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無悔崖的路是出了名的難走。
連青壯年都懶得受這等苦，更勿論一位妙齡女子。
但她仍然攀上了頂峰。
正紅色的繡花鞋被臟污爛石掩蓋、劃破，纖細的腳踝被枯枝劃破，血滴染在裙擺，看上去糜爛又詭異。
宋如玉的手裏拿着一方手帕，哦，看錯了，那是成親時用的蓋頭，方景想着。
“如玉，你就當真那麼恨我？”方景看着站在崖邊似乎風一吹就散了的柔弱女子。
“你竟然還能問出來這句話？”宋如玉喉頭湧上一抹猩甜，隨即又不動聲色地咽下下去。
“你現在當上太子了，風光了，就開始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了是吧？”宋如玉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
方景搖搖頭：“如玉，你知道的，你父親是通敵叛國犯了大罪，太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救不了他的啊！”
宋如玉冷眼看着他：“救不了？我明明把黃家誣陷我一家的證據交給了你，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告發他們？為什麼？”
“我宋家忠心耿耿幾十載，怎麼可能叛國？我宋家上下五十七口，斬首濺出的血液都匯成一條血河！”
“我母親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四個月的胎兒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但你還是沒有心軟！”
“皇上都相信我們宋家結果你——一個即將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卻迫不及待地讓我們一家去死……”
“真是好一個太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犀利的問話回蕩在懸崖兩側，宋如玉氣極反笑：“為什麼沒告發他們？因為你不想在朝堂上失去黃家這個助力是吧？
你別忘了，你能當上太子是我宋家出的力！你知不知道我在大婚之時聽到我一家被斬首是什麼心情？”
方景視線在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和宋如玉的腳下來迴轉換，嘴上一個勁地勸說她：
“如玉，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只有咱們把這大婚辦完了你就算是皇室的人，就不用被斬首了。”
“然後呢？日日夜夜服侍你的正妃黃茜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去聖上那裏求的是賜婚！我寧願當通敵叛國的宋家女兒也不願成為苟且偷生的太子側妃。”宋如玉的眼睛滿是血絲。
方景聽到這話也沒慌，他知道，黃茜也知道，全大安人都知道，宋家么女聰明的甚，甚至自己有些奏摺看不懂會來請教她。
連自己的父親，當今聖上都說過，若是宋如玉成為男子一定會在朝堂掀起一番波瀾。
聰明人怎麼會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只是自己帶她回去后一定要防備她對黃茜下手。黃茜雖然有幾分心機，可卻不是宋如玉的對手，若是不小心死了，自己和黃丞相那邊也沒法交代。
宋如玉冷眼看着方景面上的算計，疲憊一笑，自己從小就體弱多病，如今能一個人爬上這山又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身體早已撐到極限。
年少輕薄的好感化為烏有，任憑清風吹散。
宋如玉面朝方景，看着他身後石頭上不經意間露出的粉色裙擺，笑得燦爛：“四郎，你愛我嗎？”
方景的面色一下子紅潤起來：“自然，如玉你是我從小的愛慕的人，等以後我當了皇上，一定封你為皇后，不再讓你受委屈了。”
宋如玉仍盯着那一塊粉色裙擺：“那黃茜你待如何？畢竟她可是你的正妃啊！”
方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任你處置。”
宋如玉滿意地看着他身後的黃茜慌張而走，依舊沖方景笑得開懷。
方景也盯着她，不過盯地越久越覺得宋如玉的笑臉有些不自然，有些……詭異。
緊接着，他看見宋如玉蒼白的嘴唇抖了幾下，又夾帶着幾滴暗紅的血，幾乎是咳出這幾個字：“我不稀罕。”
再然後，宋如玉往後一仰，像撲向柔軟的床，跌落深淵，如飛蛾撲火，沒有絲毫猶豫。
一抹紅色在他視線里消失，方景連眼睛都忘了眨，只覺得全天下除了他跳的不正常的心臟其餘都安靜至極。
良久，出口：“你竟然……真的跳崖了？”
安和十三年，大祁。
皇宮裏，宋甘棠躺在搖椅上往嘴裏遞着葡萄，手上捧着一本書，姿態閑適至極。
“郡主，有大事件啊！”阿苓拎着一籃子糕點邊走邊喊。
宋甘棠掀開眼皮，聲音有些慵懶：“什麼事？”
阿苓趁着宋甘棠不注意拿走幾粒葡萄塞進嘴裏：“您仰慕的那位才女，死了。”
宋甘棠拿葡萄的手都沒抖一下，彷彿聽見的好像是晚上吃什麼飯這等平常小事，只說了一句：“下次偷吃注意點，葡萄汁都濺到嘴角上去了。”
阿苓憨憨地笑了下：“全天下也就您這麼一位主子敢讓奴才與自己的吃穿用度一樣，我可是全大祁裏面最讓人羨慕的奴才，沒有之一。
對了，郡主，你不是讓我這幾日多打聽一下宋如玉的消息嗎？怎麼聽說她死了你反而一點也不傷心呢？”
宋甘棠眼神幽深：“我早就知道她死了，只不過確認一下。”她雖然死了，可是又活了，借屍還魂活在了宋甘棠的身體裏。
小苓又笑了下：“郡主，你真是個神仙，小苓碰見你可真是福氣，不像那宋如玉，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卻最後落得個跳崖而死的結局。”
宋甘棠面上微笑，心裏卻否定這話：我不是神仙，我是厲鬼，我是來向黃茜一家、向方景、向那麼多落井下石的人來索命來了。
“女兒，娘親告訴你件事。”穿着華服的美艷婦人沖她而來。
宋甘棠坐在她對面，聽着她說什麼。
自己與原來的宋甘棠性格愛好簡直驚人相似，所以竟連原主的母親也感受不到自己女兒的細微變化。
宋如玉不禁在心裏嘆了一聲，如此巧合！
美艷婦人眼裏帶着一絲不舍：“你不是一直想外出看看嗎？這回你舅舅想要和大安談談建交，正好你跟過去看看。除你之外，還有你太子表哥。”
宋甘棠愣了片刻，才笑起來，正愁如何去大安，這機會來的正是時候。
“小沒良心的，光顧着高興，是不是都忘了我？”美艷婦人打斷她的思考。
“母親，我知道您擔憂我，大安離我的封地近，要是有什麼意外我可以回封地，而且還有阿苓呢！別的人不值當信阿苓您還不知道，咱們府里的侍衛有誰能打的過她。”
宋甘棠話一落阿苓就接道：“夫人您放心，小姐除了前個月趁我不在偷偷去湖邊遊玩落水后這麼多年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沒出過事。”
美艷婦人想了想，倒還真是，於是又賜給阿苓一些金銀首飾：“阿苓，到了大安可要護好甘棠，保不準那些大安的男人見色起意做什麼事。”
阿苓拍了下胸口：“放心，有我在，沒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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