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少女心事（二）

見玩笑之後若喬的精氣神恢復了一些，依喬回到了自己房中。在這靠北的小屋裏，書桌上點了一盞小燈，溫柔的淡黃色光氤氳出一片小天地。依喬的書桌清清朗朗，只有這一盞燈，一小疊書，一個四方的筆盒。她十分欣慰，終於迎來一天中她最期待的時刻——安靜的夜晚，時光只屬於自己的時刻。

依喬坐在書桌前，輕輕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皮面筆記本，隨意地翻着。這是依喬的日記本，裏面藍色的、黑色的小楷字滿滿地鋪開，整齊好看。這本子依喬從初中就開始用，如今已寫了大半，裏面有她摘錄的詩詞，有偶然看到的一段觸動心弦的語句，有讀完一部小說的感言，有初中畢業寫給自己的信，也有高一運動會結束后她難以掩飾只能借筆表達的激動心情……更有高二以來她的成績與情緒的波動，以及在文理科選擇上的心理鬥爭……當然，還有日後值得她回憶一生的青春往事。

近來依喬無法否認，蕭梓舟這個名字在她日記里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三年前中考放榜，滿分750分，蕭梓舟以720分的成績成為全省第一，一時間佔據了宜田市日報、晚報乃至省級教育媒體刊物的頭版。當時若喬打開日報大版面，說：“呀！今年的狀元長得還挺帥的嘛！”依喬走過來看說：“蕭——梓——舟——這個名字可真好，有一種蘇軾詞裏‘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情懷！”

那也是蕭梓舟第一次出現在依喬的日記里，她寫道：

“今年狀元的名字可真好聽，不知道進入七中之後，有沒有機會認識他？”

往年，七中會將宜田前四十名學生召集成一個實驗班，進行重點培養。而從依喬這一屆開始，實驗班的設置被取消了，學生們被隨機分配在十多個平行班中，齊頭並進。高二分科最讓兩姐妹驚喜的是，她們和蕭梓舟成了同班同學。依喬本就對自己的高一集體充滿了欣賞的感情，高二又加入了蕭梓舟，那時她更加覺得自己沒有理由離開了。

依喬清楚地記得她與蕭梓舟的初見。

那時高二剛剛開始，新集體的同學們也剛剛認識。一天晚飯後、自習前，依喬站在七中教學樓南面的“長情橋”上，順着陸家河望向空闊的天邊，看高高的蘆葦在落日的餘暉下輕輕搖動，看天水間平穩飛行的鳥，珍惜地呼吸着教室外每一口空氣。那時九月的風仍舊帶着溫暖，吹在臉上，讓她不禁輕輕閉上眼睛，沉浸在了這短暫的悠閑之中，心裏暗想——這濃情蜜意的夏末，這心曠神怡的初秋，真希望時光一直這樣靜默下去，上課鈴別響，別響。

“當心！”

依喬不禁猛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側身躲閃開來，抬頭越過一方寬大的肩膀，她看到蕭梓舟輪廓分明的側臉。

蕭梓舟從依喬身前一閃而過，伸手抄開了一顆飛向依喬的籃球，慣性地跑到幾米開外，那顆原本失控的籃球在地面與他的掌心間有節奏地“砰砰”撞擊，敲打着寧靜的黃昏，如同依喬的一顆心。

“綠色11號球衣，夕陽下的矯健，那籃球拍打出的節奏，彷彿也是我青春的韻律”。

“綠色11號球衣，今日賽場上忘我廝殺，拇指尖擦傷，紅成一片鮮艷。他倒是冷靜淡定，望了望四周，自然地走來，沒名沒姓地淡淡問我一句：‘有創可貼嗎?’好像我們很熟絡一樣。可我們……真的那麼熟悉嗎？似乎沒有。即便沒有，這個畫面，這一句話，我想我能回味很多年。”

“今日聽到了成長以來對我和若喬最有趣的評價，說我們一個是湖泊，一個是河流。來自蕭公子。”

“痛苦的高二。捏着物理試卷我心亂如麻、欲哭無淚。蕭梓舟說物理面前的我不是真的我。哼，物理面前的他倒是真的他！”

“一年了，艱難的決定。今晚和梓舟一路同行回家，沒忍住將心事全部向他傾吐。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我感受到了他的肯定，我相信我的決定是艱難而正確的。我要去做真的我了。”

“來到文科班，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念。”

“今日散早操在樓道口遇到了梓舟和若喬，若喬在梓舟捧着的練習冊上指東道西，眉頭緊鎖，梓舟低頭看她，嘴角掛着一絲無奈的笑。哎，若喬用身體力行給我解釋了什麼叫‘知難而進’，她真的是個勇士。以前我們一直嫌七中的校服丑，今天看這兩個人，穿着那白綠相間的運動衣站在陽光斑駁的樓道里，倒是一處不錯的景緻，有那麼一刻，我彷彿覺得若喬就是我，即便那時是眉頭緊鎖。”

“周末下雨了。我喜歡夏天的雨，急烈湍猛，沖刷一切，把握鎖在窗前，用悠長的下午做一些從容的思念。”

……

依喬寫字落筆很重，若喬曾戲稱她是在用刻字的力度寫字。只要有個是由需要提筆寫字，只要有個片段需要文字表達，依喬似乎可以調動全身心的力量傾注到筆尖。一頁頁淡黃的紙在她的筆下變得凹凸不平，觸摸起來有輕微的起伏感，翻閱起來沙沙作響，柔軟而有力量——這本子裏曾經大段摘抄着別人的妙語，如今漸漸地多了依喬心裏的話，夢裏的事，眼前的身影，腦海中的名字。

那一晚，秋風漸起，書桌上方的淡粉色窗帘輕輕飄蕩，撥弄着溫暖的空氣，挑動着少女的心事。深藍的夜色下，若喬還在挑燈奮戰，依喬則俯在日記本上甜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