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司
1
午睡的時候，李辛毅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完全相反的世界。
那個世界房子很高，很擁擠，那裏的人忙忙碌碌。
那裏的溫度可以隨意調節，可以隨便和千里之外的人說話。在那裏他很重要。
夢裏他看見幾個人背着光，看不清面目，對着他大喊：
“記住，早點回來啊！”
“帶着答案回來啊！”
“李辛毅！記住一定要回來……”
“李辛毅！……
突然一個紙團砰的打在他頭上，把他驚醒了。
。
接着便是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來。
“李辛毅，上班時候睡覺啊，當心老闆扣你錢。”
“你快看娓娓，她另有新歡了。”
同事們的聲音在耳邊嘈雜。忽拉拉，電風扇吹起一陣風，把桌上的一張單據吹到了他臉上。
李辛毅低聲咕噥了一句，坐了起來。
他回到了現實當中。
眼前是一個破舊不堪的辦公室，辦公桌三三兩兩的隨便拼在一起。電風扇胡胡吹着，窗外傳來蟬鳴聲。正值初夏。
李辛毅向前看去，牆上有塊銅牌，寫着‘鴻福食品貿易公司’，
銅牌之下，還掛着一條大紅幅，條幅上亂糟糟的寫着幾個大字：‘殫精竭慮努力工作，爭保公司扭虧為盈’。
這條幅把李辛毅看笑了。
因為條幅顯然沒有效果。眼前差不多有十個員工，一個個的，都在吹牛聊天，還有人拿着張黃黃綠綠的紙，在研究預測博彩號碼。
房間裏最鮮艷的一抹亮色，是個穿着包臀紅裙的女子，正坐在某男職員的腿上。
“讓姐姐親一下，就親一下，……”女人嘟着嘴。
那個男員工白白凈凈的，支支唔唔的說，“不，不可以……”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突然，又一個紙團朝李辛毅當頭飛來，李辛毅頭一偏，閃過了。
扔紙團的男人，叼着快燒完的香煙，衝著李辛毅詭異的一笑，“娓娓現在撩別人去了。後悔不，”
李辛毅只是笑了一下，沒回答，低頭開始整理單據。
李辛毅是公司的新員工，他進公司才幾個月。剛進公司不久，就遭到了那個叫娓娓的女員工的強烈攻勢。就算李辛毅告訴對方自己有女友了，她也不肯罷休。
現在，她終於把目標轉向了別人，李辛毅心裏非但沒失落，反而感到慶幸，看來以後可以消停些了。
香煙男看李辛毅不吭聲，又狠狠的扔了一個紙團過來，“喂，說話呀！”
啪，
傳來悶悶的聲響。好像紙團打在什麼體積很大的東西上了。
辦公室里突然就沒聲音了。
李辛毅感覺身後出現了一大片陰影。
一個粗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都在幹什麼？沒看到橫幅上寫的什麼嗎？”
隨着老闆的咆哮聲，一個二三百斤的肥胖身軀出現在了辦公室中。
娓娓連忙從男人腿上下來，快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老闆瞪着銅鈴大的眼睛，“辦公室里不允許越界，男女之間必須保持距離。”
娓娓坐回了位子上，聽到這句話，嬌艷的眼睛翻了個白眼，嘟嚷說：“那上班還有什麼意思嘛~”
“這是為你們好。”老闆肥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要是哪天有人不見了，保持距離會讓你們好受一些。”
突然間，
沒有任何聲音了。好像房間的溫度突然降了幾度。大家聽到這句話，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二百多斤的龐大身軀向李辛毅轉過來，“418號訂單的單據好了沒？”
李辛毅立刻拿着單據站了起來，“已經好了老闆。”
“你跟我去發貨。”
說著，肥胖的身軀就一搖一擺的朝裏面走去。李辛毅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一扇鐵門，走進庫房，環境一下子變得骯髒昏暗，空氣中飄浮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這裏堆了很多的貨物，都用黑袋子裝着，一堆一堆的，從地面堆到天花板，鼓鼓囊囊的黑袋子，就像一堆堆巨大的腫瘤。
老闆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進了更裏面的區域，眼前出現了一排一排的鐵籠子。李辛毅能聽到哼哼吱吱的牲畜的聲音。
“紅豬三頭，白羊五頭。去把它們趕出來。”老闆命令道。
李辛毅走到籠子前，籠子裏面的‘牲畜’，全都是喂得肥滾滾的人。當李辛毅打開紅豬籠子的時候，一群臭烘烘的果體男人，鼻子裏發出哼哼呼呼的聲音，完全不會說話。
而打開白羊籠子的時候，裏面的女人則顯得很驚恐，一邊咩咩的叫，一邊往裏面躲。
李辛毅把三個胖男人和五個胖女人驅趕到一起，這時側面傳來捲簾門打開的聲音，
捲簾門外，幾個人拿着提貨單已經等着了。他們把裝有紅豬白羊的籠子拖了出去，在出貨平台那裏，停放着一個鐵皮車斗。
李辛毅怔怔的看着鐵皮車斗，鐵皮上印有幾個快磨損的字：‘伍征牌拖拉機’。
這個被稱為‘伍征牌拖拉機’的東西，只有一個車斗，前面卻是用兩匹馬拉的。
李辛毅摸出一個巴掌大的本子，快速把那個名稱‘伍征牌拖拉機’抄了下來。
“你在寫什麼？”老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什麼。”李辛毅把本子塞回口袋。
老闆沒有在意，說道：“關上門，到我辦公室來。”
隨着捲簾門咔咔的關上，室外的光完全的消失了。李辛毅朝剩餘的十三頭紅豬白羊看了一眼，向老闆辦公室走去。
老闆辦公室跟外面一樣，又破又爛，東西到處亂扔。房間裏居然也有一個籠子，不過是空的。
老闆那肥胖的身軀在沙發上坐下，併發出一聲長長的，胖子才有的喘息聲。
“你這段時間，工作幹得很好。”老闆對李辛毅說。
“謝謝老闆。”李辛毅沒有坐，站在那兒看着老闆，
李辛毅在公司的職務不高，而且進公司不久，還是新人。老闆平時從來是不找他的。
“給你多發兩個月工資，拿去給家人買點東西吧。”說著，一個厚厚的信封被扔到茶几上。
李辛毅把信封撿起來，打開后，裏面裝着一大疊厚厚的樹葉。
但李辛毅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老闆，為什麼要給我發錢？”
老闆用力的拿紙扇着風，說話時，卻沒有看他，“小李啊，公司每個月都在虧錢，快支撐不下去了。”
難道是裁員？李辛毅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是這個念頭。
但他沒有輕易表露什麼，而是平靜問：“所以呢，您需要我做什麼？”
“也該你為公司做點貢獻了。”
空氣似乎凝結了一下。那一刻，李辛毅聽懂了老闆的意思。
“可是，我不夠胖……”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老闆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下一份訂單，他們不要胖的。”