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天色將明,雨水仍舊淅淅瀝瀝地下着。

一隻蒼白的手扣住了細長的咽喉。

變故突生,三郎忽然反手扣住孟和音的手腕,另一隻手抓起旁邊的弓就反壓在了孟和音的脖子上,趁着孟和音掙扎的時候,使勁將她向後拉去。

弓弦雖然細,可是也極為鋒利,被它纏住脖子,無異於被一把刀頂住脖子。若是三郎再用一點力氣,也許她就要被當場絞死。

孟和音用力抓着弓,眼中不知不覺積上一層水霧,惡狠狠道:“詐降?”

三郎輕一哼聲:“我魏三郎,可不是束手就擒之輩。”

“你竟然是魏家人?”孟和音一邊儘力反壓着他,一邊佯裝驚訝地問道。

“與你何干?”

三郎卻沒有上當,又穩又準的抓住了孟和音逃脫的手腕。兩人便互相角力,兩人之間都經過一番消耗,眼下只能打成一個平手,誰也不能真正殺了誰。

如此一來,也不再考慮什麼技巧,兩個人都想着如何用最大的力氣對方放倒。

扭打間,孟和音忽然感覺到自己手中抓到了一塊指頭大小的玉墜。她絲毫不在意,隨手就將玉墜甩了出去。

就在這時,三郎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光芒,他痛苦地嚎叫起來,隨着光芒的消失,他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圓潤。

孟和音早在他發出光時就退到了一邊,她並不擔心這是三郎的逃生手段,若是的話,他早就逃走了。既然他沒有逃走,則那塊玉墜一定有什麼問題。

光芒散去。

孟和音本以為會看見一個長着長毛的怪物,可是她看見的還是一個人。

一個很好看的女人。

三郎,不,或許應該叫她“三娘”,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臉,在摸到平滑的喉嚨之後露出一個極為驚慌的表情,隨後便開始跪在地上摸索起來。

孟和音目光冷淡:“你是女子?”

三郎彷彿沒有聽見孟和音的問話,仍在泥水裏一點一點地摸索着。

她無視自己,孟和音也不生氣,只是看着她動作的眼睛有些發暗。

“你為何要假扮成男子?”

那枚玉墜就手指頭那麼大,本就不好找,何況現在還下着雨,摸索一圈之後,三郎像是泄了氣一般,整個人頹唐地坐在原地,不屑地笑了聲。

“女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誠然,三郎男裝時風流俊朗,變成女子模樣時也是一個極英氣的美人。可她眼神黯淡無光,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你為何頹唐?因為我揭穿了你的身份,還是因為自己不能再假扮男子,又或者,是你自己不能接受自己是女子?”

三郎呼吸一窒。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尖銳,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自己從小便被當做男子教養,直到她初來葵水才被發現,父親大怒,險些殺了自己,可是礙於自己的天資,便讓精通偽裝的門客給她做了一枚玉墜隨身佩戴,用其中的念力來維持男子形貌。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假扮成男子。除了不可生育,她必能將魏家發揚光大。可是父親最終還是帶回來了一個孩子,一個真正的男孩。從此,魏家二郎變三郎。

她更沒想到的是,蕭祈大戰,父親擔心她威脅弟弟的地位,親口將她逐出了家門。要論能力,弟弟哪裏比得上她半分,就因為她是女子,就因為她是女子!

此時孟和音問自己不願接受女子的身份。

她為何接受?她如何接受?!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其中只有雨聲細碎。

很久之後,三郎才十分好笑地看了孟和音一眼,說出來的話也帶着冰冷的嘲諷之意。

“你想說什麼,我假扮男子就是原罪是么?”

“女子就不能肆意妄為是么?”

“哪怕她有天縱之才,只要她是女子,在家族興衰面前便只能被拋棄到邊城?”

“你不也是女子,還不是照樣殺人?”三郎說著,用下巴指了指孟和音的手,“你這雙手,只怕沾過不少人的血吧?”

“你已經不受女子身份的桎梏,卻要來開罪與我?”

雨水落下,在某些角度會閃出點點銀光。光芒映襯着三郎的面頰,她滿面的無謂背後露出些許脆弱。

恍惚間,一個弱小的身影似乎與三郎重疊。那天的朗日與雨夜混合,趙鶴縈也是這樣被罰跪在中庭,悲哀地懇求二叔讓她學武。

三郎有一句話說錯了,她才不是沒有桎梏。只是她足夠努力,也足夠幸運,才能夠像現在一樣肆意的生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孟和音的腦袋漸漸有些發熱,三郎的眼神也有些迷離。

孟和音微微抿唇,忽的轉身。

三郎立即坐了起來,剛拿起長弓時就看見孟和音已經上了她的馬。

孟和音用手摸了摸小馬的脖子,象徵性地安撫了一下,才看向身後的三郎。

“我今日不殺你。”

三郎呸了一聲:“為什麼,就因為我是女子?你可憐弱者?我才不是弱女子!”

“不。”孟和音搖頭,“等你哪一天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再來找我。”

說罷,孟和音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三郎在後面跟着跑了幾步叫罵,也無濟於事。她太累了,根本跑不過一匹馬。

她喘着氣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孟和音的聲音。

“這世上的東西都等着別人賜予,就什麼也得不到。若我是你,他們不給的東西,我便親手搶回來。”

三郎震驚地望着孟和音離去的方向,身影早已模糊,唯有悶悶的馬蹄聲似乎還停留在耳際。

“搶?”三郎看着自己的手,掌紋交錯,指節處都有厚厚的繭,因為年歲久遠甚至還有些發黃。

貴族女子向來以一雙柔萸為傲,哪個官家小姐皮膚粗糙都是會被眾人恥笑的。可是她卻愛極了自己手上的繭,繭越多,她就越強。只要她足夠的強,就可以掌握兵權。屆時,天高海闊,山川湖海,哪裏都去得。

可她終究沒等到掌兵那一天。

“可是……若我自己搶呢?”

三郎最後的疑問隨着黑夜消弭在第一縷亮光之下。

一夜雷雨之後,天亮了。

雖然是清晨,卻並沒有陽光,天空還是大片大片的灰雲,黯淡得似乎要塌了下來。

濕潤的涼氣附生於萬物,殘雨滴答之間,一匹馬潦倒地走在官道上。

馬兒渾身濕透,腳步都開始踉蹌,走近看才發現上面還掛着一個人。

也許她本來是一身白衣,後來不知怎麼在泥水裏滾了一圈,整個人掛上一層泥土,便與馬匹融為一色。

這時,從對面行來一輛馬車,車輪吱呀得密集,顯示出馬車的焦急。

一方快,一方慢,馬兒似乎精神頭不佳,若是真的撞上了,後果可不堪設想。

忽然,馬車上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

“小姐!那是小姐!”

駕着馬車的人猛一拉韁繩,也許是嚇到馬兒的最後一聲巨響,馬兒轟然倒地,馬背上的人沉重地跌落在路邊的野草中。

寧宰飛快地跳下馬車,將孟和音抱了起來。

其餘人也都匆匆趕了下來,看見孟和音的狀態之後都愣住了。哪怕是在瓊州縣被高橋偷襲的時候,都沒見過孟和音這麼慘的樣子。

她此時全身上下都沾滿了泥漿,眼部紅腫,總是水嫩的嘴唇已經幹得開裂,脖子上和袖子上還沾着細長的血痕。

白渺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小姐高熱,寧大哥,快把她抱進馬車裏,綠微,去找找治風寒的葯,懷年,麻煩點好火。”

眾人按照白渺的吩咐開始忙碌起來。

距離馬車幾步之遙的地方,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畏畏縮縮地看着這邊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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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種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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