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九章

上卷盛世 第九章

劉帝十一年的十月,差不多在中原北部的華穗縣臨河鎮山區躲藏了兩個月的周佔山面臨著新問題的困擾,這位殺人兇犯必須第六次向同一個人回答同一個問題,因為他過去的老鄉杜樟夫在上了年紀以後記性和耳朵都不再好使。

幾年來蒼老了不少的杜樟夫不知第幾次發問說道:“你怎麼把馬治龍這個惡霸一槍斃了,這個人就算放鬆警惕了也照樣不好對付。”

苦惱萬分的周佔山回答說道:“一槍就解決問題了。”

這位逃犯模仿着馬治龍中槍的樣子將清風崗上發生的槍擊事件添油加醋說了一遍,他在其中加入了許多電影裏才會出現的佐料。自認為做了一件大事的周佔山反問說道:“你覺得我做的怎麼樣?”

杜樟夫搖頭說道:“有些划不來,你不是變成逃犯了嗎。”

周佔山嘆着氣問道:“你覺得還能走合法途徑解決問題?”

杜樟夫解釋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能只殺兩個,應該把杜驥一起殺掉才夠本。”

周佔山在偷渡團伙的幫助下抵達了朝廷和程克封地之間的緩衝地帶,這裏有兩條狹長的山脈在荒江南岸展開,山脈的形狀如同人體內部的腎臟,所以這一緩衝地帶在地圖上被標註為“腎山”。偷渡團伙和腎山地區有着半官方性質的土匪有着聯繫,這些土匪暗地裏受到程克的雇傭,他們會把從朝廷控制區走私來的物資送進王爺的地盤。周佔山花錢向偷渡團伙買了一整套假證,杜樟夫也在程克的領地上為他作保,所以他不需要接受審查就進入了程王爺的封地。攜帶一筆鈔票的周佔山直接來到杜樟夫所居住的華穗縣尋找幫助。

作為李啟開過去的鄰居,杜樟夫的運途可謂多舛,他出生在江康破壞共和恢復帝制的特殊時期。杜樟夫的家族在昆鄉一帶有着盤根錯節的影響力,他同輩的堂表兄弟就有幾十人之多,家裏的灶頭大到能藏下一個人。登基后的江康喜歡洗劫各地的富戶來化解財政困境,這位“人民皇帝”還不忘在這個過程中向貧苦百姓發放一筆小錢來收買人心。杜樟夫的太公擁護過去的共和軍,這位口無遮攔的鄉民朝着江康大帝的畫像冷嘲熱諷,所以他被朝廷的地方官抓走並丟進了大塘江。杜樟夫家中的兄弟幾乎全部受到了牽連,他們不是被發配苦役島就是入獄勞改,杜樟夫因為年紀很小才躲過一劫,但是他的日子卻越來越不好過了。

杜樟夫的長輩曾告訴他有兩百塊前朝銀幣存放在朋友家裏,日後可以作為他的生活費來使用。杜樟夫的太公前幾年在昆鄉修過一座祠堂,祠堂竣工后就被朝廷充公沒收,但是泥瓦匠的工錢還沒有支付過。當時的社會風氣比較崇尚信義,杜樟夫就把這兩百塊銀幣付給了泥瓦匠。大家都很贊同他的做法,但這也僅僅是贊同罷了,沒人有能力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此後的歲月里,杜樟夫陷於苦惱,他不敢與其他人發生爭執,因為不管怎麼樣他都會被朝廷判定為理虧的一方。朝廷在他身上打了一個“特殊人群”的標籤,刻意在人群中製造對他的疏離。杜樟夫堅持讀完中學並報名參加了科舉考試,因為他的太公嘲諷過先帝,考官就認為他來參加科考無疑是欺君辱聖,所以警備隊就將他拘留了十五天。經過了這麼多,杜樟夫依舊對江先主非常尊敬,他已經被對方修理成了驚弓之鳥。

話說回來,杜樟夫的幾個朋友倒是有些能耐,他們把粗通文墨的杜樟夫安排到昆鄉化肥站擔任出納。早年的坎坷經歷使得杜樟夫愛上了玄學研究,江先主對民間術士的打壓非常嚴厲,基本上有能力的修鍊者都被投入苦役島。市面上找不到類似的研究書籍,修行使用的丹藥也都被藥品管理局控制起來。

杜樟夫的資質和條件沒有辦法學會呼風喚雨的法術,所以他忙着研究末流的“觀星”和“望氣”之術,後來他就能輕易看出常人剩下的氣數。人們如果丟掉東西就會去找他,因為他能用某種方式指出失物的方向,這種能力讓杜樟夫變得聲名鵲起。

將“無神論”作為國教的帝國官方並不承認鬼神和修鍊一說,但是貴族和朝廷重臣往往豢養了一批術士並對他們言聽計從。江後主登基以後,帝國的經濟飛速發展,社會風氣寬容了許多,玄學研究也就興旺起來,常常有人召開函授班和學術研討會。杜樟夫收過一個徒弟,這個人便是李啟開等人的老師杜驥。年輕的杜驥是個不懂裝懂的半瓶醋,他在玄學上沒有什麼造詣,但他在其他方面給了杜樟夫一個驚喜。

等到江後主駕崩,“唯一帝皇”榮登九五,杜樟夫剛好借來了一台天文望遠鏡觀察着星象的運動,他在私下裏對杜驥說道:“老劉有一道坎過不去,日後的帝國可不容樂觀。”

這時候的杜驥正要參加科舉考試,他前幾年為了讀中學向他的本家杜樟夫借了不少鈔票。按照帝國的法律規定,積極揭發“對天子不敬者”可以獲得大量加分,杜驥因此出面告發杜樟夫惡毒攻擊劉帝。讀者應該能猜到後來的事態發展,杜樟夫因為“惡毒攻擊天子並造謠生事”“陰謀顛覆君主制”的罪名被判處十年徒刑,他被送往中州勞動營進行改造。

中州以西一百多里就是中原王程克的居城嶺北,這位藩王統治着方圓幾百里的封地,這上面坐落着幾座貧瘠的縣城。紙面實力在三藩中排行末尾的程克是個舉動低調的藩王,他因為韜光養晦的策略受益良多。

劉帝四年,朝廷宣佈赦免中原的大批囚徒,這些人以支援藩鎮建設和提供勞動力的理由被直接流放到程克的領地上。帝國宰相鄭文和專門設計出一場難民危機要給程克添堵,這些被流放的囚徒大多是因為批評朝政而遭到逮捕,劉帝不想讓他們待在自己的地盤上。

程克的幕僚提議說道:“應該在緩衝地帶修建綿延不斷的高牆,這些流放者應當留在腎山自生自滅,他們會返回朝廷的控制區,帝國的陸軍部隊會用機槍驅趕他們,這就把輿論的批評聲導向了朝廷。”

有些人倒是樂意接納這些囚犯,但是擔心為此負擔巨大的治安成本,安置地點和費用都要另作打算,藩鎮裏的原住民也可能會和他們發生衝突。朝廷的探子十有八九混雜在這些人當中,他們會乘此機會從事間諜活動。

“中原王”的幕僚在名義上都是研究帝國局勢的專家,他們構成了王爺的智庫,不過程克覺得這不過是“有庫無智”罷了。王爺沒有把他們的建議放在心上,他非常和氣的朝着幕僚們解釋說道:“各位的建議非常中肯,但是我覺得要以仁義為本。有客人投奔我們,難道還要拿棍子把他們趕跑嗎?”

年及弱冠的程克下令接納兩萬名朝廷的流放者,而且他要求自己的幕僚團集體辦理退休手續。王爺劃定下巴山、甘霖、華穗三縣為難民的安置區域,流放者只要生活上十年就會變成王爺的臣民。程克害怕這三縣的原住民會有強烈的排外情緒,所以特意免去當地三年的常規性稅賦來安撫民眾。

到來的流放者起初很感激程克,但是他們沒有屬於自己的產業,生活也非常窘迫。文化差異讓這群犯人無法融入當地的生活,富裕的原住民令流放者們感到嫉妒,他們在安置點組成幫派從事犯罪活動。藩鎮下轄的警備隊不敢來到流放者聚居的地方執法,所以出現了基層政府癱瘓的狀況。

原本富裕的甘霖和下巴山成為中原藩鎮的犯罪天堂,投資者對這裏敬而遠之,程克後悔當初沒有多架幾台機槍來解決問題。驅逐流放者會得罪某些人道主義分子,原來反對這項政策的民眾也不會感激“中原王”,所以這場“程克難民危機”發酵至今。

杜樟夫有幸見了程克一面並給王爺當了幾次風水顧問,他因為這層關係被安置到華穗一帶。華穗是“划水道”的發源地之一,當地老百姓對“恆帝”、“昊帝”的信仰頗為虔誠。市場經濟席捲帝國以後,“划水道”的廟宇開始了商業化進程。“划水道”的教士不再滿足做法事、出售香燭、安置靈位等傳統盈利方式,他們開始人為修建景觀收取門票。朝廷和藩鎮都支持這種商業化,如果“划水道”的教士都去追逐世俗的利益,他們就不會妨害這些君主的統治了。

華穗縣臨河山區的一個微型寺廟沒有享受到商業化大潮帶來的利益,因為當地缺乏知名的景點,收取門票賺錢的辦法根本行不通。值守這裏的“划水道”教士是個科班出身的大學生,為了打發無所事事的日子,這位教士承包了這裏的一個魚塘養鱉。程克不忘送給杜樟夫一筆收入,他被介紹到這裏擔任廟祝。

這樣的商業化是對“划水道”這種古老宗教的巨大破壞,“划水道”獲得大批信徒的原因在於這個教派提出了一種不同於世俗的價值評判標準。一個身無分文的窮人在看到別人大口吃肉和享受女色的時候就會感到苦惱和嫉妒,然而在“划水道”的觀念里,這個人或許就陷入了“道心破碎”的危機,這輩子就要和超脫天道成為不朽無緣了。這位“划水道”的信徒會得到極大的安慰,他的精神會得到振作。

共和軍運動興起之際,世人普遍認為現代化發展會完全摧毀古代教派的力量,但是“划水道”的信徒反而在江後主和劉帝時代快速上升。市場經濟的大潮產生了大量的世俗失意者,他們急需尋找一個團體來排遣自己的不滿。一般人通過“划水道”教義里簡單而不斷重複的儀式就能凈化靈魂,迷茫的普通人非常容易被這種簡單的方式所吸引,相互強化認同的教友也讓他們愈發篤信“划水道”的學說,留守的老人和失意的年輕人紛紛成為道友。

如今的“划水道”教士按照每年的收入而非品德和貢獻劃分等級高低,這種和世俗觀念的同流合污立即摧毀了大部分“划水道”組織的影響力。界河和江東交界處的“划水道”保持着古代的傳統,一般人無法通過捐款來超脫天道,所以反而有着強大的影響。

江後主麾下的一批文臣武將也皈依了“划水道”,這些人飛黃騰達的歲月已經過去,他們變成了勛貴集團內部的失意人士,帝國的“定國公”盧獻康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在華穗安定下的杜樟夫時常打電話回苦縣聯繫李啟開、錢恆成、辛仁豪和黃崗這些後生,周佔山這次逃到程克的封地上就沒少依賴他的關係。

這座“划水道”的廟宇急需一筆經費進行整修,杜樟夫就找周佔山借了一筆錢過去。起初周佔山非常擔心朝廷方面會派特務來抓他回去,但是隨時間的流逝,這份顧慮日益減輕,程克和朝廷之間沒有簽訂過《引渡條約》。過了幾個月以後,他得知苦縣的警備隊宣佈兇手已經落網,周佔山因此更加放鬆了警惕。

馬治龍和龔國峰在清風崗被人槍殺以後,苦縣的警備局長一連數日寢食難安。這類貴族被殺的案件並不多見,馬治龍的朋友立即在下京施壓下達了必須在十五日內破案並緝拿兇手的嚴令。這個案子要是破不掉,警備局的幾位長官每隔三日就要降級一等。按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個月以後局長和支隊長全部要上街巡邏靠開罰單來掙些小費。

已經逃走的作案兇手在半個月內絕對無法抓捕歸案,所以警備隊便打算按照以往的辦法處理此事,宣佈案件成為懸案會被上級批評,所以他們選擇了找人頂罪。專案組的組長找來一位已被判處死刑的平民進行了多次溝通,他們要求對方主動認下清風崗殺人事件的罪名,如此一來他的家屬就能得到一筆可觀的撫恤金。囚犯自然同意了組長開出的價碼,這個案子宣告偵破。

“划水道”這座年久失修的廟宇修築在交通不便的半山腰上,大門前面不到二十平米的空地緊挨着陡峭的崖壁,站在空地上望出去可以看道遠方青翠的山丘,大片松竹和天邊流動的浮雲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卷。秋天到來以後,午後兩個小時的充足陽光變得彌足珍貴,周佔山和杜樟夫常常在廟宇前方的水泥地上討論人生。

周佔山曾這樣詢問杜樟夫。

“我發現這裏的電視機只有嶺北、北中原、電視購物和華穗四個頻道。苦縣能接收到十個中央台,十多個地方台,這是怎麼回事?”

杜樟夫解釋說道:“藩鎮和朝廷的電視信號相互隔絕,組合國和東方大陸的信號就被完全屏蔽了,你需要搭個衛星才能看其他節目。”

周佔山繼續說道:“我看了上午北中原電視台播放的新聞節目,主持人居然敢播報《震驚!唯一帝皇斥巨資修建酒池肉林》和《朝廷軍備大起底》這種新聞,這在朝廷的控制區可是大不敬的事情。”

杜樟夫笑着說道:“我記得在天子的地盤上,假新聞的條目一般都是《爆料!史澤豪每隔十天吃一副活人心肝,其行為令人髮指!》、《天子優惠政策惠及大眾》、《帝國生產總值增速遠超預期》這類謊話,時事評論員天天宣稱朝廷的軍力舉世無雙,他們可以在一個月內蕩平幾大藩鎮和獸人國家。”

周佔山聽罷問道:“我能理解藩鎮的網絡和電視信號自成體系,但是我弄不明白為什麼電腦上打‘程克’兩個字只能跳出‘陳科’?”

杜樟夫嘆着氣說道:“我雖然不太懂電腦,但這估計是為了避諱吧。”

說起避諱,每個帝國人都會頗有感觸,去年朝廷就頒佈了一部《帝國姓名法》。

按相關法律規定,嚴禁劉帝十年以後出生的平民在名字中出現“王、帝、龍、虎、康、泰、善、進”等字眼,如果有人頂風作案,法院將會判處取名者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法頒佈前出生並取名涉及避諱字眼者必須依法進行整改,他們的名字在寓意上需要有利於尊貴者。“獻進”、“衛進”、“保進”、“擁進”這類名字不觸及法律,但是如果取了“限進”(限制劉帝)這種涉嫌惡毒攻擊的名字,帝國警備隊很快就會找你進行約談。

帝國各地的計算機輸入法都被進行過改裝,用戶無法打出避諱的字眼。避諱的範圍還涉及古代經史典籍,帝國的國史館向來以否定過往朝代的功績,無限誇大和吹噓江帝父子為職責所在。在帝國歷史中,古往今來的國王稱號都要加上“反犬旁”寫作“狂”,歷史上的皇帝則要在一旁註釋上“(偽)”。

討論完避諱的問題,杜樟夫故弄玄虛的說道:“佔山,今天有個客人要來看我,他近來日子不太順,所以想要我幫他望氣。這個人可是全國的知名人物,你等下不要大驚小怪。”

周佔山覺得杜樟夫看輕了自己,他微微搖頭說道:“老杜,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傢伙到底是誰?”

“你不妨猜猜看。”

“我想是個電影演員,這類人容易出名,他們都很相信鬼神的學說。”

杜樟夫閉上了眼睛,他把雙手捂在往外冒出熱氣的青色青花瓷茶杯上。熱量傳達到他滿是褶皺,遍佈暗青色血管的手上。神色悠閑而自負的杜樟夫繼續說道:“等他來了,你一開始也認不出對方的來歷。”

大概過去一刻鐘,廟宇下方山腳處的爛泥公路上就開過來一部街頭隨處可見的四座黑色轎車,這部汽車的牌照是獨特的綠色,說明汽車的車主在史澤豪的地盤上掛了牌照。從山腰上望出去,兩個人剛剛走下車門,他們正緩步沿着山道前進。

等到二人有所接近以後,周佔山看到其中一個人滿頭白髮,臉上佈滿了縱橫的溝壑,神情有些倦怠,但是如果從外貌上來看,他在年輕時絕對是一位儀錶堂堂的美男子。另外一個人看起來要年輕上許多,這個人有着運動員一般的體格,臉上帶着一種自鳴得意的笑容,他攙扶着那位老者小心翼翼走上了山坡。

等到客人走近以後,杜樟夫就起身說道:“孟公怎麼有空閑來看我啊?”

周佔山端起茶杯和熱水壺為他們倒上茶,然後搬來兩張板凳放在他們面前,他努力從記憶里尋找和這兩個人相關的線索,不過這些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接過茶杯,然後到板凳上坐下。隨行的壯漢在一旁說道:“我的義父現在賦閑了,自然閑工夫很多,程王爺介紹我們過來找你。”

這時的周佔山猛然發覺眼前的老人和先前的“大內總管”孟上天非常相似,他過去曾在電視新聞中無數次見到過他,彼時的孟上天有着一頭烏黑油亮的秀髮,臉上如同剛用壓路機壓過一樣平整。

這位退休的大人物今天沒有染頭髮和化妝,一時間就讓別人認不出來了。

杜樟夫舉起茶杯說道:“孟公不必擔心,賦閑未必是件壞事,您畢竟年紀大了。不知孟公退休後有沒有撰寫《回憶錄》和上電視節目的打算?”

孟上天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茶杯,成團的茶葉漂浮在茶水表面緩緩舒展,“大內總管”搖頭嘆氣着說道:“我如何有這麼多的閒情逸緻?人一走,茶就涼了,現在只有廷玉陪我。我記得四年前代表朝廷參加在嶺北舉辦的帝國發展論壇,鄙人在返程時就拜訪過老杜你。那個時候你就告訴我要見好就收,我沒聽進去,現在弄成了喪家之犬。”

正如杜樟夫先前所料,周佔山被孟上天的到訪嚇壞了,他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老杜,這位難道就是‘大內總管’嗎?”

孟上天嘆着氣說道:“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是平民孟上天。”

頭髮花白的老人指着同伴說道:“這位是我的乾兒子甄廷玉。”

“甄廷玉”這個名字更是在周佔山的大腦里引發迴響,他想起最近沸沸揚揚的一場金融鬧劇,據說“尚天集團”的老闆甄廷玉騙走了幾十萬投資者和供應商籌集的資金,他被媒體稱為“五百年一遇的天才詐騙家”。甄廷玉曾經也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富豪,但是在最近兩年裏突然失勢。周佔山知道這位生意人的靠山便是前任“大內總管”,估計生意場上的他“成也孟上天,敗也孟上天”。

杜樟夫抿了一口茶說道:“人在順利時,不喜歡術士潑冷水,等到風頭不好,術士才會吃香。我最近在撰寫一本叫做《大眾望氣法》的教學工具書,孟公介不介意我將你的案例寫進書里吧?”

聽到杜樟夫說的這番話,周佔山都感覺有些刻薄了。孟上天把頭埋得更低,他的乾兒子出來打圓場說道:“杜老,我這裏有一副命造,還請你來看看。”

甄廷玉從衣服內袋掏出一張乾淨的信箋紙,這張紙的頂端印刷着“東都皇宮大內專用”的紅字,這張稿紙上有使用鋼筆工整寫下的兩排小字。

杜樟夫接過去看了看說道:“你們非要找我不擅長的事情來做,我其實更擅長觀星和望氣這類學問。我問一句,孟公是要納小妾嗎,找我看八字合不合?”

孟上天搖頭說道:“這個八字的主人和我關係緊密,你要好好看看。”

杜樟夫掏出一副老花眼鏡戴了上去,然後拿起鉛筆仔細推算起來。起大運和流年花費了許多時間,這種事情對上了年紀的杜樟夫非常吃力。杜樟夫在信箋紙上寫下密密麻麻的字眼,最後對着眾人說道:“此人的日主是丁火,原局身很旺,夏天出生需要調候。日支和月支在特定條件下可以化合成金財,剛好他的日主能克的動,所以鈔票滾滾而來。年幹上有七殺,月幹上有傷官,這是個和泥鰍一樣滑的小人。柱上的桃花也很旺,此人必然會貪戀酒色。這個命盤的主人沒有實實在在的能耐,他經常在某些考驗能力的方面扮演小丑和笑料。”

孟上天嘆着氣說道:“這是‘鎮國公’的八字,去年的太廟失火案就是他策劃的陰謀。熊達威要靠這個趕我下台,然後把武裝警備隊併入國防部管轄,其中的軍費可是油水十足。許多小人在劉帝面前吹風,他們捏造了很多罪名來誣陷我。”

杜樟夫繼續問道:“朝廷對你加了什麼罪?”

一旁的甄廷玉有些激動,他搶着回答說道:“玩忽職守、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泄露國家機密、貪污、受賄、公款賭博和生活極端奢侈這類子虛烏有的罪名。”

孟上天感嘆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周佔山插嘴說道:“他們就差沒說謀反了。”

甄廷玉指了指周佔山向杜樟夫問道:“我們還沒互相介紹過,這位是?”

杜樟夫介紹說道:“這是我的老鄉,現在因為和你義父類似的遭遇而在我這避難。”

周佔山調侃說道:“如果兩年前孟公見到我,估計要把我抓回去判刑。”

這時候的孟上天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他只是一言不發的低頭喝水。甄廷玉不忘對這些罪名進行了逐條批駁。

“玩忽職守?義父一直把江後主和天子伺候好了,家裏父母去世了都在朝廷里工作。每次後主在公共場合露面,義父都要仔細審查文稿和媒體的照相,防止角度不對損害天子的形象。如果這是玩忽職守,李崇福、熊達威之流就是白日夢遊。”

“結黨營私和任人唯親又算什麼?在用人方面,難道不用‘親’還用‘疏’不成?是不是要一個個都不聽指揮,不做事才好?泄露國家機密?義父位列內閣大臣,天下都有一份是他的,他泄露出去根本沒有好處。”

“貪污受賄?義父個人從來沒有受賄撈錢,他的親屬也許有一些,但是帝國朝廷的官吏十有九貪,這是風氣使然,你不收錢反而會導致大家的敵視。義父擔下罵名也要辦好事情,這不能算是貪腐。義父為朝廷奮鬥了一輩子,給國家立下許多功勞,可是他的仇敵當權以後,老劉就翻臉不認人了。”

周佔山知道種種罪名都不是孟上天遭到罷黜的根本原因,“大內總管”必然在某個方面惹得劉帝生氣了。

杜樟夫發問說道:“不知孟公在枱面上時可曾秉公執法?”

孟上天答道:“我一直主張不折不扣按照法律執行,天子總是撇開民意另搞一套,我沒有辦法。”

杜樟夫指了指那張信箋紙說道:“熊達威這些年風頭很勁,但是再過十年就走下坡路了,風水輪流轉。我想各位都留了錢養老吧?”

孟上天和甄廷玉互相對視一眼,甄廷玉攤手說道:“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周佔山立刻想起前些日子尚天集團破產清算的新聞,“大內總管”的養老錢或許就是從這裏套出來的,他口無遮攔的問道:“孟公,恐怕您沒有把事情如實相告,據說前些年劉帝委託您主持過‘忠義團’的工作,我覺得問題出在這上面。”

孟上天點頭說道:“不錯,劉帝早就想清算這個組織。我這幾年和太子比較接近,所以讓天子產生了想法。”

杜樟夫和周佔山其實對朝廷里的情況一無所知,他們也不方便胡亂猜測下去。

甄廷玉有些得意的說道:“我和孟公導演了一場金蟬脫殼的好戲,我們通過合法的融資手段搞到一筆‘養老錢’,現在銀行儲戶和信託資金都處理好了。”

對於“尚天騙局”有所耳聞的周佔山調侃說道:“帝國貴族要斂財可以直接使用簡單粗暴的方法,你這樣的平民子弟卻要既抱大腿,又動腦筋才能撈錢。我相信不出十年,甄公就能還清拖欠的債務。”

甄廷玉聽罷問道:“你怎麼覺得我能東山再起?發財的時代都過去了。”

周佔山答道:“通貨膨脹這麼厲害,日後估計要幾十億才能買根油條。”

這句俏皮話讓孟上天露出久違的笑容,他抬頭看了看周佔山,和氣的說道:“你這後生很有想法,下次要是有機會,我要你幫我做些事。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杜樟夫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他對着其他人說道:“我送送你們,咱們一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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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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