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隻,喵!殺千刀的黃鼠狼
落葉遍地不知何年何月流落此處,漸漸腐爛化成爛泥,灰白的牆角縫中長出小腿高的雜草,木製大門枯槁腐壞。
整個凌亂到可以用“草率不堪”四個字來形容,門口掛着的兩盆桃花更顯十分違和。
且主人明顯不是個愛打掃的,故桃花盆栽的盆是塑料的,花亦是。在這初夏的季節,枝頭一簇簇粉紅,洋溢着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廉價。
正對大門右手邊還掛着一盞通着電的紅燈籠,不分白天黑夜都散發出紅色醒目的光芒,儘管是在這個犄角旮旯里沒人瞧得見。
左右門兩邊分別寫着八個大字:
天地玄黃政通人和,日月盈昃幄算乾坤。
就是這樣一處破爛的如同垃圾堆一般的地方,偏偏營造出一種桃源出智者,少林掃地僧的氛圍感,加上兩句哄人的大話,居然還有許多人相信着。
搖搖頭,發出一聲嘆息后,我懶散的將大門踹開。
“何方妖孽......”院子裏傳來大喝。
緊接着一隻殘破的拖把,耷拉着幾根為數不多的布條,衝著本姑娘的面門便直擊而來。
雙手環胸,姑奶奶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側身躲過它,朝裏屋奔去。
對方卻是不依不饒,拿着拖把在身後揮舞着,身法看上去似乎伶俐許多。動作變得快了,乾淨了,還帶着些許......
強盛的靈力。
又是劈天裂地的一擊,高高舉起,從腦門落下,似要將人劈成兩半,隨即一招橫破,一個掃堂,揭、穿、挑、撥,一系列連招,招招密集,剛猛有勁。
不錯嘛......這才一晚上不見,突然嗑藥了?
直到本姑娘一個金雞獨立,蜻蜓點水般立在院中一方水缸之上。
對方追擊間一個棍蓋落下來,硬生敲碎整個烏漆嘛黑的水缸,瓷片與水飛濺開來,如同一場盛大的爆破。
於雨水之中瞬息而行,堪堪躲過每一滴水珠和瓷片,穩穩落在地面,這時無聊的打鬥才在一聲尖叫聲中停下來。
又是尖叫?今天是犯沖了嗎?我尋思着。
陶陶耳朵,打了個顫,嫌棄地瞧了瞧眼前這個滿臉驚訝,生無可戀的“司馬光”。
隨即,一聲哀嚎響徹天地:“我都幹了什麼,這可是我家祖傳百年的水缸啊~”
嘖嘖嘖,自作自受......
不過見她清醒之後,這般可憐。考慮到日後還有寄人籬下的打算,我連忙安慰:“不就一個水缸么,你得想開些,畢竟......”
遂周圍掃了一圈,想着能用個什麼完好的物件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一眼過去,卻沉默良久。
方道:“已經全碎了。我估摸着......你這個院子算是徹底費了......”
不等我話說完,又是一陣刺耳的哀嚎:“啊~,我的白瓷,我的大蔥,我的青花瓷,我的燈籠椒......”
沒錯,她的白瓷,她的大蔥,她的青花瓷,她的小辣椒......都已在她方才強盛的靈力下化為粉齏了。
我至今都沒相通,這丫是怎麼想得,居然在這擁擠得不能再擁擠,放屁都嫌地小的院子裏,放上滿滿一整院的“綠植”,還有一口大水缸。尤其還要在原本就不富餘的路上打打殺殺......
小由在她殘餘的大水缸邊哭得慘烈,我不大好意思地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強忍着不適,摸了摸她那半拉月沒洗的腦袋,又快速縮了回來,暖心安慰道:“多哭哭,說不定能把腦子裏的水哭出來......”
“作孽呀!......”
見她嚎得越發大聲,我連忙撤退至三扇窄細大開的堂門之後,將她平日裏替人算卦時擺譜的搖椅尋了出來,擺在門前坐下,搖着一把破蒲扇,看着她哭。
幽怨地撇了我一眼,哭聲漸停,小由低着頭,失魂落魄的起身走過來。
我則冷眼瞧着她,無奈問道:“所以今兒是怎麼了,又是哪根筋不對啊?”
這麼大興土木的......
最後這句我沒說,怕她再次奔潰,也算是相識一場的情面。
“我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打得過你,早上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精神充沛、幹勁十足......看來還是我想多了,欸......”
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小由的語言系統也就這個高度了,好在我邏輯理解能力夠強,無需對她有太多指望。
“不知道為什麼......”
眼睛眯得狹長,我輕聲細語的重複着她說得幾個字,看着某人一臉白痴的模樣,喊道:“去把那隻臭老鼠給我招出來!”
雖然一頭霧水,小由卻也不敢不聽我的,畢竟方才還衝着我喊妖孽,要打要殺來着,現下自然表現的乖巧。
點着小雞啄米般地腦袋,便走去房內拿出三支特殊的黃棕色的香來。香案上放着打火機,她熟練的拿起,右手打着火苗,左手倒提着香柱,很快裊裊的白煙升起,香味充斥着屋子。
黃彰,一隻成了精的黃鼠狼。黃鼠狼在東北有五仙之一的稱號,少些地方,還有供奉的廟台,是妖精中少見特殊的存在。
那一年,黃彰閉關修鍊許久,才得來討封的天機,難得入世,卻不知時代變遷,機緣巧合下竟被當成國家保護動物抓去了動物園。
黃鼠狼最是精明的物種,心知不妙,自然一路不敢妄言,只能仔細挑選討封的對象,如此一來,竟不知不覺在動物園住了兩年多。
之後偶然碰見去動物園玩的小由,八歲。
那年杏花微雨,他哄騙她說出“像仙”二字,一開始大約就是錯的......
“小妹妹,說我像仙給你糖吃哦~”
“像仙~”
“好嘞,給你糖吃~”
“不要~”
“不要?那你要什麼?玩具好不好呀?”
自古以來,黃鼠狼完成討封都是要謝恩的,沒錯又是心愿梗~
平地一聲驚雷......
我們弱小又單純超級無敵卡哇伊,最喜歡神奇寶貝的小姑娘,脆生生的的說了一句:“我想要你做我的召喚獸。”
於是從那以後,我們半仙的黃鼠狼君,只能落得個給人當寵物的下場,只待屆時脫離小姑娘,能徹底得道。
可是數年以來,卻不知為何,一直未能如願......
香煙裊裊,從香爐內傾瀉而下,白色的煙霧並沒有隨風而去,反而在灰暗的空間內越積越多,成了一團抹不開的濃霧。
漸漸地濃霧之中,似乎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因為在濃霧的包裹下,瞧得不真切,所以呈現淺淺的淡黃色,大致能瞧出有個物件,正趴在地面轉着圈圈。
隨後眨眼之間,不知何時,淺淺的淡黃色變成一道朦朧的人影,煙霧消散,一個俊秀小伙陡然出現。
上身着深黃色襯衫,咖色的夾克外套,下身藍色牛仔褲馬丁靴,手裏牢牢捏着個轉掉落的西部卷邊帽。
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清醒幾分后,衝著香案邊的小由嘻嘻哈哈打着招呼,絲毫沒有察覺不對。
直到小由扯着尷尬的笑容,朝他身後拚命使着顏色,小伙兒方才精明的眼珠子一轉,想要開溜。
黃鼠狼這個物種就是如此,也不管發生什麼,是好是壞,只要發現不對勁兒,一準先溜再說。
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飛刀閃電般從他腦袋邊的髮絲旁快速滑過,堪堪釘在眼前的牆上,才和藹可親的攔住他回家的腳步。
“你每次出場倒是不同~”
這次大約是墨西哥牛仔的造型,與他狡猾多端的性子很是匹配,我不禁戲謔說道。
他屈了屈身子,想是認出我的聲音松下一口氣來,於是拍着胸脯轉過身:“我當是誰呢,做什麼這樣嚇人?”
瞧着我安然的坐在搖椅上,一副和氣的模樣,黃鼠狼倒也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
許是往日同他們見面時總是一副人模人樣,如今青天白日,他們當真便也不覺得奇怪。
遂乾脆提醒道:“沒瞧着姑奶奶我有什麼不同嗎?”
既然是算賬,自然要有算賬的架勢,我從半躺的姿勢坐起,牢牢盯着對方,瞳孔因情緒而收縮變得發綠狹長,彎月般鋒利的指甲悄悄生長。
好像情侶間女生問男生今日妝容有何不同,露出若是下一秒回答令我不滿意,便要扁人的氣勢。
對方漸漸又擺出欲逃的神情,不過好歹相識一場,總是比方才要鎮靜一些,眼睛也在滴溜溜地轉動,大抵能看出他此刻頭腦風暴、思緒繁雜的激烈。
鼬,頂着鼠狼的名號出入江湖。而“鼠”與“狼”兩個物種,無論哪個單拎出來,智商都是卓越的,它既一個頂着兩個,自然也該不負盛名,尤其還是在緊要關頭。
果然,不多時,他便一拍大腿,高聲道:“真是麻爪了~,你咋白天出來啦?”
好傢夥,不愧是東北的物種,情緒上頭,一口大碴子味兒。
拿起手中的搖扇就往他頭上扔去:“問你啊,大仙兒?你說說你,一天天的,造的什麼孽,趕緊麻溜得把解藥給我!”
“我......不是......”
大約是太過心虛,黃鼠狼說話結結巴巴起來:“你這人模人樣不挺好么,總想着變回去幹啥......而且我......我那就是顆補藥,哪來......”
他話雖沒有說完,我大約便猜出來了,一聽沒有解藥,還變着法兒慫恿我,便冷着臉向他走去:
“你體會過什麼叫錦衣玉食嗎?吃過澳洲和牛嗎?睡過江南絲綢嗎?感受過一年四季空調底下一個溫度嗎?”
變成人,誰不想變回人的模樣?可現下誰知道這葯有沒有什麼副作用,比如壞了山神婆婆的法術,一輩子半人半妖之類。
想到這裏,我冷笑一聲,又道:“還問我為什麼要變回去?姑奶奶我今天要是變不回去,就打得你終生都是黃鼠狼!”
咽了口唾沫,鼬上下打量着我:“呵,誰怕誰啊~”
它有幾百年修為,自是有不怕我的本錢,仗着自己也算是個半仙,居然還真想跟我打一架。
明明理虧,還這樣沒有歉疚精神的人,舉起我的雙刀鄙視它!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雙方皆無動作,只是惡狠狠地盯對方,直到大門外響起敲門聲。
一位白凈清秀的小姑娘站在敞開的大門旁,弱弱地問着:“請問現在營業嗎?”
好在小院子已經被打得破破爛爛,尋常人無處下腳,才將她攔在門口,加上堂門狹窄,屋內燈光昏暗不清,也瞧不清裏頭在做什麼,這才沒有將人嚇跑。
小姑娘將長發簡單扎在腦後,穿着雪紡上衣牛仔長褲,肩上挎着個米白色帆布袋,顯得文文靜靜的。
只一眼!我不過分心瞧了一眼!那該死的黃鼠狼便跑掉了,像是放了個屁,黃色的煙霧一吹就散,滂臭且快速。
本姑娘這才曉得他方才的囂張氣焰不過都是虛張聲勢,實際慫得要死,開溜的心思就沒斷過......
一時間,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發作。
小由倒是淡定,眼看有生意上門,連忙將翻着白眼的我推進內屋,屁顛屁顛地去迎接她的貴客去了。
內堂有面簾牆,一面對外放着長桌,長桌上有書籍、木簽,還有幾枚銅板,一疊不知寫了什麼的亂七八糟的黃符,長桌內外,分別是搖椅和木凳。
簾牆之後是請神鬼的地方,幽暗無光,連盞燭火都沒有,正中央放着香案,香案拜的是無字木牌,代表着可請四方天地芸芸眾生。
香爐內尚還燃着未熄滅的香火,一閃一亮,細小卻紅,如同漆黑夜裏,窺探人間的三眼鬼眸。
小院子用腳開出一條路來,小由將黢黑厚重的帘子拉起,被我脫離正軌的搖椅也拉回原位,開始她的坑蒙拐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