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三味書屋
七中是座百年老校，舊址在宜田市中心。小時候，依喬若喬兩姐妹曾帶着“朝聖”一般的心情去七中老校區參觀遊玩。在那裏，古樹成林，鬱鬱蔥蔥，除了教學樓是翻新的五層建築之外，校園裏皆是青磚綠瓦的老建築，就連食堂都是由戰爭年代傳教士主持建造的教堂改建而來。在老城區圍繞七中校園的，有市政府大樓、市民公園以及舊商業街，老而不衰，歷久彌新。
姐妹倆讀初中的時候，宜田市開始了大規模的招商引資，轟轟烈烈的舊城區改造來開序幕，原本是農田一片的城東在兩年內變成了城東新區，市政府、重點中小學都整體搬遷到了那裏，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配套設施：住宅小區、新型商業街……在政府積極的招商政策下，兩年時間裏，圍繞七中建立起來的城東新區在商業繁榮度上便遠遠超過了還沒改造完成的舊城區。
距離七中新校區最近的小區名叫“東方麗景城”，小區檔次在宜田新城區只能算中等偏上，因與七中僅一條馬路之隔，房價、租金長年居高不下。麗景城沿街有一排大小不一、四四方方的門面，五顏六色、橫七豎八地掛着各式招牌——豆漿油條、學生便當、珍珠奶茶……稍大一些的鋪子幾乎都是書店。對於七中學生們來說，在緊張枯燥的備考日子裏，去書店裏看書、買書倒成了一種消遣。
隨校園而開立的書店有幾個特點——進貨渠道多、書品種類雜、正盜版混合銷售還兼賣各類文具。七中附近生意最好的一家店名叫“三味書屋”，店老闆五十歲上下，光頭、黑皮膚，左胳膊上有一塊標誌的龍形刺青。雖然外形彪悍，但傳聞中，這位老闆是宜田80年代有名的文藝青年，鍾愛文學，尤其喜歡魯迅和北島。
沈依喬通過老闆不討喜的外形推測他年輕時一定是個混混，畏而遠之；章曉菀求知若渴，她看得上的習題冊只有“三味書屋”能買的到，雖然她覺得店老闆面露凶光，但依然頻繁光顧；沈若喬反倒覺得老闆神通廣大，每年高考剛結束那天下午在他店裏就能買到試題和答案；蕭梓舟和店老闆混的很熟，老闆似乎也很喜歡他，經常從一些奇奇怪怪的渠道為他找來奇奇怪怪的書；江盛眼中的老闆是最好的書商，因為他家的價格最便宜，但又是最壞的書商，因為結賬從來不用打碼器，僅僅掃一眼同學手中的書直接報價直接收錢，不提供收據，也不接受退換貨，總有些來路不正的江湖野貨之味……
撇開老闆不談，“三味書屋”面積大，書目多，一個個書架從地到天高高立起，一排排堆疊整齊的書，形成了最好的裝飾。這裏確實是閑逛、學習、找書、看書的好地方。
轉學文科后，依喬的閑心思多了一些，重新看起了課外英語雜誌。這天中午放學，她正在“三味書屋”雜誌攤前翻看新一期的《星火英語》，忽覺右肩被人一拍，轉頭一看，原來是文（5）班的鮑安琪。
高一分科的時候，全校文科成績依喬第一、若喬第二，第三是朱立冬，第四便是這位鮑安琪。後來依喬、若喬紛紛學了理科，朱立冬與鮑安琪便成了文科班的重點培養對象。
這姑娘和依喬一般高，生着一張短而白的臉，圓圓的烏眼珠子輝映着她一頭厚密密、粗喳喳的齊耳短髮，張揚卻又好看得很。
“你在看什麼呀？”鮑安琪風風火火地躥上來，“咦？《星火英語》，哎呀，封面是安妮海瑟薇，我喜歡她哎！”鮑安琪依舊扶着依喬的肩膀。
“嗯，她確實很漂亮……”話還沒說完，依喬手中的雜誌已不知不覺被鮑安琪順到了自己手裏。
“你一來，咱們文科班的局可都給攪了”，鮑安琪說得輕描淡寫，抬頭對依喬一笑，合上雜誌，放回書攤。
“別這麼說，我已經落後你們一年，可得加把勁兒。”
“你看潘懿雲樂得呀——要說你轉來學文科也有一個月了吧，潘老師到現在還在念叨。大家都知道，你沈依喬現在可是咱們七中文科振興的希望了。還有理科班的同學都來關心你呢……張致那天還問我，你來了，我還有沒有信心下次月考仍然第一。”
鮑安琪真真假假的一番話讓依喬有些無所適從，她笑得很羞澀，搖搖頭，剛要開口，鮑安琪又接上道：“你是很厲害，不過呢，我有信心超過你。我可不相信常勝將軍這一說，你看蕭梓舟那麼厲害，還不是得和張致輪坐第一么？”說完認真地直視着依喬。
依喬吃了一驚，見鮑安琪神情堅定，可圓溜溜的眼睛又給這神情添了一份詼諧，不禁噗嗤一笑，反拍了一下鮑安琪肩膀，說：“好呀，咱們比比，共同振興七中文科，立功德一件，如何？。”說完依喬拿回被鮑安琪放下的《星火英語》，走向店門口。
光頭店老闆歪坐在在文具櫃枱內，剛點好一支煙，斜看了一眼來人，見是沈依喬，便坐正道：“8塊”，一陣子白煙急匆匆地噴在文具柜上方，老闆乾咳兩聲，說，“你這陣子常來呀，盡買這些雜誌！怎麼沒見到另外一個。”
依喬說得很乾脆，“看雜誌也漲知識呀”。
老闆吐了口煙，狐疑地看着依喬：“高三了，你看我這有這麼多習題冊，做的過來么？還有時間看雜誌？”
依喬遞給老闆10元，說：“我學文科了。”
“呦，這都高三了，文理科還能換吶！你成績不是挺好的嗎，學什麼文科呀，哎呦”，老闆彈了彈煙灰，又費解地抽了一口。
“因為我喜歡。”
“嗨，你還真是追求自由啊。不過，現在可不是追求自由的年代。嗨，可惜，你們七中文科不行，你也是不怕折騰！找你兩塊”，老闆摸出兩個硬幣遞給依喬，半眯着眼睛又抽了一口煙，邊吐邊問，“那你妹妹呢？”
“她沒動，還學着理科呢。”
“哎，這才對嗎，你可沒你妹妹明白，那姑娘一看就比你有主見。”老闆彈了彈煙灰，叼着煙歪向一邊數錢去了。
依喬把雜誌裝進書包，笑別光頭老闆。走出“三味書屋”，中午的陽光略有些晃人眼睛。
依喬對老闆更不齒了，但老闆那句“現在可不是追求自由的年代”一直迴響在她的腦海里。她不同意這句話，但似乎，僅有一腔思辨的熱情並不足以反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