掙扎的李啟開押上巡邏車揚長而去。剛才被一槍打翻的辛仁豪此時正瞪大着眼睛,用絕望的目光望着頭頂的那片藍天,他的體溫隨風而逝。

李啟開被帶走的當天夜裏,錢恆成、周佔山、黃崗、裘日新以及辛仁豪另外幾個朋友都趕到何毅中家裏詢問情況,何毅中唯一打探到的消息就是李啟開現在被關押在“黑沙地看守所”里。

錢恆成安撫驚慌的眾人說道:“大家不要擔心,我們要爭取和啟開兄見上一面,然後了解更多的情況。”

裘日新強忍悲痛說道:“警備隊欺人太甚,大家看電視了嗎?苦縣新聞里的標題居然是《兩名私酒販子企圖謀害朝廷吏員,警備隊重拳出擊將其處理》,他們可是槍斃了仁豪兄。”

周佔山拍打着何毅中客廳里的桌子說道:“我下午就去找過太坑的村長了,平日裏他老是吹噓自己認識多少人物,沒想到今天跑去問他,他說根本不認識看守所里的那些吏員。這‘老猢猻’吹牛有一手,關鍵時候就辦不成事情。”

辛仁豪的鄰居梁益豐說道:“諸位,我看大家不妨拿出點鈔票送去看守所,好讓啟開兄在牢裏有錢使用。”

眾人聽罷便籌集了兩千塊鈔票,讓錢恆成拿去看守所里使用。何毅中忍住眼淚說道:“多謝各位,我阿侄的事情絕不能就這麼算了,但眼下救出李啟開才是最要緊的。”

房間裏的氣氛讓人感到沉悶,心緒紊亂的錢恆成推開客廳門想要吹一吹道地里的涼風,何毅中家裏的小道地有一個緊挨水槽的水池,這裏面建了一座假山,月光在水面上照射出扭曲的倒影,何毅中父親釣回來的小魚浮起來透氣,一個個圓圈在水面上綻開。

錢恆成回想起和辛仁豪的往事,他們在幾年前總是一起放學回家,只要有休假日,辛仁豪就會組織大家聚在一起。每個這樣的夜裏,他們都會騎着電瓶車和自行車在鄉間道路上趕路,即便下起大雨,一路上照樣要不停的聊天。

此時的錢恆成心中還沒有太多悲痛,彷彿辛仁豪仍然活着。等到過上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在相聚時發現空出一個位置,悲痛的海洋會在這時把眾人淹沒。

出來透氣的眾人感到一種似曾相識乏力感,早年在學校里的時候,老師和校長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折騰他們。被人拿捏在手裏的感覺會令人無時無刻不感到羞辱,馬治龍的所作所為觸及了眾人緊張不安的神經。

眾人開始分頭行動,不料龔國峰擔心這件事會持續發酵所以早就在看守所和縣府有所打點,不批給他們探視文書。苦縣看守所內哨塔林立,高牆堅挺,武裝警備隊的將士把守着各個出入口,可以說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遭到逮捕的李啟開音信全無,眾人只有另想辦法來搭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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