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憶

“媽媽，老天爺是不是討厭我啊？”國師恍然憶起小時候。

那時，遊戲世界還未入侵洛月大陸。

“怎麼會呢？”母親溫柔笑着安慰道，“你是個好孩子，天上的神明也會喜歡你的。”

“那他為什麼要讓勇者搶走我們的東西？”剛5歲大的“小國師”淚眼汪汪道，“都說勇者是遵從神諭，開啟旅程去往魔窟救世……”

幾天前，勇者一行來到紅楓小鎮。

在賭坊輸掉所有金幣后，他們闖進居民家中。當著主人的面，翻箱倒櫃砸罐子，拿幣拿葯拿道具。

當勇者等人搶完最後一戶后，治安隊終於趕到，將他們投入監牢。

到了第二天，勇者一行消失無蹤。

被搶走的東西，沒能取回；監獄裏的犯人，跑了好幾個；村長家的雞，全被殺死……

幼崽版國師家裏也被搶得一乾二淨。最糟的是，母親看病的錢也被搶走了。

母親去世后，小國師將自己偷偷掙到的十六枚銅幣，全埋在了墓碑前。

之後，他的童年就像一出永遠演不完的家庭狗血情感大劇。

父親很快又娶了一個女人。

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國師成了家裏多餘的人。

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那個女人常常陰沉着臉罵他為什麼不趕緊去死，父親漠然看了一眼便撇過頭去繼續逗那個小嬰兒。

幸好還能偷偷跑到母親墓前發一小會兒呆。

父親喝醉酒摔下河，從此只能老實在床上躺着。那個女人跑了，那個孩子越長越不像父親。

一個阿伯來過後，小國師再沒見過那個孩子。

聽說外邊出現了一種叫做史萊姆的怪物，小國師想去看看，可是他得留下來照顧父親……

人人都有遊戲面板，全面勇者時代似乎到來了。

隔壁二狗哥好厲害，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升到27級，只是人好像變呆了。

二狗哥升到了31級，不再出去打怪獸。每天在鎮中心的水井旁站着，從早上六點待到晚上12點，風雨無阻。

“給我蜘蛛精的蛋，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是二狗哥唯一還會說的話。

鐵匠大叔很久沒打造農具了，他現在只鑄造武器，還不賣給鎮民。奇怪，從沒聽說過他還有這手藝。

鎮民越來越像傳說中的提線木偶，刻板、獃滯。小國師有點害怕。

更讓他擔心的是，父親好像也快受不了了。

上山采完葯，回到家時，父親也變成了“提線木偶”。

小國師終於決定離開紅楓小鎮，這個越發沒有人氣的地方，去往王都。

在王都，他遇見了洛月王國首席魔導師-後來的恩師。

他開始學習魔法。幸而天賦不錯，也很努力，他很快便成為老師最看重的弟子。

不久后，一則消息傳入王都，傳到老師耳中：遊戲面板有個很致命的問題，宿主每次復活都會失去部分靈魂，最終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不使用不就行了？

可當人獲得無限復活能力后，誰還能忍住以命搏利的誘惑？

王權趨於崩潰，臣民的靈魂漸漸消亡。

皇家魔法師協會終於找到一個或許可行的辦法：造神。

傾全王國之力，將一人送上神位。有了全知全能的守護神后，洛月大陸才有可能擺脫遊戲世界。

年輕的國師靈魂完整、天賦優異，性格堅韌、心地善良，是成神的最好人選。

他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成功登上神壇。只是洛月大陸消失了一些人，魔法師協會全員殉國，老師也永遠離開了。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拯救洛月大陸，尋回所有人的靈魂，完成老師的心愿。

一切都太晚了，當某位不知名的村民像往常一樣復活后，遊戲世界的同化已經完成。

洛月大陸被九天之上的那道意志完全鎖死。

年輕國師踩着老師與眾人站立的屍骸成為神明，卻只是那道意志之下的神明。

要全力守護僅存的人們？為他們編織一個美好的夢境，最終與他們一同慢慢消亡？

年輕國師選擇了另一條更艱辛的道路：即使窮盡一切辦法，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也必定要讓洛月大陸脫離遊戲意志的掌控！

洛月大陸的新任守護神，不再理會凡人的生死。年輕國師終於成為自己小時候最不喜歡的那類神明。

他日復一日將注意力全放在擺脫遊戲世界上。

清醒的凡人越來越少。洛月大陸像精密機器一樣，按照某種神秘規律周而復始地運轉着。

直到，玩家降臨。

玩家們的行為與勇者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會毫無徵兆地砍殺平民，也會毫不猶豫地跑上幾百里，只為幫忙送一封家書。

他們會勇敢地與怪獸戰鬥，也會卑鄙地將怪物引向城鎮。

他們敢於反抗王國護衛隊，卻不拒絕幫助奸商壓迫窮人。

在年輕國師眼中，他們就是一群毫無道德底線的瘋子。

居民被玩家殺害后，似乎失去了一些東西，只能通過年輕國師的法術復活。

被殺死的居民越來越多，復活消耗的能量急劇增大，年輕國師漸漸感到吃力。

許多沒能及時復活的居民，徹底從洛月大陸消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終於決定親自動手，清理玩家。

一名玩家被殺，卻能很快復活，再次出現在年輕國師面前。

問題不大，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一千次，一萬次！他不信只有洛月大陸的居民，復活需要代價。

玩家數量開始減少，年輕國師似乎快贏了。

然而，又一批玩家降臨，他們比之前的玩家數量更多，頂級戰力的實力也比之前的更強。

接着是第三批、第四批……

年輕國師終於將目光投向禁忌魔法，其中，“噬魂之鏈”是對他最有用的法術。

他用玩家的靈魂餵養“噬魂之鏈”，禁忌魔法也給予了他想要的結果-所有玩家，無論何種實力，一旦被盯上，必定灰飛煙滅。

玩家越來越少，他們似乎害怕了，不再降臨洛月大陸。

年輕國師守護住了自己的家國，只是，他自己的靈魂不知何時缺少了一部分。

他不太記得一些事，腦子也有點兒迷糊了。他開始寫日記。

他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成了洛月大陸的逗比反派國師。

國師忘了很多事，卻始終記得自己非常討厭勇者。

他玩了一次又一次勇者與大魔王（國王限定版）的遊戲，卻每次都無法阻止對方“殺死”大魔王，只能輸掉遊戲。

每次遊戲結尾，心裏憋屈的國師，只好十分不要臉地親自下場，幹掉勇者。

渾渾噩噩中，受洛月大陸庇護的神明，逐漸恢復靈魂力量。國師慢慢回憶起了一些事。

死氣沉沉的洛月大陸，還有什麼值得他守護呢；懵懂茫然的感覺讓他厭惡又害怕；老師與魔法師協會眾人的心愿？呵，他已經儘力了，希望老師等人不會怪罪他吧-如果那些人還有靈魂的話。

現在，神明之力對國師而言就像一副枷鎖，將他與洛月大陸緊緊捆綁在一起。

洛月大陸的滅亡是必然的，可他想活下去，逍遙自在地活下去。

國師決定自私一次。

只要將神位讓出去，他就能重獲新生。

靈魂不全的人，承受不了神明之力。很可能會在轉讓途中，拖着他一起走向毀滅。

他在等一個人，任何一個靈魂完整的人。

或許是國師當年的禁忌法術，過於駭人聽聞，他等了許久也沒有一名玩家降臨。

已經快絕望的國師，終於等到雲青逸這個小倒霉蛋。

國師強行壓抑住興奮，讓“老國王”先試試雲青逸的實力。

對方的實力超乎他想像，國師當即決定將洛月大陸捆到此人身上，自己則藉機脫身。

國師成功脫離遊戲世界，降臨在玄幽大陸。但他萬萬沒想到，雲青逸這麼快就能擺脫洛月大陸的束縛，還好死不死地跟他來到同一個地方。

想想自己坐牢一樣掰着指頭數日子的模樣，國師突然覺得心裏好氣，又好羨慕，恨不得立刻弄死他。

“等一下，我的回憶這麼長？”國師意識逐漸恢復，“我成功了，我沒死？”

“賊老天終於護佑-咳，這片大陸的神靈旺我！”國師狂喜想到。

他艱難轉頭看向雲青逸原來的位置，空空蕩蕩，什麼都沒剩下。

噬魂之鏈失去法力供應，不知何時消失了。

胸前恐怖的空洞正在慢慢恢復。

“呵，我賭贏了！”國師輕鬆一口氣，放下心來。

自由在召喚着他，他馬上就能-

“哎呀，我去。”

陌生又熟悉的討厭聲音忽然響起，國師驚愕地轉頭看去。

一道身影出現在雲青逸消失的位置。

“差點兒玩兒完，好險好險……”

“你，怎麼可能！”國師一副見鬼的表情，顫聲道，“噬魂之鏈能吞噬靈魂，你是怎麼-”

“哧~”

熟悉的感覺從肩頭劃過，又是那種該死的長劍。這小子到底有什麼毛病，帶這麼多長劍在身上！

“等你死了，我就告訴你。”

雲青逸原話奉還后，召出長劍，沖向國師，全力刺出。

沒時間慢慢扔，他必須趕在國師恢復行動前，徹底斬殺敵人。

國師胸口的空洞正在縮小，但其他位置的傷口越來越大。終於，一陣刺眼光芒從國師心臟處綻放。

“啊！”

凄厲嘶喊聲，伴隨着點點光芒，逐漸消散在空氣中。

若有來生不當反派了。

尤其不當胸懷遠大夢想或野心，堅持付諸實踐，屢敗屢戰的苦逼反派。太特么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