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年少有惑（二）
沈若喬內心有一種和姐姐反着來的衝動，想做一個“對照組”實驗。沈依喬還沒找蕭梓舟，她便第一個去找他。
可是，沈若喬的同學錄交給蕭梓舟后便遲遲拿不回來。
三天、一周、兩周過去了，若喬實在忍不住，趁着第二輪摸底考理綜考試結束的短短間隙，藉著物理電磁大題又沒答完的惱火、和近期感冒帶來的鼻音，氣勢洶洶地跑到第一考場門口，堵住了正準備去洗手間的蕭梓舟。
“同學錄你寫好沒？快給我！”若喬穿着一件湖藍色腰間收口的連帽衫、牛仔鉛筆褲，雙手叉腰，抬頭瞪着蕭梓舟。
這位帥哥似乎又長高了。哎，高中男生的後勁兒可真足，不僅漲分數，還長個子。
蕭梓舟似乎突然想起這件事，倏地轉身回到考場，不一會兒見他單手旋轉着若喬那藍色的本子，掂量掂量交到她手裏。
“我早就寫好了……不過被……不，應該早點兒給你的，我給忘了。”蕭梓舟嘴角向上提了提，露出了他標誌的、含蓄的微笑。
若喬低頭正準備翻開，蕭梓舟立刻伸手攔住她，說：“接下來還有考試，你回家再看吧！”
若喬沒好氣地抬眼瞪着他。即便是公認的校草“蕭公子”，若喬也討厭被他勸導、被他教育。她後退了一步，避開蕭梓舟的手，“啪”地合上那即將張開雙翅的簇新藍色，乾脆利落頭也不回地跑了。
氣歸氣，若喬的心還是隨着她的腳步“砰砰砰”地鼓動了起來。一路跑回考場，她差點撞到一個人，那高高的男生還回頭打算招呼她，可是若喬毫無興趣，直衝沖地回了考場。她好想立刻打開這本子，看看蕭梓舟到底給她寫了什麼。她很期待，甚至很緊張。不過她還是克制住了好奇與衝動，揣着一顆砰砰亂跳的心，考完了英語。
為了不耽誤複習時間，七中的摸底考試安排得非常緊湊。如果按照高考時間表，應當是語文、數學、文/理綜合、英語各佔用半天時間，兩天完成全部。而在七中，語文、數學用上午，文/理綜合、英語用下午——一個周六的時間，從早上七點開始，除了每場考試之間留出一刻鐘分鐘“方便”時間、中午1小時午飯時間，直到晚上六點，夜色蒼茫，在為英語作文點上一個句號之後，所有考試終於結束了。
學校在第一時間發佈了答案。若喬新學期的狀態復原，但在立體幾何、等比數列和電磁感應幾道大題上仍然一如既往地“卡殼”，得分率不到50%。同時她還記錯了一個元素的化合價——當然這屬於失誤。另外還有語文，這明明是她的強項之一，可由於投入時間太少，幾乎全靠初中在古詩詞與文言文方面打下的基礎支撐着分數。只有英語，兩年來只有在下課時間才順便複習一下的英語，一直對她不離不棄。若喬對着答案粗略估算了一下，這次考試，她的數學不超過120分，較上學期稍微提升了一些；語文大115分，令她失望；理綜最多210分，而英語，她有信心考到135分——這麼一來，總分大約580分——按照上一次模擬考的成績排名，她在七中理科班的位次約在100名左右。雖然形勢有所好轉，但是按照去年高考分數線推算，她這個分數只能讀一個位於省城的普通一本……如果形勢稍微嚴峻一些，她甚至只能去一個小城市讀個二本……
沈若喬第一次感受到數字的力量。在這個春風沉醉的夜晚，一種悵惘與恐懼席捲並包圍了她。
“我只能留在省內嗎？我只能讀個二本嗎？”
“可是三年前中考的時候，我是全市第21名哎？我比依喬還靠前……可是……可是為什麼依喬如今的目標是北大，我只能……”
“哪裏出了什麼問題？”
那一夜，若喬又一次失眠了，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只聽見心臟又一次劇烈撞擊，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麼！”“怎麼回事？”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卧室窗外東方既白，若喬坐起身來，只覺渾身無力，忽地倒下。她實在忍不住，想要喚人來，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好在媽媽起的早，聽到了若喬的動靜，推門進來一看，若喬臉色蒼白、神情衰微，大驚失色，趕緊叫醒了爸爸，兩大帶一小急急忙忙去了市醫院急診科。
心外科的郭醫生是媽媽的老同事，他拿着聽診器在若喬心、胸、背部聽了好一會兒，說：“沒什麼問題，若喬最近感冒，加上學習辛苦，導致了不適。若喬你要繼續加強營養，多吃點，另外學習再緊張，也不要熬夜。睡好了，學習效率更高。”郭醫生看着兩姐妹長大，知道她們是易感冒體質，當細菌、病毒伴隨着春風開始遊盪的時候，兩姐妹總是最先“中招”，接着就是長達十天半月的鼻塞與頭疼。
感冒事小，只是到了高三，一切小事都被放大。幾年前，七中高三有一名男生因重感冒引發心肌炎，突然倒在考場上再也沒有醒來。這件事校方諱莫如深，但是學生之間口口相傳。聽聞，後來這名學生的家人曾來到七中大門口燒紙錢，從白天到晚上。帶着火焰的紙灰在風中四處飄散，伴着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聲，聽過見過的人說那場景這輩子都忘不掉。
聽郭醫生說沒問題，沈媽媽緊繃的小臉終於鬆弛了下來，沈爸爸也鬆了口氣，打電話給柏常青幫若喬請了假，又帶着母女倆去吃了若喬最愛的小排煲仔飯和筍丁黃魚面。若喬生活在開明寬和的家庭環境中，卻也不乏管教，而到了高三，她明顯感受到父母對自己幾乎是百依百順。
有了醫生的“定心丸”，若喬吃飽喝足回到家就來了精神。她這才想起同學錄——在她因計算分數與前程而感到人生灰暗之前，那個藍色的本子曾給她一點明亮的牽挂。
可是，霸佔了同學錄兩周的蕭梓舟並沒有交出一篇飽含深情的大作文，只是格式化地留下了自己的姓名、電話以及……家庭住址，並且不咸不淡、不疼不癢地留下一行字：
沈若喬，很高興認識善良、聰慧的你。祝你成功！
——蕭梓舟
若喬無法否認內心的失落與煩躁。這一頁填不滿的空白、這幾行端正的字體，讓她充分感受到蕭梓舟的敷衍，並因此點燃了心中憤怒的火焰。她開始靠記憶尋找蕭梓舟的缺點：除了學習好、長得帥、籃球打得好、家庭條件不錯，他也沒什麼優點了是不是？這個刻板高傲、假模假式的討厭鬼！我善良聰慧不要你說！我才不要你的破祝福呢！
眼淚在情緒的鼓動下充盈在若喬的眼眶，她從沒想到，這一頁簡單的同學錄竟能牽扯出她如此劇烈的心理反應。不過，她轉念一想，如果蕭梓舟真的是在敷衍，應該拿到同學錄便匆促寫好就還給他，何以耽擱兩周之久？
直覺之下，若喬忘記了所謂的道德，鬼使神差地走進了依喬的房間，直奔寫字枱，拉開抽屜，精準定位到了依喬那本粉紅色同學錄。她如饑似渴地翻閱着——這本厚厚的小冊子已被讚美之詞鋪滿，直到最後，若喬看到了那同樣端正的字體，只是落筆力度似乎更輕柔了些，寫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蕭梓舟
輕柔的落筆像針尖般扎着若喬的雙眼。她迅速合上這本她偷看的同學錄，扔進抽屜並立馬關上。她再一次聽到了自己心臟的撞擊，冬日裏心頭常塞的那股冷氣現在又堵了上來。
若喬沒有因為偷看而感到愧疚，她甚至忘記了反省。回到房間，她再一次打開那本簇新的同學錄，毫不猶豫地撕下了只有蕭梓舟冰冷字體的第一頁，再一撕為二、為四，窩成一個紙團，扔到了垃圾桶里。
好，這又是一個新本子了。
若喬整理着第一頁撕下后留下的殘紙——還好，看不太出來。這本子似乎有了第二次生命，若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卻在最後一頁停下了——這一頁上有一行不一樣的字體，卻沒有其他任何內容。那一行字不似蕭梓舟的端正，卻剛勁有力、筆鋒鏗鏘，在這厚本子的最後一頁，安靜地陳述着一句話：
年少有惑，人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