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道元
嚴格來說，這是遲沐第一次反抗趙繼業。
在此之前，無論遲沐心中怎麼惱恨趙繼業，他都沒有生出反抗的念頭，即便是狐狸被搶走，他雖是不舍，雖是憤怒，但終究也沒有動手反抗，只是任由四人毆打自己。
但這次不同，他已經決定動手，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他決不能讓趙繼業傷害到小然。
他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沒來由地對這個小女孩生出一種親近感，一種保護欲，但他決定這一次循心而為。
“又是你，看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啊。”趙繼業看到遲沐出頭，一雙夾在肉堆中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道縫，從中射出陰寒的目光。
“這一次，就讓我替公子給他好好長長記性。”不等趙繼業多做指示，那文秀青年已經猙獰着臉，揮舞着拳頭，向著遲沐打來。
文秀青年上一次就是因為遲沐才在四人之中抬不起頭，這一次打出去的手掌又被遲沐攔下，這以後還讓他怎麼混？
更重要的是，趙繼業會如何看待自己？會不會把自己當成廢物？趙繼業對村民狠，但對他們這些打手更狠，你要是不能讓他滿意，他能變着各種花樣收拾你，讓你生不如死。
所以，今天這一口氣，他必須掙回來。
雖說遲沐下定決心要反抗，但他向來只有挨打的經驗，從沒有揍人的經歷，因此看着文秀青年的拳頭打過來，他心中一時竟有些慌亂，不知該如何應付。急得仙師在他腦海中大吼：“你倒是躲啊。”
這當頭，遲沐那還顧得上仙師說什麼，急切間，也學着文秀青年的樣子，朝着對方面頰揮拳打去。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卻是兩人各自挨了對方一拳。
遲沐倒沒什麼，他被人從小打到大，挨過的打不比吃過的飯少，因此雖是生生接了對方一拳，但卻沒什麼反應。
反觀文秀青年就不行了，他向來是打人的，哪裏被人打過？更何況遲沐雖不會打架，但好歹也是一名獵人，力氣還是有的。被遲沐一拳打實，頓時讓他覺得整個臉頰火辣辣地疼。下意識地就抬手捂着臉，向後退了幾步。
遲沐的臉頰雖也腫脹而起，但卻仍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退，甚至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傷勢當回事，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趙繼業，直看的趙繼業渾身發毛。
“沒用的東西。”趙繼業把怒火發泄到了文秀青年身上，隨即向著身旁的三人看了一眼，道，“你們一塊上。”
大老黑三人對揍一個小女孩或許還有些於心不忍，但要是揍遲沐，那是完全沒有負擔，畢竟，他們揍過遲沐太多次，都快揍出感情了。
於是三人沒有絲毫猶豫，就朝着遲沐逼了過來。這時，小女孩早已被嚇得停止了哭泣，想要逃走，卻似乎又放不下遲沐，因此只是怯怯地躲在一旁，一雙哭紅的眼睛只是盯着遲沐，滿是淚痕的臉上寫滿了緊張。
經過剛才與文秀青年打的一架，遲沐忽然覺得對方也不過如此，因此只是對着小丫頭輕鬆一笑，並不把大老黑三人放在眼裏。
“小子，你這是找死！”看到遲沐竟不把自己當回事，大老黑也是怒了，碩大的拳頭帶起一陣強勁的風聲，向著遲沐眼窩打來。
其餘兩人也不甘落後，也是紛紛揮拳朝着遲沐心口、腦門打來。
而方才被遲沐打退的文秀青年，此時也是反應了過來，他明白自己已經完了，趙繼業肯定不會放過他的，而這一切，都是拜遲沐所賜，所以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拉上他。故而，他也是發一聲喊，大叫着再次撲了過來。
有了方才的成功經驗，遲沐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去躲對方的拳頭，只是跟對方一樣，只管揮拳向著大老黑幾人打去。
遲沐這樣的打法，氣得識海中的仙師大罵“蠢貨”。
“你倒是躲一下啊，你是木頭嗎？對方那麼多人，你就算打中一拳，但被人打了多少拳？”仙師急得直跳腳，恨不能從遲沐識海中跳出來，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打架。
可此時遲沐已然打紅了眼，只覺渾身熱血上涌，腦海中只有揮拳打人一個念頭，無論仙師怎麼吼，遲沐完全聽不見。
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拳，但遲沐就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他發瘋一般地揮舞着拳頭，也不管能不能打到人，打到的是誰。
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眼角、鼻孔、嘴角流出，那液體甚至模糊了他的雙眼，讓他看不清眼前有沒有人，但他並不在乎，仍是機械地揮舞着拳頭。
漸漸地，他開始感覺到疲憊，身體也不再發熱，痛感從不知道什麼地方一起朝着大腦湧來，讓他直欲昏厥。
但他不能倒，他倒了，小然就沒人保護了。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雖然他還在揮拳，可是卻越來越慢，越來越無力。
難道就這樣了嗎？
“啊……”遲沐用力嘶吼，面目猙獰，加上一臉的血痕，彷彿修羅厲鬼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他不甘，他不甘就這麼放棄，伴隨着他的嘶吼，他的身體裏忽然湧現出一股新的力量，他的血再次被燃燒，痛感再次退去，他的拳頭再次擁有了力量。
“遲沐哥哥，遲沐哥哥，你怎麼了？”
就在遲沐怒吼着胡亂揮拳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小的身體抱住了他，接着便是一聲擔憂的童音在他腦海中隱約響起。
遲沐的動作驀然一僵。
“小然？”遲沐試探着問道。
“是，是我，遲沐哥哥剛才的樣子好嚇人啊。”那隱約的聲音這次清晰了許多。
“那些壞人呢？”鮮血模糊了遲沐的雙眼，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他們都被遲沐哥哥打跑了。”小女孩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還在後怕，但很快她的聲音就明艷起來，“遲沐哥哥好厲害，遲沐哥哥是大英雄！”
聽着小然歡快的聲音，遲沐被血水覆蓋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接着，疲憊重新佔據了他的身體，他倒了下去。
恍惚中，遲沐彷彿來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他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重量，整個人徜徉於無垠的星海之中，而他身上的傷也不見了，血痕也消失了，彷彿剛才搏命那一幕只是一場幻夢。
遲沐四處張望，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景物，然而這裏除了無垠的星海什麼都沒有，他分不清上下，也分不清前後左右，似乎他每個地方都能去，而每個地方都一樣。
不過好在這星光很祥和，彷彿能夠治癒人所有的悲傷，因此遲沐倒並不覺得恐懼。
既然哪個方向都一樣，那也就沒必要刻意尋找方向，遲沐隨意地向著前方走去，而那萬千星輝閃耀在他周圍，彷彿他是這方天地的主人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一陣金光，那金光是如此耀眼，以至於竟然蓋過了漫天星辰的輝光。
遲沐不由自主地向著那金光走去，不一會兒，他就已經身在金光之前了。
此時他才看清，那一團金光竟然是從一本形式古樸的書中散發出來的。那書就這麼靜靜地懸在空中，彷彿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將其打開。
遲沐並沒有立刻動手打開那本書，他先是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下那本書。除了會散發金色的光芒之外，空中那本書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就像普通的書籍那樣，在書的正面印着三個大字，遲沐知道那是書籍的名字，但他是一個獵戶，雖說跟吳大夫認過幾個字，但也僅限於那些常見的字，稍微複雜一點的，他就不識得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雖說不認得書本封面上的三個字，但當他的目光掃過那三個字時，卻清楚地知道那是“涅槃經”三字。
“這是怎麼回事？”他心下有些好奇，不過隨即就釋然了。這算什麼？他還見過更離譜的，他的身體裏居然還住着個老頭，說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既然沒什麼特別的，遲沐就打算打開這本書看看，雖說他識字不多，但從剛才的情況看，他似乎並不需要認得字就能讀這本書。
他深處手去，準備翻開那本書，但就在他的手觸到那本書時，那團金光乍然散開，如同一束金色的煙花，又如漫天流螢飛散。
遲沐一驚，趕緊縮回手掌，然而已經遲了，眼前的書本已然消失不見，但那炸開的煙花，或者說是飛散的流螢，卻很快在他眼前構築出一片金色的文章。
遲沐好奇地抬眼望去，仍是像剛才那樣，他根本不需要認識那些字，只需目光掃過，那些字便會自動出現在他腦海中。於是一片文章便顯現在他腦海之中：
夫天地萬物，莫不有終。終者，死也；死者，形消也。其形雖逝，其神永存。然形為神之居所，形潰，神無所依也。若能鍊形固神，以神定形，形神為一，可至不滅矣。此謂涅槃也。
隨着遲沐的目光劃過最後一個字，那篇文章再次炸散，化作萬千流光，齊齊向著遲沐衝來。
遲沐大驚，想要阻攔，卻又哪裏攔得住？不過轉瞬間，那萬千流光已然全部衝進了遲沐體內。
驚駭之下，遲沐大叫一聲，努力向後退去，卻聽“撲通”一聲，遲沐只覺腦袋一痛，接着便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看到自己正躺在床下，不用說，剛才他一定是掉床了。
“臭小子，你終於醒了。”仙師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我，我怎麼會在這兒？剛剛我不是在跟趙繼業他們打架嗎？”遲沐一臉茫然。
“臭小子，你怕是睡糊塗了吧？剛剛什麼剛剛，你都已經睡了三天了。”仙師沒好氣地說道。
“啊？”遲沐再次呆住。
“啊什麼啊？難道老夫還能騙你不成？”仙師不滿地說道。
“不，不是。”遲沐趕緊否認道，“我只是覺得彷彿只是過了一瞬而已，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啊。”
“對了，小然怎麼樣了？”遲沐忽然害怕起來，他睡了這麼久，趙繼業他們不會再去找小然的麻煩把。
“放心吧，她可比你好多了，再過一會兒就該來看你了。”仙師道。
“啊？她要來看我啊，那我這副樣子，豈不嚇壞她了？”遲沐聞言一驚，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趕忙就要去找水將自己清洗一番，只是他才邁出兩步，就頓住了。
遲沐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那上邊沒有一絲血痕，甚至連他打獵時留下的傷疤，也都消失不見了；他再伸手去摸他的臉，沒有一絲痛感，沒有一點腫脹的感覺。
“這……”遲沐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恭喜你啊，臭小子。”仙師的話從腦海中傳來，“你現在是一名修者了，道元圓滿，不日就可以衝擊鐵骨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