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百花

韓百花

因為公司總經理一職的人事變動,公司少不了發些文件之類的例行事務,並在工商及銀行等部門進行相應的變更。同時公司的一切經營活動還在照常進行着,張海波感嘆這世上僅有少數人的去世能對人間產生較大的震動,而大多數人的去世僅在很小的範圍內產生一點漪漣。當然,不論少了誰,生活總還得繼續。

有一天,公司會計韓百花到張海波的辦公室聊天,談到公司未來的董事長李敏娜,問她在哪裏讀書,學什麼。張海波說他也知之甚少,以前聽李總說過他女兒在英國讀書,但不知道學什麼專業。

然後,韓百花問:“張副總,你畢業時有沒有考研究生呢?”

“我沒有報考研究生。我入學時和內地學生相比成績差了很大一截呢,正如人們常說的,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了。我們那個農場的教學水平,比烏魯木齊要差很多。”

“上高中時,我的成績總是比別的同學高出很多,老師都覺得奇怪,因為我是個走讀生,大多數走讀生的成績都不比住校生好。而且,我的父母都是沒有文化的人。我高考那年,全校就我一個人考出了新疆。可是一進大學就看出差別來。經過兩年我才慢慢趕了上來,在成績上超過了不少同學,但比起幾個尖子生來還是有很大的差距。我們上學那陣子,研究生的招收比例也非常低。”

韓百花是個回族姑娘,五官長得非常標緻,也非常特別,與漢族姑娘有明顯的不同。她永遠都是珠光寶氣、濃妝艷裹。

今天韓百花掛着一雙光彩奪目、看上去很沉重的耳墜,胸前是鑲嵌着幾顆碩大的紅寶石的項鏈,藍色的眼影襯托着濃密、修長、彎曲的睫毛,嘴上塗著鮮艷的紅唇膏,左腕佩一塊精美的女式手錶,右腕戴一串綠松石和紫水晶手鏈。她說話帶有很濃的新疆本地口音,比如說“群”她會說成“窮”。

韓百花是在昌吉市長大的女孩,高中畢業后在考入了新疆財經大學學了會計專業,然後在天美公司做自己專業的事。

兩年前她遇到了李剛,就是她現在的丈夫。

李剛對她一見傾心,便多次到昌吉向她的父母提親。起初,她的父母以民族不同信仰不同為由予以拒絕,但他發誓說自己可以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一切按照韓百花的習慣去生活。

韓家父母對他說:“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很難,要堅持下去就更難了。”他們心裏想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見李剛一直堅持,韓家父母開始詢問他的情況,他說他自己開有一家公司專門經營各種閥門,從家用的水龍頭到需要用電動機進行開啟關閉的大型閥門他都經營。“現在我在烏魯木齊也小有名氣了。”

韓家父母見他的汽車的豪華程度就知道他沒有說大話。

於是,他們開始徵求自己女兒的意見,韓百花尚未遇到過讓自己傾心的人,覺得李剛條件還算不錯,與自己年齡、身高也都合適,就答應了。

李剛和韓百花在烏魯木齊最有名的酒店舉行了一場很奢華的婚禮。然後,他們去四川旅遊了一番,他們去看了峨嵋山、九寨溝、都江堰、樂山大佛等景點,但韓百花對旅遊觀光提不起更多的興緻來,她只是覺得累。

婚後,李剛讓她不要上班了,如果上班就到自己的公司來上班,但韓百花沒有答應,堅持着在天美機電貿易公司的工作。

自從認識韓百花后,李剛便每天早晨開車把她送到公司門口,但還不到一個月她便不願意讓李剛送她去上班了,她覺得擠公共汽車更好玩,因為她無論是在等車還是在車上都能成為注目的焦點。

她每天到公司很早,到了以後,便會打開自己的小包,拿出全套的化妝品和化妝用具對着小鏡子畫起妝來。當然,她不化妝也很美。

夏天的一個早晨,當她隨着人流從公共汽車上往下走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從左臀部迅速擴散到全身,又集中到最初疼痛的左臀部位。她用手朝疼痛部位摸去,手掌染上了血,她大叫了一聲,感到一陣暈眩,用手抓住車上的一要立柱,車上的售票員和幾名乘客問她傷勢如何,又問她是誰傷到了她,當時下車的人那麼多,她也無法確認是誰傷害了她,她只說:“我還能走。”便走下了公共汽車。

下車后,她用紙巾按在傷口處,坐了一輛出租汽車去了醫院,在醫院,醫生給她查看后說,傷口只是把皮膚劃開了,沒有傷到其他組織,傷口經過消毒並縫合了兩針,包紮好后,告訴她每天來換一次葯,便讓她回家休息去了。她在想,好在是劃到屁股上,要是劃到臉上,這輩子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韓百花的傷很快就好了,李剛說要開車送她去上班,下班后再接她回來,她仍然反對,說:“我以後注意着點車上的人,要是再發現有這種歹徒,我就抓住他。”

李剛提醒她別逞能。

自從譚德君接任公司總經理后,韓百花感到工作壓力突然加大了,倒不是譚德君要求了什麼,而是他每天都到公司來,在自己的辦公室坐坐,又到各部門去看看。而以前李維強很少到公司來,一旦來公司,也是匆匆辦完事就開車走了。總經理不在,大家覺得很輕鬆。

有一天,韓百花拿着一夾子文件,敲開譚德君辦公室的門,她說:“譚總,這是去年的財務決算報告做完了,給你送一份來。”

譚德君靠在高背椅子上吸着煙,把韓百花從頭到腳慢慢地掃描了一遍,又從腳到頭再掃描了一遍,最後將視線落在她捧着文件夾的那畫得精緻的指甲上。

他指着沙發對韓百花說:“來,小韓,先坐下,把報表裏的情況給我說一說。”

“從去年的數據來看,我們盈利了四百二十萬。汽車銷售這幾年一直是我們公司主要盈利項目,而且也是盈利增加最多的部門,他們盈利了三百萬,比前年增加了百分之四十,好象買車的人越來越多了,這給我們提供了機會。汽車銷售量的增加也帶動了汽車售後服務部門業務量的增加,去年汽車售後服務部門的盈利也增加了百分之十六。我們公司現在銀行的存款有九十多萬,庫存商品是我們公司資產的大頭,現有一千四百多萬。李總前年還從銀行貸了五十萬款,但我們並不缺少周轉資金,我覺得我們沒有貸款的必要。”

“噢,那筆貸款李總說起過,那是他的一個在銀行工作的朋友為了完成放貸任務找他貸款的,反正一年下來也沒有多少利息,貸就貸吧,關鍵是要和銀行保持良好的關係。現在我們經營得好,他們求着我們貸款,如果我們經營遇到困難,我們就得求他們了。”

韓百花接著說:“我們公司大多數商品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很少出現應收賬款,但今年七月有一批庫存出貨后,到現在還沒有收到貨款,所以去年的報表裏應收賬款有一百三十多萬元,以往從來沒有這麼多。”

譚德君聽着韓百花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了這許多,說:“行,報表放這吧,我好好看看。”

譚德君站起來,住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些開水,問韓百花要不要喝點茶。

韓百花說:“謝了,不用,我自己有。”

譚德君問她:“你喜歡喝什麼茶?”

韓百花說:“我喜歡喝阿薩姆奶茶。”

譚德君問:“哪天有客戶要求一起吃飯時,我帶上你去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喝酒的,我是回族,要吃清真餐。”

譚德君說:“好,只要你願意坐陪就很給面子了,喝酒的事有我們擔著。”

果然從那以後,每當譚德君出去應酬顧客時,總是帶着韓百花。

有一天,譚德君只帶了韓百花一個人去應酬,他們到了酒店的餐廳,坐在一間包廂里,譚德君用他的大哥大給客戶打電話,說清楚具體位置后,便開始喝茶。

韓百花從小包里拿出自己的電話,打給自己的丈夫李剛讓他下班後來餐館接她。

韓百花放下電話后,譚德君對她說:“以後不要讓你老公來接你了,我可以送你回家。”

韓百花說:“那怎麼好意思呢?反正我不到家,我老公也不能自己先睡。”

譚德君見韓百花用的是一台體積很小、可摺疊的流動電話,上面還掛着幾個小飾物,便問她那種電話多少錢買的,韓百花說六千多塊錢。

譚德君說:“讓我看看。”他說著抓住韓百花的手拉向自己,用另一隻手拿起那位電話,展開看了看,說:“看來我也要買個手機了,這種大哥大以後要淘汰了。”

客戶到達后,譚德君給他們介紹說:“這是我們的財務主管韓小姐。”

兩個客戶盯着韓百花看了一會,對她的美貌欣賞不已、讚美有加。

送走客人後,譚德君確定韓百花的丈夫已經在停車場等她時,他便告辭離開了,韓百花到停車場找到自家的汽車,見丈夫正躺在車座上睡着,她敲敲車窗,把他叫醒。

在回家的路上,她說她不想在這家公司幹了,“這新來的總經理老是把我叫上陪客人吃飯,我一個會計哪有這個義務。”她對自己的丈夫抱怨着。

李剛說:“公費吃喝啊,別人想吃還吃不到呢。不想吃這飯就別幹了唄,我早就不想讓你出來工作了。”

韓百花說:“我只是想換個公司工作,我不想呆在家裏吃閑飯。”

“那就先在家休息一陣子,慢慢找吧。”

有一天,韓百花在公司遇到張海波時,她說:“張副總,我準備辭職了。”

張海波看着她那雙長長的睫毛,說:“幹得好好的,怎麼想起辭職了呢?”

張海波想,像韓百花這種情況的女員工,自己家裏有很好的生意,出來工作,或者是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或者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反正不是為了生計,提出辭職的原因多數是懷孕,再就是在公司遭遇性騷擾,這些日子,譚總經常帶着韓百花出去應酬,會不會是這方面的原因呢?

“我們干會計的嘛,在哪裏都差不多。”

“我覺得,新的總經理,譚總,對你很是器重啊。”

“什麼器重啊,他只是想讓我多跟他一起陪顧客,好像我去了他就有面子一樣,就是這樣,我才想辭職的,我只想工作輕鬆一些。”

“那你找到下家沒有?”

“沒有,我想先辭掉再找,反正我家也不依靠我這點工資。”

“我覺得你可以自己做老闆,專門給一些公司作賬、報稅、還可以幫公司理財、分析財務等等。”

韓百花睜大眼睛看着張海波,感到這個主意不錯。她說:“我怎麼沒想到能這麼干呢,正好我老公朋友很多,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公司,我把他們的公司全包下來,這對誰都有好處。”

“這你可會讓很多人失業的。要想把事業做大,你可以考一個註冊會計師。”

自從認識了韓百花之後,張海波從書本和電腦上查閱了一些和回族相關的知識,還特地讀了一本以回族人民的葬禮習俗為題材的小說。讀了這些文字后,他覺得回族人可能就是流落到中國的吉普賽人,但限於所讀資料,無法得到權威的證實。他也沒有搞清楚如今的回族是不是元朝時的“啰哩回回”的後裔。每當看到韓百花時,這些問題便縈繞在他在腦海里,但他覺得無法直接去問韓百花,即使問了,也未必能有答案。有時,韓百花會說一些自己家裏的生活習慣,這也是他們那個民族的生活習慣的一部份,但那與張海波想知道的東西相去甚遠。

韓百花很快寫好了辭職信讓張海波看了看,就交給了譚德君。譚德君試圖挽留,但韓百花去意堅決,她讓譚德君儘快找個會計把她手上的工作接一下。

譚德君翻看着報紙上的求職信息,叫了幾個人來面試,最終選中了一位同樣畢業於新疆財經大學的、來自於阿克蘇女孩,王茸。

王茸是一個外觀樸素的女孩,與韓百花形成鮮明的對比。

譚德君問她現在住在哪裏,她說她現在住在烏魯木齊一個同學家裏。

譚德君問:“以後是繼續住在你同學家還是要搬出來?”

“找到工作后,我就搬出來,不可能總在賴在同學家。”

“那你是打算住公司宿舍呢還是自己租房子住呢?”

“公司有女工住宿舍的嗎?”

“現在還沒有,住宿舍的都是男的。”

“那我就租房子住吧。”

“你什麼時候能開始來上班?”

“我當然想越快越好,明天行嗎?”

“好,明天就來吧。”

張海波對韓百花的辭職頗感遺憾,公司有這樣一位美女同事,總是會讓人心情愉悅。

為了給韓百花送行,譚德君在市中心人民廣場附近的伊斯蘭大飯店安排了一次宴席,叫上了財務部的全體員工和公司其他部的幾個經理。其實財務部原來一共只有三個人,一個經理,一個會計,再加一個出納。現在只是多了一個王茸。幾位男士都喝新疆的白酒伊犁特,幾位女士則點了新天干紅,韓百花什麼酒都不喝,她點了阿薩姆奶茶。

有酒作催話劑,幾個人之間的話便多了起來。

同事們說公司因為員工離職而搞歡送會,這還是頭一次,可見總經理對韓百花有多重視。

韓百花悄悄地告訴王茸要小心點譚總,在必要的時候要學會說不,不要單獨上領導的車,不要單獨跟領導出差,不要單獨和領導喝酒,寧願丟了工作,也不要丟了人格。

王茸點頭說是,說她記住韓百花所說的話,並十分感謝她的提醒。韓百花看着她那幼稚的眼睛,懷疑她是否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勸告。

韓百花離職后,正如她所設想的那樣,註冊了一家財務公司,首先將她丈夫的幾個朋友的公司的財務工作承包了下來。由於工作量較大,她聘用了兩名助手。三年後,她取得了註冊會計師的資質。因為她的工作能力和自身魅力,客戶越來越多,她手下的員工也隨之不斷增加。而她丈夫李剛的閥門店則不斷萎縮,最終被他們關閉了。關了商店之後,李剛成了韓百花公司的專職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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礫石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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