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半世顛簸孤流離
月初在眾人期盼與鼓舞的目光中,壯着膽子走進了花殿,他站在藍芯蕊面前,目光不經意瞟到了藍芯蕊身邊那具屍身。
那屍身端坐在藤椅上,全身的皮膚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五官保存還算完好,隱約留有幾分煜鳳上神的風姿神采。但其***在外的脖頸及手背處,全都覆蓋著大面積的屍斑,其耳心處更是鑽出了一條乳白色的蛆蟲,看着極其噁心瘮人。
月初強忍着胃裏的不適,將自己醞釀了許久的勸慰之詞,戰戰兢兢地講了出來:「姑姑,煜鳳上神死了都快一年了,倘若他在天有靈,肯定也不願見到您傷心難過的模樣。要不,您還是先讓他入土為安吧!放過他,也放過您自己,好嗎?」
藍芯蕊此刻正拉着那具屍身的右手,將自己精心研製的百花膏往他手背上塗。在她塗過之後,那隻遍佈屍斑的手,果真褪去了屍斑,變得如常人的皮膚一樣光滑。
聽到月初的話,藍芯蕊目光冷冷一瞥,講出的話更是帶着刺骨的寒意:「怎麼?你是覺得自己替我處理了幾天忘憂谷的瑣事,就能代替我的位置,登高一呼嗎?」
忘憂谷歷來主張人人平等,從未行過跪拜之禮,但藍芯蕊這一句話,卻嚇得月初腿腳一軟,直接跪在了她腳下,認錯道:「姑姑,月初從未這樣想過!」
「是嗎?」藍芯蕊站起身來,先是將自己手指上殘留的百花膏往左手手背上塗抹,旋即便用自己的腳尖抬起了月初的下頜,「你們這些臭男人呀,嘴上一套,背後一套,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
月初以一種屈辱被迫的姿勢仰望着她,卻也不敢反抗,只一個勁的表衷心:「姑姑明鑒,月初說的全是肺腑之言,絕無半句弄虛作假!」
「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藍芯蕊收回腳,意味深長地瞟了眼門外候着的一干人等。
眾人下意識倒退了兩步,卻也並未散去。
月初心裏直打鼓,猶豫了許久,也不知該作何回答。倒是藍芯蕊,給足了下馬威后,又主動同他挑起了話題:「你今日,是替他們出頭來了?」
「不,不是!」月初反覆思量后,才又說道,「我們只是不忍姑姑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想幫姑姑走出來而已。」
「哦?那你倒是說說,怎麼個幫法?」藍芯蕊面帶笑意,眼神卻是冷冰冰的。
「我們,我們一致認為,是時候該讓煜鳳上神下葬了。」月初緊閉着眼,豁出去般喊出了這句話。
「你們想讓他下葬也不是不行,不過……」藍芯蕊頓了頓,見門外眾人全都提起了興緻,月初也悄悄睜開了眼睛,才又接著說道,「煜鳳上神身份尊貴,我不能讓他就這麼冷冷清清的下葬,必須為他擇一人陪葬才行。但你們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我總不能讓活人給他殉葬吧,所以這下葬之事才會一拖再拖。我想,大家也都能理解的,是吧?」
此言一出,眾人立時低下了頭,藍芯蕊的言外之意他們都懂,也正是因為懂,才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去給」煜鳳」陪葬。
赤羽鳳凰屍身半年不腐的真正原因,其實是藍芯蕊強行將煜鳳的兩魂七魄鎖在了他的身體裏。但近段時間,煜鳳的魂魄已經不再受她控制,盡數散離了赤羽鳳凰的身體,所以他的屍身才會快速出現腐爛發臭的情況。
藍芯蕊勞心費力折騰了大半年之久,最終卻連煜鳳的魂魄也沒能留住,說傷心吧,好像也不是太傷心,就是覺得極不甘心。
很多時候,她都想將赤羽鳳凰的屍身一把火燒了,可每每見到那張與煜鳳一模一樣的臉時,她還是會覺得心有不甘。
眼下,忘憂谷所有子民都找上了門,這屍身自然也不能再留了。但藍芯蕊討厭愛出風頭的人,更討厭愛出風頭的男人,所以這月初
,必須得死!
藍芯蕊將門外眾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最後看向了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月初,冷冷道:「月初,你能理解嗎?」
月初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今天出了這個頭,肯定是在劫難逃了。既如此,那他索性也不逃了,直接面向藍芯蕊叩了個響頭,大義凜然道:「月初甘願為煜鳳上神殉葬,還望姑姑成全。」
「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
「多謝姑姑!」月初再次叩了個頭。
之後,藍芯蕊便喚來了人,將赤羽鳳凰的屍身放在了層層疊疊的柴禾上,澆上火油,親自點了一把火,將赤羽鳳凰的屍身連同自行跳入火堆的月初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
自那以後,忘憂谷所有人見了藍芯蕊都跟見了鬼一樣,唯恐避之而不及,因為他們心裏清楚地知道,月初是被藍芯蕊給逼死的,更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下一個月初。
如此持續了半個月之久,藍芯蕊突然頒佈了一條全新的谷規,即:谷中所有女子皆不得再與任何男子私相授受,更不得行魚水之歡,違者殺無赦。
此令一出,立時引起了忘憂谷所有人的不滿,但有了月初這個前車之鑒,已經沒有人願意再去當那出頭鳥了。縱使不滿,他們也只能在心裏抱怨,這該遵守的谷規,他們再是不情願也得受着。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情到濃處,自得一番風花雪月。
忘憂谷遵循了好幾年的新谷規,最終在五年後的某一天,被一對年輕氣盛的少男少女打破桎梏,行了夫妻之事。
其濃郁的花香,立時引起了藍芯蕊的注意。
藍芯蕊經過千錘百鍊之後,早已變成了一個殺伐果斷,心性堅硬之人。是以,無論他二人如何苦苦哀求,如何保證以後絕不再犯,藍芯蕊都沒有饒過他們。最後,她手起刀落,將他二人當場誅殺,作以儆效尤之效!
如此暴戾的行徑,讓本就對她心生不滿的忘憂谷民,全都對她生出了怨恨之意。
憑什麼她愛而不得,就要所有人都跟着她受罪?
一番商榷之後,忘憂谷所有人一致決定,再也不遵守這毫無人道的新谷規了。
所以在這一日,忘憂谷所有人都打破了桎梏,故意用男女之歡瘋狂宣洩着自己心中的不滿。
藍芯蕊頒佈新令也的確藏有私心,但更多的是她自以為是的關心。曾經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讓她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她不想讓忘憂谷的女子也跟她吃同樣的苦,這才頒佈了這一苛刻至極的新谷規。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忘憂谷所有人都會與她站在對立面,她明明,是在保護她們呀!
「為什麼連你們也要忤逆我?為什麼,為什麼?」藍芯蕊已經到達了崩潰的極限,她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眼裏交匯着憤怒與失望的淚水,心中凄涼一片。
可回答她的,卻是一個個不屑一顧的眼神,是一聲聲嬌羞柔美的喘息。他們什麼也不說,卻在用實際行動狠狠地扇她耳光,以此來打壓她,報復她!
藍芯蕊被氣瘋了,徹底瘋了!
她的情緒全然失控,以至於一怒之下,親手殺害了忘憂谷所有的子民,最後一把火,將忘憂谷也燒了一乾二淨。
巨大的動靜,終是驚動了九重天。
天帝認為藍芯蕊嗜殺成性,有失仙德,故而收回其花神之位,並命自己的八大神侍與一眾天命神將,將其逮回九重天,聽候發落。
奈何藍芯蕊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於三界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八大神侍查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查到藍芯蕊的下落。
後來,無憂國接連遭遇外族侵擾,衰敗如山倒,最後竟被水位
上漲的瑧江無情吞噬在了其中。
八大神侍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事極有可能與藍芯蕊有關,可等他們趕到瑧江時,藍芯蕊卻已經逃了。
———
六月的風刮過,卻依舊能讓人感覺到砭人肌骨的寒意,這便是仙南峰的氣候。
沐晨將小萱兒帶離忘憂谷后,就將她帶來了仙南峰,只因小萱兒曾靠在他的肩頭,對他說:「哥哥,這裏好美,我們不要再東奔西走了好不好?我想留在這兒安個家,這兒山高,離天近,晚上看到的星星都會更明亮一些。」
就是這一句話,讓沐晨決定留在仙南峰,可是,他們連家都沒建好,就被藍芯蕊抓回了忘憂谷。
也是因這一個「家」字,讓他逃離忘憂谷后,又將小萱兒給帶了回來,種在了亂石崢嶸的狹小縫隙里。
小萱兒被剜心后不久,就變回了忘憂草真身,不僅如此,她還葉片發黃,處於一種即將枯萎的狀態。好在仙南峰常年嚴寒,極利於小萱兒保持當前的身形而不枯死。
此刻,沐晨就站在山巒之巔,手持玉蕭,迎着寒風,為自己的妹妹吹奏起了她最愛聽的那首曲子。
寒風中,他墨發飄然,衣袂鼓動,猶如嫡仙降世般纖塵不染,簫聲更是圓潤輕柔,如泣如訴。
一曲結束,沐晨執着玉簫的手緩緩垂下,直到手中玉簫化作一枚小小的玉指環扣在他右手無名指上,方才出聲說了一句:「小萱兒,哥哥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若是想我,抬頭看看天。」
他勤學苦修了五年之久,終於貫通了騰龍當年贈予他的那本無名天書,並自創了一套所向披靡的防禦攻擊術,再配合無虞的極陰之力,打敗藍芯蕊應當不在話下。
當年,藍芯蕊將小萱兒的心剜去,換給了煜鳳,害得小萱兒變成了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如今,他也要將藍芯蕊的心挖出來,換在自己妹妹的身上,讓她變回昔日那個活蹦亂跳的小萱兒。
沐晨緩緩轉身,踱步到了一株半枯黃的忘憂草前,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遍遍輕撫着她的葉片,像是在撫摸稀世珍寶般愛不釋手,撫了好一會兒,才又在那葉片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飽含寵溺與離愁的一吻,堅決而又不舍,帶下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在了葉片之上。
起身時,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小萱兒,哥哥走了以後,你記得要乖乖長大哦!」
講完,沐晨便再也未作停留,單薄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竟從山巒之巔,縱身躍下了萬丈高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