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帝星
薄朔雪驚得從夢中彈跳而起。
本能已經比意識先反應過來,抓住了手邊的兵刃,卻猶自不可相信地豎耳分辨了一會兒。
直到又一陣炸響聲轟隆而至。
薄朔雪迅速出了營帳,帳外戍守的士兵倉促凌亂地走動着,另外兩個將軍也在此時紛紛披衣走了出來。
三人一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火炮?」
胡人這時候是不應當有火炮的。
前些日子薄朔雪已經施計毀了他們的火藥倉,以敵方的駐地推演,想要得到補給至少是在七日以後,他們正可以利用這七日的時間將胡人驅趕擊潰,眼看就能大捷,班師回朝。
可胡人手中卻有了火炮。
難道,是沒清乾淨?
「這不可能。」趙將軍肅然道,「我以項上人頭和我老母的顏面擔保,那日找到的火藥倉,已經毀得乾乾淨淨,絕對不曾手軟。」
那日正是趙將軍領的兵。
在戰場上,通敵可是死罪。
大事當前,一向與他爭吵不休的廖將軍也拍拍他的肩安慰:「我信你,別急着拿你老母做賭,趙兄,你不是那般會通敵的陰險小人。」
薄朔雪獨自沉吟着。
趙將軍以為他不信,又是一番着急上火,忍不住再辯解幾句,還想拿旁的來賭咒。
薄朔雪道:「趙將軍,廖將軍,我們三人已是沙場上的親兄弟,做弟弟的絕不會在這種事上疑心你們。我是在想,這短短不過三日,哪怕以胡人最快最好的馬,來回不過八百里,折中再算,方圓四百里之內,胡人的地界全是荒草叢生,或沙土高原,從哪來的這些火炮?」
「除非……」趙將軍不自覺接道,卻沒說完。
「除非那些火藥,是同大燕買的。」廖將軍沉重地補完了後半句。
大燕幅員遼闊,驛站早成體系,遍及各地,哪怕是邊境城鎮也有設立,物資可通過官道轄口送往各地。
其中用來給朝廷送奏摺的官驛,為了保障速度,幾乎是暢通無阻,不受盤查轄制,幾日之內便可從上個官驛趕到下一個。
而從邊境往回推幾百里,就離洛地的一座硝石礦不遠了。
薄朔雪將地輿圖,圈記那座礦山。
「此處是誰在管轄?」
趙將軍在邊境待得最久,因為最清楚周邊,當即答道:「是個富戶之家,家主名叫洛恆飛。據說,是太妃的遠親。」
「據說?」
「頗為可靠,博陽侯還在此露過面。」
薄朔雪眼眸越發銳利。
「去查。」
沒多久,便當真報來消息。
那戶人家是三年前來此定居,原本就十分闊派,後來接管了礦山,才知道是跟宮中太妃沾親帶故,更是如日中天。
不過這一家平時並不與人為惡,看着也還和善,鄰里之間並無多少惡評,反倒誇他頗有孝心,寄去宮中的請安摺子幾乎三天一封,從未斷過,還時不時送上一箱一箱的豐厚大禮。
三天一封……洛恆飛……
薄朔雪瞧着這姓名,回憶了一番。
他確實看到許多無聊的請安摺子,但這個姓氏的,並未這麼頻繁。
那麼那些用了官驛,卻沒有寄到宮中來的,是些什麼東西,又是去了哪裏?
趙將軍的臉色已然白了。
「你,你是說,太妃的親族,通敵。」
薄朔雪抬手將他的話按了下去。
薄朔雪厭惡周蓉至極,但是不至於這般捕風捉影。
如今所有的線索都只指向一個罪魁禍首,那便是這個尚未被承認的「遠親」,若是就憑着這個攀咬太妃,恐怕是蚍蜉撼樹。
「此事干係重大,不可妄下斷論。」薄朔雪道,「戰場上將士的性命拼的都是百姓安居樂業,家國社稷,哪怕是帝王本尊,都無權以此謀私玩笑,更別提太妃遠親。此事頗有蹊蹺,還需再查。只是我等都無精力去追查這些細節,速速報到朝廷,請太妃決斷。」
另外兩人深以為然,當即修書一封,稟明邊疆戰況轉惡,急需支援,以及那火炮一事,附上確鑿證據,送去宮中。
這封密報送到平慈宮時,又是過了十日。
保華仙人說的小半年之期已近在眼前,周蓉難免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日日請他進宮來推演一番,看是否還能將約定之日再提前些。
「娘娘莫急,換星之術需順應天命,不是能急得來的。」
「那依仙人看,還需多久?」
那白髮白須的保華仙人掐指一算:「帝星身環險象,但天命之期仍然未變,依舊要靜待小陽春。」
周蓉不愛聽這個。
她並非甘心等待之人。
便再追問道:「既然如此,可還有什麼是本宮現在能做的?」
保華仙人看着她,嘆息一聲。
「娘娘如此憂慮,其實如今也只有一事可做,便是勤加練習換星之術,以免到了天命之日,再出紕漏。」
「好,本宮立即準備。」
周蓉說著,太監弓着腰送上來一個托盤。
托盤中放着密信,捲筒上烙着戰事加急的印章。
周蓉蹙眉拿過來,揮退了太監,展開一看。
看完的瞬間,霎時大驚。
甚至有些失措,險些打翻了茶杯。
周蓉再看到保華仙人,都有些綳不住平靜面容。
倉促將仙人送出宮,周蓉急急傳喚博陽侯進宮。
剛一見到人,周蓉便下令閉緊了所有門窗,將那封密信甩到了博陽侯身上。
博陽侯一頭霧水彎腰撿起來,看完后也是吃驚。
「恆飛他,怎會如此荒唐?怕不是被誣陷了!」
周蓉冷笑斥道:「賤商本性,唯利是圖,需要別人誣陷?再者說,鐵證如山,怕不是一句誣陷能抵賴的。」
博陽侯大罵道:「恆飛此等豎子!蓉兒憐惜他,才給他開礦權,他竟這樣坑害我等。這便派禁軍前去,將他絞首示眾。」
周蓉只冷冷覷着他,並不說話。
博陽侯見狀,驚道:「蓉兒,你不會想將我一併處置吧?我只是替他牽線搭橋,即便是錯,也只錯在輕信啊!」
「本宮倒是想,可你究竟是本宮的嫡親哥哥。」周蓉冷道,「即便是你,本宮尚且不能輕易原宥,那旁人,會如何看待你我?這通敵賣國之罪雖是洛恆飛犯下,但礦權卻是本宮手中拿去,現在處置了他,本宮又如何脫得開關係?」
博陽侯怔怔,這才想明白過來:「的確……有理。」
周蓉深吸一口氣:「行了,慌什麼。這麼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即便是真被洛恆飛攀扯進去,本宮也必然能保證安然無恙,只是須得頗費一番周轉和時日,但是,保華仙人的換星大法功成之日近在咫尺,在此時此刻,萬不能出其它的紕漏。」
博陽侯點點頭:「我曉得。如今察覺此事的只有邊境那幾個粗人而已,只要將他們穩住,再想個法子讓他們閉嘴就是。」
「這邊境的戰事,果真如此艱難?」
博陽侯心領神會道:「看來真要如他們所言,派兵前去支援。只是,山高路遠,少不得要耽誤一陣子。」
周蓉扯了扯唇:「耽誤得久些。這些帶兵的都是老頑固,早就想換換了,也是剛好。」
博陽侯連連應聲。
五日後,邊境收到京城明黃文書。
指示他們,此事關係重大,萬不可隨意聲張,以免打草驚蛇。望各位將領盡好本職,共御外敵。
趙將軍看到這文書,卻只是面色鐵青。
「派人去查,援軍將至?哼,哄孩子的屁話!」
廖將軍推了他一掌,示意他閉嘴:「朝廷下旨,你是說朝廷騙你不成。」
趙將軍沉默下來,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薄朔雪。
畢竟是京城來的侯爺,跟他們這些野慣了的粗人不同。
薄朔雪只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麼,但並沒有惱怒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接過那文書,只看了一眼便輕飄飄扔至一邊:「沒有殿下印章,也無陛下籤批,算什麼朝廷旨意。」
趙廖二人又對視一眼,都從各自臉上看到一絲意外。
沒錯,自古以來,臣子信從效奉的是天子血脈,但如今把握朝政的明面上雖是長公主,實際卻是太妃。
太妃名頭好聽,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先帝遺留下來的一個妃子,有什麼值得尊重的,他們這些武將進宮述職時從沒有什麼好臉色,那太妃對他們也說不上親切,他們心中自有一本賬。
只是沒想到,薄小侯爺年紀輕輕,竟跟他們有了同樣的見識。
兩人心中微動,正想說些什麼,薄朔雪卻提刀走了出去,操練士兵去了。
平慈宮中,一個瘦弱女孩兒顫巍巍站在井水邊。
她方才用井水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正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帶她來的人什麼也沒同她說,她只憑藉隻言片語猜出來,這裏是皇宮。這巍峨的宮牆,是她從未見過,連夢也未曾夢見過的,可她現在卻莫名其妙在這裏。
難道,是要她進宮當宮女的?可她什麼也不會,更何況,宮裏人找侍女,難道是摸黑把人打暈抓來的嗎?
女孩兒不敢說話,怕得罪了這些聽也沒聽說過的貴人,只好他們說什麼,便做什麼。
她已經依言將自己洗刷乾淨,換上一套寬大白裙,戴上了遮面的面紗。
這白裙奇怪得很,背後開了一個口子,可以隨時拉下來,但女孩兒不敢違抗,也不敢脫掉。
正戰戰兢兢之時,女孩兒忽然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趕緊回頭,卻愣住了。
眼前的人,同她年紀似乎差不多,不,應該比她小些,那美麗的面龐,真像是畫兒里走出來的一般,她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美人,仙子似的。
仙子朝她豎了根手指,噓道:「別出聲。聽我說,你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