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飛蛾撲火亦無悔
管書陶在替執扇換衣時,看見了她衣物上破開的血洞,以及那衣物下暗藏的十字刀疤,雖不知她經歷了些什麼,卻也能想像得到,執扇曾被人剜過心。
曾經有多羨慕執扇,此刻便有多心疼她。管書陶一直覺得,能擁有冥夜辰這樣的哥哥,一定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事,因為他是這世間最強大最溫柔的哥哥,有他的庇護,又有誰能傷自己分毫呢?
可為什麼,執扇也會傷得如此之重?
管書陶想問,但她不敢問,畢竟在被冥夜辰傷得體無完膚的時候,她也只想將自己的心封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亦不讓自己窺見。為此,她不惜違背自己的心意,選擇嫁給獨孤皓。
然,真當冥夜辰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偽裝通通土崩瓦解,碎成粉末,消失得無影無蹤。
以至於到頭來,她沒能封閉自己的心,卻是害苦了獨孤皓。原是她一人的痛苦,現在卻加註在了另一人身上,這是多麼自私的行為呀!
可人心本就是自私貪婪的,它生來便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它甚至能操控大腦的想法,讓人明知是錯,卻也不由自主的選擇錯下去。
若是心傷了還沒有心藥解的話,便只能讓它經過時間的沉澱,自己慢慢好起來。
她二人就這樣靜靜依偎在一起,一個不說,一個也不問,無聲地舔舐自己的心傷。
直到冥夜辰提着食盒緩步行來,執扇方才將目光從管書陶嫁衣上挪開,盯着冥夜辰問:「為何將它還給我,因為它不真?」手死死揪住胸前衣物,語氣透着薄涼。
冥夜辰僵在原地,提着食盒的手捏得青筋暴突,面上卻是淡漠如水,看不出喜怒。
「不必隱忍,你想要的真心,不會有了!」說罷,執扇閉上了眼睛。
冥夜辰依舊未作回應,只揮手在石床上化出一方桌案,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擺了上去,這才開口道:「先吃飯吧!屬於你的東西,我會一一替你討回來。」
執扇無動於衷,管書陶卻是募地一驚,片刻后又是自嘲一笑。該來的總會來,她又在期待些什麼呢?
顫着手舀起一勺清粥遞至執扇唇畔,管書陶笑着,哄着道:「給個面子吃一口唄,或許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話音逐漸消沉,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執扇睜眼,伸手替她抹了淚,又張口喝了那勺清粥,牽強一笑:「別哭,我吃就是了。」
「好!」管書陶吸了吸鼻子,端起那碗清粥,又再次舀起一勺遞了過去,可執扇卻搖了搖頭道,「困了,也吃不下了。」
管書陶不再強求,擱下玉碗,扯來被褥言:「那你再睡會兒,睡醒了再吃!」
冥夜辰揮去桌案,執扇便依言躺回了石床上,閉着眼,不再言語。
管書陶替她掖好被角后,便跟隨冥夜辰出了洞府,來到了山峰之巔。
寒風颳得人衣袂翻飛,細密的雨點打在臉上,潤了眼眶。管書陶站在冥夜辰身後一尺開外,盯着他的背影問:「想好了嗎?」
冥夜辰點了點頭,道:「照顧好她。」
多麼理直氣壯的話呀!好像照顧執扇就是她的職責一樣,好像她真是執扇的侍女一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讓人無法拒絕。
管書陶緩步繞至他身前,灼灼目光直視着他的眼,試圖從他的眼中尋一絲不舍,尋一絲安慰,可他的眼中只有仇恨,根本容不下她。
「我會照顧好她,等你回來!」話罷,管書陶兀自上前捧住他臉頰,墊腳,微涼的唇快速湊近他唇畔,卻被冥夜辰一把推了開。
管書陶踉蹌着向後倒去,眼看着後腦勺就要撞到地上鋒銳的頑石,冥夜辰只好將她拉近
自己身前,不想管書陶竟就勢環住了他的腰。
冥夜辰要將她的手掰開,她卻將雙手扣得緊緊,死活不願鬆開,口中喃喃:「算我求你,讓我再任性一次,最後一次!」
冥夜辰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他總是這麼強勢,也不管小書陶是否心甘情願,便擅自將她帶來了仙南峰,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而她卻像只撲火的飛蛾,明知靠近他只有死路一條,卻還是義無反顧投入了他的懷抱。
從櫻花村救走管書陶后,冥夜辰便將她帶回了仙南峰洞府之中,他的目的很明確,殺天界太子,取其心,換給小萱兒;囚管書陶,剝其靈魄,還給小萱兒。
那時,管書陶因難以接受師父的死而昏迷好幾日,醒來后便口口聲聲嚷着要殺了冥夜辰替師父報仇。而冥夜辰也因執扇與他劃清界限一事鬱鬱寡歡,因此一點也沒慣着她,當下便揮出一掌,隔空將她打到吐血倒地,冷聲道:「於我而言,殺你……易如反掌!」
管書陶撐着地面起身,沖他吼:「那你殺了我呀!」
「取回小萱兒的心后,我會殺了你,剝出她的靈魄。」
「什麼意思?」管書陶蹙着眉,淚水躍然眼眶之中。
她稀里糊塗的來,總得讓她明明白白的死,冥夜辰未作隱瞞,直言道:「你生來逢厄,生母難產,靈魄殘缺,長大后亦會痴痴傻傻,獃滯一生,是小萱兒殘存的靈魄選中了你,這才讓你如正常人一般長大。」
原來,四千年前一個風雨肆虐,雷電交加的夜晚,冥夜辰無意中路過蒼擎峰,來到朝陽宮屋檐下避雨時,恰逢管書陶臨世的一刻。
在當時,朝陽宮中忙作了一團,一陣雷鳴電閃后,愁腸百結的哭喊聲貫徹於黑夜之中。冥夜辰心中隱隱作痛,不消片刻,溫養在體內的靈魄便已自行離體,鑽入了產屋之中。
等冥夜辰隱身尋去時,小萱兒殘存的靈魄已經附在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體內,冥夜辰本欲將它剝離,可還未動手,那一直不會啼哭的女嬰,竟突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這一哭,冥夜辰便再也下不去手了,畢竟這是小萱兒自己的選擇,他又怎狠心阻攔於她?
此後,冥夜辰便一直暗中守護那女嬰,直到她因貪玩被水蛭吞入腹中時,方才首次與她打了照面,並許下承諾,往後的每年都會去看她一次。
可她終究不是小萱兒,冥夜辰自欺欺人了千年後,最終決定殺了誅天仙神泄憤。但那日,又恰逢博淵降世,冥夜辰原想將他扼殺在搖籃里,卻又發現,自己苦覓了八萬餘年的妹妹,竟藏身於他的神識里,與他存為一體,共生於世。
後來,青吾帝君將小萱兒從博淵體內剝離,養在了璠雲宮煉丹房的花盆裏,日復一日以仙丹作肥,仙藥為水灑灌其中,終於在五年後的某一日,將小萱兒變回了人形。
自那以後,冥夜辰便去尋葯了,歷經三百年的時間,他如願覓得了讓小萱兒正常長大的法子。
眼看着小萱兒一天天長大,冥夜辰又謀劃了取心剝魄一事,並於博淵去璠雲宮取葯的當日,拉着獨孤皓一起,假扮成博淵和若離的模樣,親自探了探她的脈象。
得知執扇下凡,冥夜辰便控制不住的想要與她結識,這才操縱狼群,正式與她見了一面。將執扇引進櫻花村,原是想在那裏取了博淵的心換給執扇,卻陰差陽錯被燎原神君壞了計劃。
之後發生的一切也全都脫離了掌控之中,執扇對博淵以命相護,冥夜辰也對管書陶生了些異樣的情愫,計劃也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當然,這些事冥夜辰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他將管書陶抓來此地,便是再次將計劃給提了起來。
像是無法消化他話語中的信息,管書陶愣愣地盯着他,好半響才
回過神來,問他:「如此,你待我的好,是將我當成了小萱兒的替身,還是將我當成了一個承載她人靈魄的皿器?」
「都是!」冥夜辰冷冷道。
「可我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你憑什麼那麼強勢,說待我好便待我好,說毀了我便毀了我呀?」管書陶歇斯底里,淚流滿面。
冥夜辰依舊無動於衷,冷冷回道:「剝去靈魄后,我會讓你如賀郢一般起死回生。」
「呵,讓我做一個活着的木頭人嗎?」管書陶自嘲一笑,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追問,「如果我說,我不只將你當成哥哥,你會回頭嗎?」
「不會!」
「那我若是喜歡你呢?」喊着,她突然從身後環住了冥夜辰的腰。
卻被冥夜辰一把攘在地上,警告:「我想要的只有靈魂,在我動手之前,你必須好好給我活着,否則,別怪我對蒼擎峰下手!」
一句話,擊潰了管書陶所有的尊嚴與傲嬌,化滅了她的念想,一句話,戳心剜肉般將她拒之於千里之外。
可為何到了今日,她還要如飛蛾撲火般撲向自己呢?
冥夜辰想不通,但管書陶卻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執扇就是冥夜辰心心念念的小萱兒,知道自己的靈魄,原是屬於執扇的。
她不想死而復生當個木頭人,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在臨死之前,隨心所欲,再任性最後一次。
「我喜歡你,從你第一次救我開始,便已經喜歡上你了。」管書陶抬眸仰望着他,用幾乎哀求的語氣說,「大哥哥,求你!就一次,讓我看看你的心。」
冥夜辰終是妥協了,大手從她手上松離,無力地垂在了身側,他要讓她死心,徹徹底底的死心。
管書陶莞爾一笑,縴手繞上他后脖頸,墊起腳尖,緩緩吻上了他的唇。
她生疏卻又迫切地想要看到他的心,可他的唇好涼好涼,涼透了她的唇,也涼透了她的心。
冥夜辰就像塊頑石,任憑她如何試探,如何撩撥,始終睜着眼,不作任何回應,亦不將她推離。
管書陶累了,再也不想掙扎了,她離開冥夜辰的唇,遠離他三步之外,笑着說:「走吧!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