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發
第二日清早,天還蒙蒙亮,柳依依便醒了。孟家租的這座宅子地處偏遠,離人群頗遠,算得上清靜,早早的就能聽見有鳥鳴,嘰嘰喳喳的。柳依依倒不是被這些鳥吵醒的,她已經習慣了每日早起,生火做飯,掃地洗衣。剛睜開眼時,整個人還是懵的,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嫁人了,條件反射的就想爬起來準備換衣裳。忽而發現床頂的蚊帳顏色不一樣,才慢慢想起自己現在在孟家,自己嫁人了。躺了一會兒,腦子清醒了,柳依依就起床了。穿上衣裳,簡單的梳理了一下頭髮,拿簪子綰了發,就打開房門出去了。外頭的下人都是臨時在本地雇傭的,這會兒也才剛起來一陣子,今兒是他們最後一天上工了,這會兒一邊忙着伺候主子,一邊忙着收拾自個兒,好隨時準備回家。見昨兒新來的少奶奶起身了,就有婆子趕緊上前招呼。柳依依歷來都是伺候別人的,瞧着那婆子殷勤的樣子,十分不習慣,只想推了自己去。但又想起昨夜自己下的決心,便吩咐那婆子給自己預備洗漱的水。那婆子領了事就趕緊去,很快就給柳依依打好了水。柳依依還是不習慣讓人伺候到底,便接過水自己洗漱。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外頭的婆子們都散了,柳依依便自己端着盆子往後邊兒去,把水倒了。正準備往回走時,就聽見邊兒上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那邊兒是廚房,只隔着一堵花牆,很容易就能聽清楚對面的人在說些什麼。柳依依本不願搭理,只想趕緊回去,卻聽見其中一個人說,不打算跟着孟家人走。好奇心驅使柳依依停下腳步,仔細一聽,原來那人便是這些日子在孟家給孟奕軒做飯的廚娘。她本貪着銀錢給的高,打算跟着去一趟蜀中。林南喬也許諾了,到了蜀中后就派人把她送回來。可現在她反悔了,還是想留在江南。可這馬上就要出發了,她也不敢去跟林南喬說。就打算着今兒早飯過後,就將銀錢留下,自己偷偷的跑了。另一人大概也知她心意已決,也不多做勸說,只跟她商量該把銀錢放在何處,或該不該留個紙條。但兩人又都不識字,不知該怎麼辦。柳依依眉頭一皺,就想出去逮住這兩人,卻在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停住了。若是這個做飯的廚娘走了,沒有人給孟奕軒做飯了,那自己的機會不就來了嗎?至少能保證這一路可以跟到蜀中。思及至此,柳依依便悄然轉身,回了房間,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她嫁過來,瞧着是抬了許多的嫁妝,但那都不屬於她。屬於她的,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裏邊兒是她這些年攢的一些銀錢,出嫁前王若楠偷偷塞給她的幾張銀票,並幾支銀簪。最後剩下的,就是那套鮮紅的嫁衣。昨兒換了下來,也沒地方放。柳依依把這些東西放進包袱收拾好了,就背着出了門。本想去孟奕軒房間看看,但又怕他還沒起,索性就往前院去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前院裏林南喬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乾淨利落的在指揮着人往外抬東西。外邊兒的馬車已經裝了好幾箱了。王彥文一手那筆,一手拿着本攤開的厚厚的賬本,在人群里竄來竄去,時不時回到旁邊的的案几上蘸點墨汁兒,往賬本上寫幾筆。“南姐。”柳依依主動招呼。“喲,依依起來啦!”林南喬囑咐了手下一句,就朝着柳依依過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習慣了早起。”柳依依回答道,“這是要出發了嗎?”“沒有,只是早點起來清點一些物資,此次下江南,收穫頗豐,帶點東西回去。”林南喬替柳依依整理了一下頭髮,“再者,此去蜀中,路途遙遠,得多備一些乾糧和水。”“可需要我幫忙?”柳依依問。“不用。”林南喬看着柳依依背着的包袱,問,“這裏邊兒是你的東西?”“嗯。”柳依依點點頭,“我已經收拾好了。”“小可憐,才這麼點家當嗎?”林南喬接過柳依依的包袱,掂了掂,“沒事兒,等到了蜀中,南姐給你好好的置辦幾匣子衣裳首飾,這麼漂亮的臉蛋兒,可不得多帶些珠寶首飾,才襯得起來。”“在說什麼,這麼熱鬧?”孟奕軒的聲音傳來,石頭推着他也來了前院。“說你以後得使勁兒賺銀子才能養得起這麼個漂亮的小媳婦兒。”林南喬自然而然的將柳依依的包袱挎在自己手臂上,“瞧瞧,多漂亮的臉蛋兒。昨兒濃妝艷抹的,瞧着就很美。今兒洗了妝面出來,更加清麗可人了。”“我自己的媳婦兒,自然是要好生拿金銀養護的。”孟奕軒完全不在乎林南喬的打趣兒,很自然的回答着。兩人一來二往的,反倒把一旁的柳依依弄的不好意思了。大概是瞧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林南喬止住話頭:“先用早飯吧!依依,你的包袱我先替你放馬車裏可好?”“多謝南姐。”柳依依應了。“好了,你們趕緊進去吧!”林南喬揮揮手,“裏邊兒飯菜都擺好了,我把包袱放好了就過來。”“南姐,那你快點兒啊!”石頭咋咋呼呼的說,“咱們趕緊吃,吃完了就好早早的出發,我都迫不及待了!離開蜀中太久了,溪草妹妹肯定想我了!”“呸!”林南喬啐了石頭一口,“恐怕是你想溪草了吧,你不在,溪草才能清靜兩天。”“怎麼會!溪草很喜歡我的,她肯定想我了!”石頭臉皮頗厚,一邊說一邊推着孟奕軒往裏走,“少爺,咱們走,不理南姐!”說著就氣沖沖的想往裏沖,不想孟奕軒一把按住輪椅。“等等依依。”孟奕軒說完,才放開手。“哦!依依姐!”石頭才想起來,趕緊朝着旁邊兒站着的柳依依道,“依依姐見諒,見諒啊!”“沒事兒。”柳依依搖搖頭,走上前來。“都怪南姐,那嘴也太氣人了!”石頭一邊嘟嘟囔囔的發牢騷,一邊推着孟奕軒往裏走去。柳依依就安靜的聽着,也跟着往裏走。林南喬則帶着王彥文,背着柳依依的包袱到了外邊兒的一輛大馬車裏。林南喬仔細的看了包袱一遍,確認了包袱現在的樣子,才打開了包袱,小心的查看了一番,又迅速還原,放在了馬車裏。“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林南喬出了馬車,跟王彥文說,“包袱里就昨兒穿來的一身嫁衣,並一個小木匣子。我打開看了,裏邊兒是幾支素銀簪子,一些碎銀子,並幾張銀票。”“柳家是不大可能給她銀票的,我聽聞柳家也只王若楠夫婦待她不錯,這錢應該是他們給的。”王彥文道。“應該是。”林南喬道,“看樣子確實是個清白的丫頭,也不知道軒兒到底作何打算。到了蜀中,若是軒兒不要她了,咱們也替她尋個好人家吧!”“少爺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章法,他既然留下柳依依,那必定就有自己的打算。”王彥文道,“靜觀其變就好。”“說的有道理!”林南喬道,“走吧,進去用早飯。用完了就早早的出發,早早的回蜀中。我都開始想念王嬸做的椒麻雞了,還有………”林南喬一邊走一邊跟王彥文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想吃的東西。王彥文就微笑的跟在她身後,認真的聽着。
用過早飯,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柳依依與孟奕軒坐同一輛馬車。這是一輛很大的馬車,裏邊兒鋪着厚厚的毯子,擺着小茶几,上邊兒放着一套茶具,並兩盤菓子,還有幾個軟枕。一邊的角落裏擺着個小書架,上邊兒放着很多書。柳依依看見自己的小包袱放在另一個角落裏,那個角落裏還有幾個小木匣子,估摸着是放的衣裳帕子之類的,她的小包袱壓在木匣子上。
上了馬車,石頭就將軟枕在茶几旁擺好,讓孟奕軒靠在上邊兒。又拿了一本書過來,交給孟奕軒,就識相的出去了,坐在車轅上跟車夫聊天兒。馬車裏邊兒就剩下孟奕軒和柳依依。
柳依依心裏還念着那個廚娘的事兒,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跑了沒有。她現在又不方便下去看,現在還和孟奕軒單獨在一個馬車裏,更加找不到理由下車了。
孟奕軒見柳依依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為是跟自己單獨待在一個馬車裏不自在,便主動開口詢問:“怎麼了?”
“啊?”孟奕軒突然開口詢問,柳依依一驚,只覺背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沒事兒。”
“擦擦汗吧!”孟奕軒自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你別怕。”
“我…我沒有…”柳依依只好接過帕子,擦了擦額角出來的汗,“我只是沒有坐過馬車…”
“難怪。”孟奕軒露出微笑,安慰柳依依,“這馬車的車輪是特地定製的,可以隔絕大部分的顛簸。車夫也是老把手了,馬車跑起來很平穩。”
“嗯。”柳依依點點頭,把那方帕子折了折,撰在手心裏。
“雖說此去蜀中路途遙遠,但我們都走官道,後邊兒也跟着自家養的護衛,很是安全。”孟奕軒乾脆放下書,跟柳依依聊起天來,“你過來點兒。”
“啊?”柳依依看了看孟奕軒,也只好挪了挪身子,坐在茶几的另一邊。
“你可識字?”孟奕軒問。
“略微認得幾個,不多。”柳依依老老實實的回答。
“那會寫嗎?”孟奕軒又問。
“不…不會……”柳依依搖搖頭,又怕孟奕軒嫌棄自己,趕忙又說,“其實也會寫幾個,只是寫的不好。”
“我聽聞你一直在後宅里養着,是誰教你的?”孟奕軒很委婉,沒有直接說是當丫頭養的。
“是劉家哥哥。”柳依依將自己在後宅中的人際關係交通自己的身世都一一交代了,既然孟奕軒在問,說明他肯定知道很多。與其隱瞞,不如一通說了,還能落個乖巧老實的印象。況且,自己人已經跟着去蜀中了,這輩子怕是再難回江南了,說與不說,也無甚關係。
聽完柳依依的敘述,孟奕軒點點頭,這和他了解的基本沒差,倒真是個可憐的女子。
柳依依見自己說完,孟奕軒只點頭,卻不說話,也摸不准他是個什麼意思,正想開口問,馬車卻突然動了起來。柳依依身子一晃,條件反射的抓住茶几。
馬車外石頭朝着裏邊兒喊了一聲,說出發了。
柳依依抓緊茶几的手才慢慢鬆開,孟奕軒沒有騙她,馬車確實很平穩,只微微有些許晃動的感覺。
“可有頭暈?”孟奕軒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柳依依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問道。
“沒事。”柳依依輕輕地搖搖頭,“果真很平穩。”
“現在才剛出發,待到幾日後,逐漸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倒是有幾段路頗為顛簸。”孟奕軒道,“不過那時你應該已經習慣了。”
“嗯。”柳依依點點頭,看了看被封閉起來的窗戶,問孟奕軒,“我能打開窗子看看嗎?”
“可以。”孟奕軒道,“我眯一會兒。”
“多謝。”柳依依知道孟奕軒是故意給自己機會,最後再好好的看看江南。於是便挪到窗邊,這馬車的窗戶是特質的,不同於家裏的窗戶是朝外打開,這窗戶是朝着兩邊兒推開的。這會兒馬車窗戶是打開的,只是上邊掛着個帘子。柳依依掀開帘子,靠着馬車,靜靜地看着面前緩緩略過的風景。
這裏是江南,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可她這十幾年來,好像從來沒有機會好好的看看這裏。她一直被關在後宅那方寸之地,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鳥。現在她逃出來了,但卻沒有機會好好的欣賞這片故土。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離開的機會,好好的看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