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們想個辦法把他弄哭?
太陽被烏雲遮住,像是矇著薄紗的少女,庭院裏的茶室卻不似人們印象中陰翳,反而卷着竹簾,一派清透明媚的模樣。
小孩子們扎堆睡在地毯上,小狗抱枕和雪糕玩偶被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抱在懷裏,纏着繃帶的那一個手邊躺着一本植物圖鑑,像是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禪院甚爾睡倒在躺椅上,寬大的沙發被五條悟佔領,哪怕是天與暴君和六眼神子,睡着以後也顯得溫良。
靜謐而又溫馨的午後時光里,唯獨睡不着的只有夏油傑。
他今天吃得實在是有點多,需要散步消消食,但是這裏是別人家,他不能未經允許就到處亂走,所以就坐在這裏等主人回來。
茶室的主人此時正在廊下打電話,小雨砸在空空的池塘上面,像是跌入深淵的石頭,發出悶悶的迴音。
“我看見你拍賣的東西了。”
電話那邊的少年氣息虛浮,說完輕輕咳了兩聲,因為要抑制咳嗽的慾望,再開口時,聲音不免帶着幾分啞意:“怎麼回事?”
鹿野憐的身邊就跟着加茂家的人,他的問話顯然是多此一舉,但加茂憲澈就喜歡做這種事,聽她慢慢訴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好像自己並不是一個在暗處窺伺她的人,而是她坦坦蕩蕩的友人、可以讓她對他言之不盡的情人。
“所以現在家裏是多了幾個弟弟嗎?”
用模糊不清的話,去換她模糊不清的回應,就像是夫妻一同商討家裏的事宜那樣,她會溫柔笑笑,說他想聽的話:“是呢,憐總是不知道該怎樣和孩子們相處。”
“一個中學、一個小學,小的那個差不多是上幼兒園的年紀吧?不必太費心,他們自己也能玩起來。”
或許是真的快要死掉了,加茂憲澈最近總是在回憶他的過去,回憶他短暫的人生:“就像小時候,憐不也總是把我們三個丟在一邊,讓我們自己相處嗎?”
鹿野憐沉默了一會,又聽見他問:“怎麼不用我這邊的錢?那些東西留在家裏這麼久,因為這個就送出去,總覺得有些可惜。”
“怎麼說也是到了能夠珍視它們的人手中。”鹿野憐垂眸,手指輕輕敲打着窗沿:“像憐一樣叫它們不見天日才是可惜呢。”
“珍視?”加茂憲澈笑起來,重重咳了幾聲:“萬一下一任是個不懂事的混蛋,把我珍之愛之的全部一把火燒了怎麼辦?”
少年的聲音沉鬱而又瘋狂,像是暗室里的兵器:“總感覺……有些東西,活着的時候要藏起來,叫其不見天日,就是死了,也應該帶進墳墓裏面。”
鹿野憐看着自己沾了灰塵的手指,把手收回來,用手帕擦拭。
“畫作也好、茶盞也好,終究是沒有感情的死物,就是大人將它們一同埋葬,多年後,它們還是會被人握在手中賞玩。”
“那什麼有感情?”
加茂憲澈問她:“人會有嗎?”
“當依附的樹榦死去,藤蔓也會很快枯萎,若是舊的枝條被剪掉,花苞也不再生長……”
檐下風鈴叮叮噹噹,將她的聲音顯得尤其柔婉,好似告白:“花草尚且如此,又何況人呢。”
加茂憲澈沉默了一會,“不要總是站在檐下看雨,淋濕了容易感冒,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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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的通話像是不太愉快,她從回來以後就坐在椅子上垂眸思索,外面下着雨,夏油傑就更加不好提出散步的要求了,但或許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少女抬頭看他。
沉默的四目相對間,她像是能與他心意相通,走到門前拿起一把傘,又笑着朝他走過來。
因為他們都在睡覺,她聲音很輕,同時向他彎腰,帶來很淡的香氣:“外面的雨不大,大人若是有興緻,就和憐一起走一走吧?”
她撐傘的時候很美,手背會浮現淡淡的藍色筋脈,夏油傑低頭看了一會,抬手握住傘柄:“我來吧。”
她看他,有點躊躇的樣子,夏油傑補充道:“我們身高有差距,讓你抬這麼高太麻煩了。”
於是她聽話地鬆開手,垂下眸:“讓大人打傘……實在是憐的失禮。”
“為什麼叫我大人?”
她穿着和服,在雨里走得很慢,夏油傑低頭看,也許是刻意練過在雨里走路的技巧,她的襪子和裙擺沒有沾上一點雨水。
他配合著她的速度慢慢走,“你怎麼稱呼悟我不管,但是對我而言,你是我的同學,我們兩個人是平等的關係,並不需要你對我使用敬語和尊稱。”
“這樣嗎?”她彎起眼睛:“可是大人也在對憐說敬語呢。”
“抱歉。”夏油傑也笑,“我平時真的沒有這麼講禮貌,是在你身邊,不知不覺就注意起來了。”
“那實在是憐的過錯。”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夏油傑笑了笑:“只是顯得有點疏遠,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封建家族出身的大少爺,聽你這樣稱呼我,總是會有一種不適應的感覺。”
“原來如此。”她像是一個剛剛接觸教科書的學生,用純然求知的目光看着他:“那憐該怎樣稱呼您呢?”
夏油傑握着傘的手下意識用力,就像是要捉住什麼東西那樣,恍惚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叫名字吧。”
下一刻,意識到自己唐突的少年立刻找補:“悟也是這樣叫我的。”
她輕輕笑,側頭看向右邊,聲音溫溫柔柔,卻不再提剛才的話題:“庭院裏還來不及栽花,現下空空如也,要是招待客人是極其怠慢失禮的吧?”
夏油傑剛想說沒關係,他不在意,就撞上了她粉色的眼睛。
“但夏油君是憐的同學,所以憐今日沒有向您獻上您應得的夏景,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夏油傑一愣,然後笑起來:“是的,這樣就很好。”
即使院子裏什麼也沒有,但是兩個人還是走了好一會,回去的時候江戶川亂步已經醒了。
“姐姐!”
他可不管誰是不是在睡覺,語氣輕快而又大聲地喊她,然後撒開腳丫子朝她撲過來,鑽進她懷裏告狀:“太宰說要把狗狗玩偶扔掉!”
他這一嗓子下去,整個屋子的人都醒了過來,禪院甚爾翻身繼續睡,太宰治眯着眼睛看過來,被吵醒的五條悟隨手拿了個東西就朝這邊扔:“閉嘴!臭小鬼!”
禪院惠後知後覺明白了江戶川亂步的話,抱緊自己的狗狗抱枕,慢吞吞蹭到鹿野憐邊上,滿臉警惕地盯着太宰治。
太宰治:“……”
江戶川亂步已經和五條悟再次開戰,他把東西扔回去,正中五條悟的臉,被後者的無下限彈開。
白髮少年撇着嘴站起來,用手指勾着墨鏡戴在臉上:“你自找的。”
他把江戶川亂步的領子扯起來,伸手就開始撓他的痒痒。
以為他要揍人的夏油傑:“……”
不知道是該說高估還是低估,總之忘記這傢伙是個幼稚兒童了。
然而這一招很有效。
不到兩秒,鹿野家第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出現了,正是十二歲的江戶川亂步。
三歲的禪院惠:“……”總感覺哥哥不太聰明的樣子。
六歲的太宰治:“……”誰來把這個丟人的傢伙從地球上送走。
五條悟才不會因為臭小鬼哭了就停手,但是憐做的草莓巴菲顯然是更加值得他關注的事。
於是他鬆開江戶川亂步,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得意:“收拾你這個小鬼頭還不容易嗎。”
他可是從小熊到大的頂級熊孩子,沒被打斷腿全靠沒人打得過他,大熊孩子VS小熊孩子,當然是大的那個贏了!
“再敢在老子面前囂張。”五條悟手臉並用,做了個超級大鬼臉:“下次讓你哭一個小時。”
孩子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一般來說,當有一個開始哭,另外幾個就會陷入預備備的狀態。
五條悟這個鬼臉沒有嚇到江戶川亂步,但是一旁的禪院惠哪裏見過這種妖魔鬼怪,一時間嚇得狗狗抱枕都掉在了地上。
小海膽默念自己是男子漢,努力緩了緩,沒緩住,也跟着江戶川亂步一起哭了起來。
太宰治:“……”把這個傢伙也送走!
惹哭他兩個兄弟的人轉頭看向他,像是遊戲裏發現隱藏成就的收集黨,臉上明晃晃寫着:“想想辦法讓這傢伙也哭一哭”。
太宰治:“……”
他站起來,走到鹿野憐的身邊,她正在哄兩個孩子,他們一大一小,黑髮綠眸,就像是親生的兄弟一樣。
“我的腦袋好痛。”
他看她:“他們好吵。”
於是他得到了最多的關心,得到了她的抱抱和擔憂,他伏在她的肩膀上,說想回房間,她就帶着他回到了房間裏面。
當然,一起過來的,還有他這兩個丟人的“兄弟”。
江戶川亂步已經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事情,又沒心沒肺地高興起來,坐在毯子上翻那本植物圖鑑。
小海膽也不哭了,只是顯然還記得他要丟掉狗狗玩偶的事情,用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我要扔的是我的東西。”
太宰治把床上的狗狗玩偶丟進垃圾桶,這是江戶川亂步為了氣他而塞進他的小購物車裏面的。
他神情冷淡,純粹是因為不想和他們關係鬧得僵硬,讓她操心,才作出解釋:“我討厭狗,但不會動你的東西。”
禪院惠看了垃圾桶里的小狗狗一會,低頭把它撿了起來。
很乾凈,還有香香的氣味。
小海膽抱着小狗狗看他,聲音奶乎乎的:“哥哥不喜歡狗狗,惠喜歡,惠幫哥哥照顧狗狗。”
江戶川亂步抬頭看過來。
“那亂步哥哥喜歡雪糕和甜點,小惠可以把這些都分給亂步哥哥嗎?”
他拍拍手,十分大氣的樣子:“作為回報,亂步哥哥會把胡蘿蔔和青菜全部都分給小惠喲!”
看着乖乖點頭,很有兄弟情的小海膽,太宰治思考了兩秒,說道:“那個叫五條的傢伙,我討厭他,為了這個,我可以暫時和你們合作。”
“合作?”
鹿野憐在倒熱水和準備毛巾,離他們有點距離,應該聽不清他們說話。
江戶川亂步湊過來,悄咪咪的:“我們想個辦法把他弄哭?”
“不。”太宰治小聲說道:“我們要把他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