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文科理科

第二章:文科理科

午休時間很短,沈若喬多數時間都睡不着,只是閉着眼睛,塞着耳機,讓困頓的思緒在音樂中短暫自由奔跑一會兒。她是歐美樂迷,收藏了很多磁帶。中考結束后,她入手了一枚小小的mp3,在家裏接入了互聯網,在版權意識淡薄的年代裏獲得了免費呀、龐大又便利的資源庫,實現“聽歌自由”。

若喬對自己的音樂品味十分驕傲,當哼着小曲兒出門的時候,依喬還睡的很熟。沈家離學校不遠——那是爸爸媽媽特意為兩個孩子上學方便而新買的房子——步行到學校只需15分鐘。不像若喬喜歡提前到校和同學們聊聊音樂電影籃球足球,依喬更加眷戀自己的卧室,每天總是算好時間,幾乎總是在上課鈴響起的那一秒踏進教室。

站在路口等紅綠燈,印有“嚴慈中高考輔導學校”廣告的122路公交車塞滿了人,歪歪扭扭地停在七中大門前。一群花花綠綠的學生傾瀉而下,空空的車開走了,樣子輕鬆了許多。

烈日下五顏六色的人群中,依喬還是第一眼鎖定了蕭梓舟。

一米八的身高很顯眼,白色運動套裝配以藍色nike書包和球鞋,隨意而有力。學校門口人車混雜的街市反襯着蕭梓舟的身影簡單幹凈、明媚晴朗。依喬正欲上前招呼他,卻覺袖子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是文(4)班的林栩栩。

依喬心頭一冷,下意識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蕭梓舟,迴轉過來面對林栩栩。

“看,你臉都曬紅了”,林栩栩眼睛小,陽光下眯起來,成了兩條縫,“這天氣太熱了,是不是?”她嬌聲嬌氣地說,“哎,我們慢慢走過來都汗濕了一身,他們擠公交車的豈不是更受罪。”嘴裏說著,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還好,好在我們住的近”,依喬假裝無知地感慨了一句。

“可是,為什麼有人家住的遠,有車又有司機,還要自己擠公交嗎?”林栩栩依然看着前方。

沈依喬不太高興,被林栩栩莫名其妙地拉住,全然變成了一個對話機,林栩栩的目光沒有半點落在她身上。

出於禮貌,依喬並沒有甩掉林栩栩,而是隨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蕭梓舟的身影敏捷地消失在教學樓投下的寬廣的陰暗中,依喬不知說什麼好,只笑了一笑。

七中校園很大,教學樓卻只有一幢,長長矮矮的輪廓,像一隻懶懶的巨獸趴在空闊的廣場中央。一層、二層是高一年級,三層以上至六層屬於高二高三,東西兩邊分別是文理科班的教室,中間是教師辦公室和過道。三樓的過道向北延伸出一塊半圓形大平台,下有六根大理石柱,構成了學校高大的門樓。

沈依喬和林栩栩拾梯而上至三樓,終於可以各奔西東。依喬鬆了口氣,吞咽了不滿。

十六歲的女生天然承襲了羞澀,也開始習得一些矜持,可林栩栩卻從來不掩飾自己對蕭梓舟的真心。七中喜歡蕭梓舟的人很多,有的女生物理成績從未達到及格線,卻在高二分科時為了和他同班咬牙堅持學理科。沈依喬曾經試探性地問林栩栩,為何不來她們理(5)班,平日裏多愁善感、情愫綿綿的林栩栩在這個問題上倒十分理智,她說:“學理科我拿什麼分數填志願呀?再好的人也犯不着讓我賭上自己的前程!”

沈依喬不喜歡林栩栩,但在選課這件事上,卻發自內心地佩服她的決斷。

又是押着鈴聲進教室。沈依喬第一眼便看見蕭梓舟把ipod遞給了自己的妹妹。這兩個人,在學習之外總是這麼有話題。

高二快結束了。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初夏的風溫溫熱熱地滋養着少男少女的心事,被數理化折磨了一年的依喬為文理之間的抉擇揉碎了心。

兩姐妹的聰明是一樣的,老天爺賞的“飯”都在語言文字和文化藝術領域。“數理化”是硬骨頭,她倆學得很認真、很辛苦,能學個良好但非優秀的成績。

高一的時候沒有分科,所有人都考大綜合,在“政史地”和英語的拉扯下,依喬若喬能佔據全年級一千人中的前二十名;如果單看文科成績,兩姐妹更是獨佔鰲頭,長期輪流霸佔第一、第二。

文科成績的耀眼掩蓋了兩姐妹在理科上的吃力,除了爸爸媽媽和兩姐妹自己,沒有人看到更沒有人關心兩姐妹鋒芒背後樸素的真實。而七中這個“高考工廠”有兩個“固疾”:一是“能力固疾”——理科強文科弱;二是“觀念固疾”——成績好的學生都應該學理科。

最初,兩姐妹都準備學文科,然而這消息不脛而走,批評、惋惜之聲便紛至沓來:

“你們成績這麼好,怎麼能去學文科呢?那是學不了數理化的人才會做的選擇!”

“你們怎麼能讓孩子選文科呢?高考文科可選擇的專業很少的!”

“七中文科這麼差,你倆會被耽誤的!”

……

教導主任劉玉萍是為數不多支持兩姐妹讀文科的人,她說這兩姐妹,學文科是高山,學理科是凡塵。

然而不管別人怎麼說,決定權最終掌握在兩姐妹自己手中。

沈若喬難免受到成見的影響,不甘心變成一個“文科女生”;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劉玉萍的“凡塵論”,她相信事在人為,相信自己選擇理科也能成為“高山”。這是沈若喬信心的頂點,在十六歲的這一年。

嘆息之餘更令劉玉萍跳腳的是,若喬成功慫恿依喬選擇了理科。自古“文科難出北大”的七中失去了兩位種子選手,劉主任臉色在那個夏天始終蠟黃蠟黃的。

若喬不喜歡自己被貼上“文科女生”的標籤,卻情不自禁地把標籤貼在別人身上。她說有些女生一看就是學文科的——瘦弱,矮小,有話不直說,額前劉海總是往眼睛裏扎但就是不剪——比如林栩栩,若喬不想與她同類。

若喬很清楚自己,學文科瀟洒自如,學理科舉步維艱,但她心裏依然留存着一絲“我是理科生”的尊嚴和驕傲,哪怕是在樓梯口向右轉向理科教室,而非向左轉向文科教室這樣無足輕重的動作,在若喬眼中都是身份與實力的象徵。

盛夏的中午,熱浪滾滾。上課鈴的尾聲拖沓着,數學老師還沒有來。依喬的座位和若喬隔着兩列,蕭梓舟在他倆中間的後方。此時若喬在試聽蕭梓舟的ipod,前兩天他們討論過美國一位新秀鄉村女歌手。蕭梓舟正歪頭扯下耳機,平靜而有神的目光恰巧迎接了依喬對若喬的審視。就在那一瞬間,沈依喬覺得自己已盡全力迅速轉過頭,自欺欺人地以為誰也沒看到她,誰也沒看着她。

理科班的下午十分耗費腦力——兩節數學課,一節物理課,最後一節自習也被物理老師李小棣徵用了,重點講解動量守恆定律的經典習題。在李老師長長的拖音和不停擦黑板而揚起的粉塵中,毒辣辣的日光漸漸變成鵝黃色、暖黃色、橘黃色……終於,天色暗了,傍晚的風吹來了,伴着叮叮咚咚的放學鈴聲,清醒了一張張略顯疲勞的青春臉孔。

------題外話------

2019年9月21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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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歲月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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