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銀雀

第1章 銀雀

墨爾烏斯成為廢墟的十年間,西祿天城再沒有進行大的襲擊,大部分時間都窩在世界東北邊的千萬雪山之中,那裏有他們最重要的秘晶礦脈,秘晶提供給了他們高高在上,穿梭雲間的動力。西海岸的王國們,在最初高漲的戰爭慾望下,備戰事務緊羅密佈,而到了如今這種氣氛早已煙消雲散。盟約王的宣戰依然奏效,備戰法令也任在實施,但這些早已蒙灰在人類世界對抗悲罔的戰爭中,被世人暫時的遺忘了。在西海岸眾王國的北方,寒風惡魔山脈阻隔的另一片土地,自古以來生活在此的基科人已經無力抵抗暴風雪中進犯的悲罔,它們像指間握不住的細沙正披着夜色流竄進南方王國。在遙遠的蘇維格勒,世界的西北荒原缺口,悲罔們踏着凍土奔襲而來,幾乎踏平了那裏的一切。常規軍隊已然無法效力王令來保衛家園,獵魔人們被委以重任,各類派系組成了不同的軍團,並不停的吸納國王們派遣的普通士兵,組成了浩大聯軍,他們保衛西海岸諸國不受兇惡的侵犯。而有一隻渺小的獵魔派系,時至今日,已被人們幾乎遺忘……

初夏時節,遠離喧囂的塔格瑪,埃爾羅正靠在床背上翻看着古老的筆記。上面粗狂的書文和不明所以的繪畫令人難以理解,這本書跟隨埃爾羅多年,在他還是孩童時代起,他所有的獵魔本事都從此書中習得,書的署名是他的老師,銀雀獵魔人的宗師。時至今日此書任然有一小半使他捉摸不透,而他的老師也已失蹤多年。此時正是傍晚,樓下市井的商販正在退去,喧鬧卻並未停止,為了應付北方惡魔的入侵公爵加大了谷稅的徵收,大批的車馬正經過埃爾羅的樓下,上面裝載着不久前徵收的麥谷,它們被運往塔格瑪加工成麵包再輾轉山路運往北方首府約門農,傳說那裏已經在防守悲罔的入侵中險成廢墟,長夜中任何火星都會迎來魔潮的猛烈攻擊,所以駐守約門農的獵魔軍團只能寄希望於遙隔數百英里之外的塔格瑪,這裏的麵包成為約門農唯一的救命稻草。埃爾羅的女友正在廚房準備着晚餐,實際上他們才認識不久,埃爾羅經過鎮上準備找點零碎的懸賞,等攢夠了錢他準備去塔格瑪逍遙一陣再去往北方找個顧問的差事。這個女子在事務官的門口遇見了他,那是他正鬱悶着臉從門中走出,事務官表示此地風平浪靜沒有適合他的差事,他的容貌吸引了她,在聽聞埃爾羅的經歷之後,女子願意收留他。她是個普通的農莊女孩,對獵魔人的傳奇經歷無比神往,她在鎮上的這個家中,一樓出售着農莊的產品二樓則用於起居。

廚房的響聲靜了下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走過,埃爾羅感到床上略微一沉。她知道艾吉拉躺了上來,但他不準備打斷研究書中的奧秘,目不轉睛的低着頭。一隻凈白的手繞過他散開的微卷長發伸了過來,手上的皮膚有着農場女孩應有的輕微粗糙,她將塗抹了蒜蓉黃油的乾麵包湊到了埃爾羅的嘴邊,卻什麼也沒有說,這是他們近日來培養的默契,但這一會兒,埃爾羅咀嚼着清香酥脆的麵包想着,她安靜的出奇。可能她學會做一個淑女了,在看到思索的人時保持優雅的安靜,埃爾羅滿意的設想着,手中又翻了一頁。麵包一塊接一塊的遞過來,男人一塊接一塊的接到嘴裏,在這段閑暇時刻,即使樓下的喧鬧從窗戶上聲聲傳入,但依然使人倍感安逸。埃爾羅始終沒有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友,他腦中在推導着關於這一頁可能的答案。

突然一種親切的警覺感湧上心頭,這種機警源於他兒時的訓練和多年的涉險,曾無數次救過他的性命,埃爾羅終於感受到在這個房間裏,除他以外,從始至終都沒有過活人的氣息。他本能的抬高視線,栗色的瞳孔收縮,微妙的顫慄傳遍全身,與此同時身邊的艾吉拉發出一陣獰笑,那獰笑空虛縹緲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埃爾羅轉頭看去,咫尺之間,是那張熟悉的女子面孔,表情卻定格在萬分驚恐之中——她的頭顱正被含在一隻輪廓序亂竄動的漆黑怪物口中,它的漆黑獸眼此時正射出人類才具有的戲謔神情,艾吉拉的身軀不知所蹤,血跡全無,她的四肢被怪物頭上探出的純黑觸手纏住了斷裂處,竟然能還能鮮活的運動,毫不僵硬。沒有呼喊尖叫,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腥味,甚至彌蓋了他胸前吊墜的警示,埃爾羅一瞬間明白自己絕不是眼前惡魔的對手。他迅速合上筆記,一手掏向床下倚靠在那的背包,在抓住他熟悉的握把時他竭盡所能的飛快轉身,翻下了床,埃爾羅拎起背包朝窗邊靠去,一支裝配着純銀箭頭的弩箭從他手中射出,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弩箭飛馳而過,連帶着星點的黑色汁液釘在了床那頭的牆上。那隻惡魔如同幻影,弩箭絲毫沒有受到阻力,鑽進牆裏發出震耳的抖動聲。惡魔的獰笑戛然而止,轉接一聲咆哮,它長大嘴巴將女人的屍塊瞬間吞下立馬朝着窗邊猛撲過來。埃爾羅翻身跳下窗戶半蹲着落在了裝袋的谷堆上,押運的士兵們迷惑的看着他,埃爾羅沒有理會,他緊接着躍上拴在艾吉拉門前的馬背,提起栓繩調轉馬頭,身後傳來男女的尖叫聲,埃爾羅無暇再觀望,他赤裸的雙腳踏着馬鐙夾緊馬肚沿着石磚路飛馳而去。前一瞬間,人們看到一團猶如黑夜的猙獰怪物也從那扇窗戶猛撲下來,落入了馬車的在夕陽下的影子裏,消失的無影無蹤,再接着,它又從影子中一躍而起,飛入了道路另一側的房屋陰影中,那是一排綿延的並排建造的磚房,挨着黑色石磚路向著南方一眼望不到頭……

很快,惡魔追了上來,它屢次從陰影中撲向埃爾羅都被他壓低身姿躲了過去,沿街的人們都被嚇得驚呼躲進了房裏,幾個不到夜晚就喝到大醉的男人聚在房屋的陰涼處,被躲過猛撲的惡魔踏的血肉橫飛。身後的街道紛亂不堪,血肉慘不忍睹,埃爾羅回頭望去,那惡魔正東踩西撞一次次鑽入陰影而又撲了出來,果不其然只有純銀能夠撕開它的身體,他想着惡魔皆是如此,這隻也不例外。不明所以的好奇鎮民,從二樓開窗觀察着街道,埃爾羅慶幸在本地沒有相識,自己也正穿着褲子。在奔走逃命之間,他暫時忘記了那位與他有着幾夜激情的農家女孩,因為眼下最令他驚恐萬分的是——夜晚將至。

初夏的夜晚涼爽依舊,奮力奔跑的馬兒穿梭在收割后的麥田裏,迎面而來的涼風令赤裸上身的埃爾羅倍感寒意,不過也稍微吹熄了他的恐懼與緊張,他的黃褐色長發在隨風凌亂。此時他正全心全意空出頭腦思考着眼前的棘手問題。世界籠罩在黑夜裏,即使明月高懸為地面鋪滿白霜也不濟於是,那惡魔依舊從四面八方隨時撲出,聰穎的馬兒左右避閃着。埃爾羅聯想到那被弩箭激出的一小沫黑色汁液,或許正是惡魔的血液,但他閱讀過極多的存案,深知惡魔種類極多,不能以常規思考來判斷,他連身旁的惡魔是什麼都沒頭緒。介於這種考量,那一抹黑汁可能與血液無關也說不定。

即便如此,他依舊帶着僥倖心在背包里翻了起來,那是一個圓形的木質小盒,盒蓋上有一堆整齊的小孔,他旋開蓋子朝里看去。“該死!”他懊惱道,裏面卧着幾隻奄奄一息的水晶蛞蝓,在月光下反射出暗淡的盈盈柔光。幾年前血修會中的重要一支,德拉庫拉血黨們用鮮血餵飽了這幾隻蛞蝓作為埃爾羅鼎力相助的酬勞之一,那些金幣早已被他揮霍一空,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連這比黃金更貴重的純血都被長眠的蛞蝓消化,埃爾羅本想利用它們咬開那惡魔的皮膚,純血則會吸引它渾身的血液,將惡魔炸成碎塊,此類純血一旦沾染目標的傷口,那麼目標就相當於直面遠古海神的無窮力量,慘死在所難免。在遠古時期,海洋進行了一場大遷徙,而最初的海神將他一位多愁善感的孩子囚禁了下來,隨着時間漫漫的推移,海洋的遺迹已成沙漠且海平面日漸抬高,人類開始踏足此地並定居下來,那位乘着殘敗戰船穿梭於沙丘如臨波濤的無名之神被最初的人們奉為主神,他們供奉他,而無名之神賜予他們自己的血,幫助人類渡過危難的瘟疫時期。在後世,沙漠人發現這位神明的純血具有吸引其他一切血液的能力,而這種吸引極其強大暴力,經過漫長的研究和實踐,沙漠中走出了一群傳奇的刺客,他們便是隱匿於世界之中,左右着人類動向的巴爾斯特血修會。能得到他們的贈予,埃爾羅稱得上足夠幸運,但眼下,幸運已離他而去。

埃爾羅唯一可能決出勝負的道具失效了,他懊惱萬分,但他又很快原諒自己,畢竟這隻無名的惡魔被誰遇到都是古今絕有的遭遇。馬兒的喘息聲變得錯亂,它幾乎快到達極限,事情越發不妙。前方的麥田中,熟悉的大塊黑影聚集起來,它和馬兒的速度一致,穩穩的領先在前,埃爾羅這才發現自己的速度已不如剛才,他俯下身輕拍馬的脖子,嘴裏發出高亢的擬聲來鼓勵它,作為一個獵魔人,他尚未習得任何咒語。這一次,恐怕惡魔要從正面直撲過來,死神的使徒正高懸在自己的頭頂,他手中準備了兩條鎖鏈,一根是他的,一根是給他的愛馬,埃爾羅的直覺這麼告訴他。他強做鎮定,祈禱自己能靈機一動,手上卻飛快的翻着背包里的大堆小玩意。一個木盒被他選中,他打開蓋子一枚掌心大小的圓球從軟布中落入他手中,它以黑鐵製成渾身烏亮,佈滿圓潤的凸起,用力碰撞就會爆炸,肚裏填滿的銀屑便會瀰漫在空氣中,讓惡魔們痛苦萬分。至少能拖住一會他想着,眼前那只有着猛虎體型的黑色身影已經躍於半空,埃爾羅沒有絲毫猶豫朝着惡魔大張的口中投去圓球,那惡魔的反應也十分迅捷,它立馬閉上深不見底的黑口,但已經避之不及,圓球撞到了它的面頰,巨響隨之而來。馬兒打了個趔趄從銀屑的塵霧中扎了出去,埃爾羅緊捂口鼻,用雙手抹了抹眼睛后趕忙回頭查看,四周無比寧靜,沒有異物穿梭雜草的聲音,塵霧中也沒有他懼怕的身影出現。馬兒衝刺了幾十步之遠后便停了下來,埃爾羅目不轉睛的盯着漸漸被微風吹散的塵霧,手上輕撫着馬背安慰的口吻叫喚着馬兒的名字,不久之後,他看清了爆炸的中心位置,那隻幾乎融入進夜色的惡魔正側躺着一動不動,它頭上數不清的觸手有氣無力的搖擺,一路上的快速緊逼加上突如其來的銀屑已讓它精疲力竭。

危險貌似解除,埃爾羅頓感輕鬆一些,他往前路望去,黑壓壓的密林就在不遠處,這讓他萬般慶幸,一旦進入密林那惡魔可不止從地上出現那麼簡單了。此地讓他不願久留,他拉起栓繩輕輕碰了下馬肚。

“西博德,好寶貝,這會你想跑多慢就跑多慢。“

獵魔人所擁有過的馬都叫西博德,這是他的父姓,他以這種起名方式來表達人馬合一的情感。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人世間,他只叫埃爾羅。這匹渾身黃褐色的馬兒不會聽懂他的話,它緩緩踏步朝着密林走去,慢慢的提高點速度在微風中慢跑起來,在巨浪般的密林面前,一人一馬顯得格外渺小。一個打算在埃爾羅心中油然而生,他回顧着,雖然他和艾吉拉的這段感情十分短暫,也沒有什麼特別難忘的深情,但獵魔人從不虧待關懷於自己的人,何況還是個純潔有趣的鄉下丫頭。血債血償,是唯一的答案,但完成復仇艱難無比,德拉庫拉血黨已經銷聲匿跡,傳聞中他們已被剿滅,他們的鮮血可能已經絕於人世。此時的自己看起來也狼狽不堪。埃爾羅視為珍寶的獵魔人武器都還在艾吉拉的家中,而自己現在的模樣即使休整過後回去也是自投死路,直覺告訴他惡魔沖他而來。他想到一個人,如果他一直朝着南方前進,此人恰好應該就在那附近的某一處,這將成為自己復仇的第一步,他想着,眼看着馬兒踏進了密林之中。

緊張的氣氛徹底散去,身體的對環境的感受又恢復了正常。躲避即將到來的盛夏,寒鴉們正前往北方,這片密林被它們當成了休憩的落腳點,林中不時傳來它們應景的凄涼鳴叫。月光穿透枝葉的間隙,零星的撒在埃爾羅的身上,他的皮膚在這些光輝下也散發出動人微光,埃爾羅懷疑這片密林還沒有從冬天醒來,寒冷將他包圍,他搓揉着皮膚口中念念有詞的抱怨。直到他發現自己左邊上臂的豐滿肌肉多了塊黑色的痕迹,那是一道未讓他察覺的爪痕,既沒有疼痛也沒有溢出鮮血,最寬處能足足放下兩根手指。他回想着,一定是剛才的塵霧中造成的。埃爾羅對自己的後知後覺露出譏笑,他隱約明白那惡魔為何倒地不起,可能它真的累了,但更有可能它已胸有成竹的知道自已經永遠也逃脫不去了。

令埃爾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隻素未謀面的惡魔為何專程沖自己而來,苦想中,睡意漸漸聚攏,西博德在樹林中尋到一條好走的小道,緩緩的朝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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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銀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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