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他的希望(一)
愛爾蘭組合westlife最新的爵士樂專輯收錄了若喬特別喜愛的《flymetothemoon》,但專輯本身的名字叫《allowustobefrank》。這張正版專輯從省城寄到蕭梓舟手中不過兩天,他便慷慨地給了沈若喬,未約歸期。沈若喬也是個識體知趣又聰明的,她帶着這張正版碟去找了平日裏經常光顧的音像店,請店老闆想法子把裏頭所有歌曲導入了她的mp3。順利辦完這件事,若喬心滿意足——長期以來,她始終處在作業寫不完、習題練不完、計劃定了達不成的挫敗感與失落感中,這個周末能夠有頭有尾地完成一樁心心念念的事,她受到了鼓舞。
專輯被火速歸還,蕭梓舟有些訝異:“這就聽完了,不喜歡嗎?”
若喬驕傲地晃了晃手中的mp3,說:“喜歡得很,我已經拷貝下來了。只是,正版碟音質太高,這十來首歌幾乎把我的mp3內存都佔滿了。”
蕭梓舟淡淡的笑容裏帶着欣賞,正要再說些什麼,只見江盛從教室門外急急忙忙地跑進來,略過若喬直接來到蕭梓舟面前,右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大腦門說:“老劉今天不知怎麼了,我就多問了一個問題,竟然不耐煩地趕我回來,說他很忙。可是……我看他明明是在炒股啊……我很生氣,但是還得麻煩你,把這道題給我講講。”
於是二人開始了認真的你問我答。若喬聽了江盛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老劉!
老劉“金融可以自學成才”的言論猶在耳畔,國內股市卻毫不留情地向公眾展示了指數的勢能,打了高歌猛進的投資者們一記重重的耳光。滬指從6000點一路傾瀉,三月跌破4000點,六月跌破3000點,到了如火八月,首都迎來奧運會,然而全國上下滿腔熱血也未能支撐股市的傾頹,大盤指數直擊2500點。九月開學,七中一批老師陰綠着臉,像極了被收割的老韭菜。
國內的股票市場比這批老師年輕,教訓人的方式也如不懂事的青少年般肆意、任性。當失意的中年人從紅紅綠綠的屏幕前抬起頭來、從目眩神迷的漲跌中回過神來,他們終於想起了正事兒——眼前,是一千多個嚴肅緊張的高三學生、是新一年的高考升學率指標以及滴答滴答飛快流逝的時間。
這場教師炒股熱慘淡收場之時,高考真正開始了倒計時。“爭分奪秒”“戰無不勝”“堅持到底”——在團委、團支部的張羅下,高三年級的教室牆壁上張貼出短促有力的標語;“300天”“288天”——教室后牆原先出黑板報的位置如今每天更新着同學們與高考的距離。
若喬享受着奢侈——她連做數學題的時候都在聽《flymetothemoon》。事實上,按照校方的要求,高三學生不應該在與高考無關的事情上浪費任何一秒鐘。於是,同學們迎來了七中的老傳統——第一,高三年級的體育課、早操、甚至升旗儀式全部取消;第二,允許高三學生家長送飯至教室。
高三年級教室位於教學樓最高層,如此一來,同學們除了放學,在校期間幾乎沒有了下樓的理由。若喬覺得整個高三變成了飼養場,他們作為某種“作物”,唯一的使命就是拚命攝入“應試飼料”,好好長分數的“膘”,直到某個約定的日子,被學校集體“交貨”。
本以為熬過炎熱的夏日,秋天伴着雅緻的爵士樂能夠緩解若喬的疲憊與倦怠。然而,開學后的兩次“車輪戰”考試,若喬的成績依然不上不下,她對於學習熱情也並沒有因為季節變化而有所改觀。相比於爵士樂描繪的那個繁華錦繡年代,若喬愈發覺得自己的人生乾癟蒼白,她不禁深深質疑:應付高考?難道這就是我青春年華的正確打開方式嗎?都說十八歲是人生最好的年紀——誰說的若喬已找不到出處——這樣的十八歲好在哪裏?
若喬想到初中看過的小說《飄》,女主角斯嘉麗在18歲時已經在時代與命運所迫下承擔起了保護家人、重建家園的重擔,也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巴特勒——衣食無憂的若喬在升學的壓力下竟然羨慕起斯嘉麗那飄搖在戰火中的18歲——就算時局動蕩、朝不保夕,就算要日復一日地艱苦勞作,但至少斯嘉麗心有所系,能夠堅定地看着自己人生的遠方。但對於沈若喬而言,18歲,身體上的難言痛處構成了她眼前迷霧般的晦暗,她身體沉重、意志零散、心智低迷——她的人生,在秋高氣爽的和平年代,失去了根基。
早讀課上,若喬睡眼惺忪。高樓層教室的臨窗座位享受着獨特的景觀優勢。秋天的陽光把空氣都染成了金色,教學樓前廣場上,行道樹葉不知是季節更替下的自然變色還是被這暖陽氤氳着,也泛出了淡淡的金。校園安靜祥和,教室里熱鬧非凡。若喬在紛紛擾擾的英語、漢語朗讀聲中專註地走着神。她時而看着窗外,時而看看周圍——同桌許楠在默寫英語範文,前桌的付青青在溫習背誦《過秦論》,付青青旁邊是黑黑瘦瘦、悶頭悶腦做着物理題的劉伶俐。
劉伶俐來自宜田市下屬的鄉鎮,父母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弟弟讀初一。她原本住校,到了高三,奶奶從鄉下老家搬來宜田市區,在七中附近小區租了一間地下室,照顧姐弟倆生活起居。
若喬記得第一次見到劉伶俐是剛入學交學費的時候。那日她拿出一本厚厚的中考數學複習手冊,一頁頁地翻着,每隔幾頁就會出現一張夾在兩頁之間的粉紅色一百元人民幣。她小心地將一張張鈔票從書里拿出來,似乎在數着,拿完了把鈔票揣進口袋裏,又把複習手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放下手冊再從口袋裏把鈔票拿出來數一遍,最後交給班主任柏老師。
劉伶俐在班裏很少說話,不過因為和沈若喬座位近,經常找她借英語筆記。她幾乎不參加體育活動,也似乎沒什麼興趣愛好,校服洗的很乾凈,桌面上書本文具也擺得很整齊。劉伶俐學習非常認真,成績不錯,就是英語有些吃力。若喬長期觀察下來發現,與自己相比,劉伶俐的讀書成本低得多——她沒有定期買雙運動鞋的喜好,不需要小零食來放鬆緊張的大腦,更無心通過mp3、mp4來獲得片刻的娛樂體驗;劉伶俐做題經常用鉛筆,一是因為筆跡可以擦掉重新再做,而是鉛筆芯用起來比碳墨水筆芯省錢多了。
劉伶俐並不是最困難的學生,她有勤勞慈愛的奶奶,有和她一樣懂事刻苦的弟弟,她的父母雖然不在身邊,卻按時給家裏寄生活費。日子雖然不算寬裕,卻也穩穩噹噹、有所指望。而在宜田七中,比劉伶俐更拮据的大有人在。
若喬正看着前排出神,在教室外接了個電話的班主任柏常青走進教室,腳步有些遲疑,神色不同往日的嚴肅,多了一絲悲沉。若喬心中一緊——她從未見過柏常青這般凝重,到底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