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決定,厲寒
深秋的周六,城市中少見地出現了赤紅的晚霞,在火紅色的雲彩之下,剛剛吃過飯的人們裹着還不是很厚的衣服在街道邊,在林蔭道中散步。
黃昏永遠都是一個城市最溫暖,最舒適的時候。剛剛享用完晚餐的人們可以安心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白天的忙碌和疲累都被暫時拋在腦後。
蘇挽安靜地和父母走在街上,這是一家人每天固定的活動項目,飯後散步也是他們最能敞開心扉交談的時候。
今天蘇挽有一些心不在焉,和父母搭話聊天也是沒有幾句就沉默下來,弄的父母都是一頭霧水。
蘇母擔憂地看了看蘇挽,轉頭對蘇爸低聲說:“你說小挽今天這是怎麼了?都沒怎麼說話。”
蘇父點了點頭,回答道:“該不會是最近考試沒考好吧?以前這孩子沒考好也會一直心情不好的。”
蘇母聽了,眉頭不可察覺地皺了一下,沉聲道:“這可不行啊,都高二了,還有兩年不到就高考了,這個時候可不能落下來啊。”
蘇父一聽,知道蘇母不高興了,立刻說道:“我這瞎猜呢,沒準小挽是在想題呢。”
蘇母盯着蘇挽看了一會兒,不再言語。
蘇母的擔心,應該是天下所有父母都會擔心的事情了。或許很多人會認為高三才是最重要的時期,但實際上,整個高中都是人生中無法復刻的關鍵經歷。
所謂高一是過渡,高二是重點,高三決勝負,這不是說笑的。
蘇挽輕咬着嘴唇,眼神一陣飄忽不定。終於,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對父母說道:“爸媽,我有點事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蘇父蘇母一聽,心中不由一愣。蘇父心中湧上一股不安,偏過頭來對蘇母低聲道:“要是真的沒考好,也別太苛刻了,人都有失手的時候......”
說到蘇挽的事情蘇父就滔滔不絕起來,講得蘇母都有點不耐煩了。
蘇挽好久沒有出聲,這異常得連蘇父都停下不說了。蘇母看着蘇挽,說道:“怎麼了?半天不說話?”
蘇挽似是被驚醒了一般,扭扭捏捏地回答道:“媽,我想走藝考的路,考舞蹈,拉丁,我已經想了很久了。”
蘇母在蘇挽剛開始講的時候臉色就開始慢慢變黑,直到蘇挽講完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致,眉頭緊皺,眼中都是憤怒。
蘇挽以前不是沒有提過想走藝考的道路。從小學的時候,蘇挽就說過自己以後想要一直跳舞,做一名舞者。那時候蘇母並沒有將這當成一回事,還笑着支持她。
到了初中,蘇挽說過兩次這樣的事情,但都被她搪塞過去了。本來她還以為蘇挽已經忘記了這事,誰知這種時候時候,蘇挽又提出這件事,這怎麼不讓她震驚。
除了震驚,更多的還是憤怒和不可理喻。
在她看來,只有好好學習才是正道,除了正常的學科,其他的都是旁門左道,上不了檯面的。
蘇母冷聲說道:“藝考?一天到晚不認真學習,凈想這些歪心思!”
蘇母還想說什麼,蘇父卻拉住了她,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小挽啊,你知道的,藝考都是考不上本科沒有辦法才選擇的路。以你現在的成績,雖然並不突出,但考個好一點的一本大學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你再努力一點,沒準還可以衝擊一下985,你還是別操那些心了吧。”
蘇挽從說完自己的話開始就一直低着頭走路,直到現在,她抬起頭來,腳步也停了下來,蘇父蘇母也跟着停了下來。
三人的眼睛就這麼相對着,蘇挽看向雙親的眼神之中帶着誠懇和渴求:“爸媽,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喜歡在舞台上的感覺,我是真的很喜歡跳舞啊!比起在學校學習,我更喜歡在舞房練舞啊!”
說道後面,平素矜持的蘇挽都開始變得激動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引得身邊路過的人有些都向她投去同情的眼神。
蘇父臉上流露出一縷為難,而蘇母卻依舊是不為所動,看向蘇挽的眼神中憤怒更甚,他沒有想到,都到高二了,蘇挽依舊殘留着這些念想,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心軟下來讓她繼續跳舞到現在。
蘇母直接扭頭就走,只扔下了一句話:“別說了,這不可能,你不要想說服我。”
蘇挽急了,上前了一步,聲音中又帶上了一點哭腔:“媽......”
蘇父看了一眼蘇母,嘆了口氣臉上也急切起來,顯然當夾心餅乾的感覺並不是很好。
只是,別人都是在老婆和自己的媽之間當夾心餅乾,自己卻在老婆和女兒之間承擔了這個角色。
有點奇怪啊。
蘇父對蘇挽好言相勸道:“小挽啊,你媽這是怕你一直練舞太吃苦。這樣吧,你再等等,我們再考慮考慮吧。”說完他就拉着蘇母往前走。
蘇母嘴裏還小聲念着:“考慮什麼考慮,不可能的事.......”蘇父就一直打着圓場:“出來散個步發什麼火,好了好了,回家再說......”
蘇挽嘆了口氣,跟上父母,在他們身後走着。
她打開手機相冊,找到了其中一個相冊,點開,裏面滿滿的都是自己曾經獲得的獎盃獎狀,還有外出比賽的照片。
一張一張地翻着,腦中不斷回想起曾經的記憶片段,眼神逐漸變得恍惚。
那些流着汗學下來的舞蹈,那些流着淚忍下來的疼痛,那些含着笑領回來的獎盃......這些都在她眼前一一閃過。
她抬起頭來,赤紅的晚霞逐漸變得黯淡下去,夜幕逐漸籠罩了這個城市,街上散步的行人也開始逐漸變少。
蘇挽的感官似乎變得靈敏起來,每一個行人的神態都被她收入眼中,每一縷晚風都讓她感受到深秋的涼爽,是的,沒有寒冷的感覺。
但是,似乎少了什麼。
今年的桂花,好像沒開呢。
蘇挽看向這條街深秋本該開放出淡黃色小花的桂花樹,現在那上面,卻是光禿禿一片,完全沒有一點鮮艷的色彩。
收回目光,蘇挽深呼吸了一口。
我可不能放棄,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啊。
當天晚上,蘇挽獨自在書房內寫作業,卻總有些心不在焉,心中總在想着如何能說服媽媽。
蘇父對於蘇挽的選擇其實還是挺支持的,雖然他平常當夾心餅乾很難受,但對於蘇挽的愛,確實完全沒有辦法改變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說要考慮考慮的原因,實際上,他應該是去勸說蘇母了。
在客廳里,蘇母在看着自己喜歡看的綜藝,而蘇父拿着手機在玩遊戲。
由於傍晚散步時候發生的事情,蘇母似乎依舊是氣鼓鼓的,心思也完全不像之前那樣在眼前的綜藝上。
蘇父眼睛是不是抬起看着蘇母,他也看出蘇母依舊在為這事兒煩心,便放下手機,嘆了口氣:“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小挽想跳舞就讓她跳去唄,她喜歡不就行了嗎。”
蘇母瞟了一眼蘇父:“你就知道寵她,跳舞有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說起來也挺有趣的,蘇父蘇母以前就是因為拉丁認識的,兩人以前都是學拉丁的,實在全國賽場上認識的,當時兩人一見鍾情,倒成為他們朋友口中的一段佳話。
這樣的父母,自然也是很清楚跳舞背後的苦楚,雖然兩人都很愛拉丁,但最後又因為生活的關係雙雙放棄了拉丁,現在的生活倒也還算挺好。
這也就是為什麼蘇母不同意蘇挽走這條路的原因——她不願意蘇挽繼續走她的路。
只有拉丁舞者才知道,在那些舞台上艷麗的表演背後,到底付出了多少難以言喻的心力。
蘇父嘆了口氣:“那又怎麼樣,當初我們,不都是和家裏鬧開了才能走到全國賽場上的嗎?”
“那也.......”蘇母還想說什麼,但還是咽了下去,“算了!”
兩人不語。
兩天後,下午的體育課上,蘇挽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發獃,別人都在享受難得的體育課,而蘇挽卻還在思索着。
厲寒看見蘇挽一個人在一旁發獃,跟一起打籃球的兄弟打了個招呼,便在一群人異樣的眼神中拿着水杯走到蘇挽身邊。
“小挽?”,厲寒依舊不多的話中,帶着少有的溫和。
蘇挽彷彿被厲寒從睡夢之中驚醒了一般,身體劇顫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到那張略顯瘦削的臉龐,正欲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又低下了頭,望着眼前的操場,眼神似乎穿過了奔跑的人群,看到了自己那虛無縹緲的未來。
厲寒見狀,也不打擾她,只是默默地坐了下來,陪着蘇挽,看着他自己,那不確定的人生。
“厲寒,”蘇挽突然開口說道,“你覺得我跳舞怎麼樣?”雖然她是在問厲寒,眼睛卻依舊盯着面前的草地,眼神依舊恍惚,似乎剛剛的話並不是她問出口的。
“你跳舞?”厲寒顯然也是愣了一下,就這麼重複了一下剛剛蘇挽話中的語句。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蘇挽以為他是想說什麼卻還在猶豫,瞬間抬起頭來看着厲寒,眼神之中詢問的色彩無法遮掩。
若是別人,或許會被蘇挽這突然的一眼給嚇到,可眼前的這位是厲寒,縱使是校長與他擺官腔,他也可以帶着一臉冰冷的表情無視。
更何況,以蘇挽的顏值,不說校花級,至少也是班花中的佼佼者。被她這麼突然盯着,很少有男生會不心旌搖蕩。
“我沒看過你跳舞吧?”厲寒卻是這麼回了一句,任誰聽了都會罵一句棒槌。
但旋即,他又補上了一句:“回頭你到我家來吧。跳給我看看,我給你做飯吃。”
一聽到厲寒說給自己做飯吃,蘇挽的眼底立刻閃過了一抹亮光。厲寒的廚藝她是見識過的,在她認識的人之中,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不得不說,這個誘惑夠大,還有點將她心中的苦悶頂下去的感覺。
但隨即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算了吧,叔叔阿姨都在家的吧,我也不好意思去蹭飯啊。”
厲寒罕見地笑了,令得周圍的女生一個個直愣愣地看着,眼睛都不肯眨一下:“有什麼關係啊,你跳舞給我看,我做飯給你吃,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家裏什麼樣子你還不清楚嗎?”
厲寒拿起水杯,站起身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嗎?我說過的事情就基本不會改變。周六放學,到我家去吧。”他低下頭,和蘇挽四目相對,本想說些話,卻又被過去的記憶打斷,喉嚨中發出了一些不明意義的聲音,終究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厲寒似是帶着惋惜地看向遠方:“今年桂花沒開誒。
等來年,或者上了大學之後,桂花開了,開得多,開得旺,那,”他笑了,臉上是幾乎從未有人見到過的,沉穩的,和善的笑容,這笑容,是對着蘇挽的,“我親手做桂花釀給你喝。”
說完,厲寒便悄然離開。
蘇挽望着厲寒離去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一天都灰暗的俏臉上第一次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雙頰上帶着開心的微微泛紅。
她將臉頰埋進臂彎之中,用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真假的?你可別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